《和熙如煦》赵三漾

3、请不要妨碍执行公务

　　他们所说的，她。
　　楚征没有见过，只看过照片，也只知道那是柏煦所有的耿耿于怀。
　　十一年前消失的人。
　　“她和十一年前的照片差别太大了。”楚征也是想了好久才隐约觉得她是那个人。“她既然回来了，怎么没回家？”
　　柏煦没有说话，因为这是他也回答不了的问题。
　　楚征没再开口。
　　十一年前他同柏煦一样，初出茅庐，与柏煦一起演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在一座大山里，信号极差。年龄相仿，又都有意向报考B市电影学院，他们很快就成为朋友。
　　他知道杀青后柏煦日夜兼程返回来，所剩下的只有她空荡荡的家和一条四个字的短信。
　　那时候，柏煦像发了疯一样，年少的绝望全都充斥在暗红的眼睛里，问了所有人，寻了所有地方。可世界就是这样大，一个人的消失像滴入江河的水滴，无声无迹。
　　柏煦沉沉望着窗外，脸色肃然，眼神幽深，没有开口。
　　这几日夜里惊醒后，他开着车转悠，看着灯火辉煌的城市，一点一点仔细地看，想知道她在哪个地方，想知道她正在做什么，想知道她的心情……
　　此刻，他在咖啡香气氤氲中打量着车水马龙的城市，猜想她在哪条街道……

　　正宇公司的工作人员都没想到柏煦和楚征会来，所以当他们出现在正宇会议室时惊了一室的人。
　　陈导和制片人不在会议室。
　　正在准备合同的工作人员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惊讶万分。
　　“柏老师，楚老师，有什么事吗？”小女孩压制住内心的狂喜。
　　“我们就过来看看，”楚征社交属性再一次上线，“程芯音程小姐还没到吗？”
　　他十分笃定自己“娱乐圈交际花”的称号是柏煦逼出来的。
　　小女孩看看柏煦又看看笑意满满的楚征，脸微红，“程小姐已经到了，在楼上办公室里跟导演和张制片聊着呢。”
　　楚征微笑着点头，人畜无害的样子迷得小姑娘晕头转向的。
　　柏煦转身穿过长廊走向电梯。
　　楚征追上来。
　　他清楚柏煦的心情。
　　柏煦沉默着，凝视着数字跳动。电梯一打开，楚征就看到长廊尽头门口站着的程芯音。
　　楚征激动地连奔带跑过去。
　　结果，一个过肩摔被程芯音身边的男子撂翻在地。楚征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什么情况啊？”
　　程芯音看清楚地上躺着的人，一下子慌了神，“楚……楚老师，你没事吧？”
　　楚征挣扎着爬起来，晕头转向地指向男子，“你谁啊？干嘛摔我？我招你惹你了？”
　　程芯音打圆场，“丁……，小丁，这位是楚征楚老师，《寻声》剧组的前辈。”丁晨没有丝毫歉意，仍然警惕地看着楚征。
　　“嘿，”楚征这暴脾气，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柏煦先他一步轻按他的肩膀把他摁住。
　　“他谁啊他，凭什么摔我？”被莫名其妙摔了一下，楚征所有的优雅绅士都被摔没了。
　　程芯音十分抱歉，“对不起，楚老师，他是我的助理，实在抱歉了。”
　　“又是助理。”楚征扶额，“程小姐，你到底多少助理？”
　　“啊！？”程芯音一头雾水。
　　柏煦伸手将他推到一边，将手机上的图片展示给程芯音，“程小姐认得她吗？”
　　是楚征偷拍的那张照片。
　　程芯音讶异，回头看了看丁晨，丁晨眉头紧蹙，警惕戒备。
　　她转过头来，欲言又止。
　　柏煦察觉到两人的异样，手微顿，“她……她在哪儿？”
　　程芯音将头侧向一边，没有回答。
　　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
　　张制片走出来，诧异柏煦和楚征在，“你们怎么来了？”
　　柏煦完全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因为他从半开的门间看到办公室里靠着窗一脸漠然站着的宁熙。
　　也许是被人注视下的警觉，宁熙蓦然转头，同样看见了柏煦。
　　与相隔了几十米不同，不到十米的距离甚至连眼波里轻微的起伏都能捕捉。
　　宁熙站直身子，没有了最后的耐心，她沉言：“陈导，抱歉，我并没有演戏的打算。”说完朝门外走去。
　　一直在滔滔不绝说服她的陈导追出来，“你再考虑考虑啊。我保证只要你出演这部电影能……”
　　他看到柏煦和楚征也十分诧异，但现下并无暇在意这些，忙对宁熙推销：“柏煦，楚征，认识吧，他们可有国内最顶级的经纪团队，我推荐你签他们公司怎么样？”
　　宁熙浅浅扫过柏煦和楚征，“没兴趣。”
　　“哎，别这么着急下结论嘛，你先看看剧本，说不定就有兴趣了呢。”陈导不死心。
　　楚征有一种觅得知音的感觉，连连点头，“对啊，宁小姐，难得的机会。”
　　现在知道她与柏煦的渊源，自然更想极力促成这件事。
　　程芯音在一旁脸色难堪，原本是她的角色，导演现在在极力争取别人，更何况这人还是她带来的。如果她开口阻挠，反倒显得她小气了。
　　“陈导惜才，也不能强人所难。”柏煦不愿让她为难。
　　陈导一听泄了气，他也不愿意这样，可一想到放过这样一个契合角色的人，他惋惜。
　　“程小姐也一定能完成好真花这个角色的。呵呵。”楚征的目光在柏煦与宁熙间流转，打着圆场。
　　“我一定会尽力，不会让导演失望的。”程芯音忙接话保证，这个角色对她来说比她故作潇洒重要多了。
　　陈导也只能点头，“好吧。张制片，安排签约吧。”
　　张制片虽然心中不免也有所惋惜，但也只能这样。
　　签约在楼下会议室，程芯音和经纪人在陈导不甘的情绪中顺利签约完成。
　　宁熙在会议室外的长廊里靠着墙壁站着，柏煦站在离她三四米的地方。
　　两人都没有说话。
　　天色渐晚了，天际是夕阳映衬成红的云霞，一片泼在深浅不一的蓝中的绯红像被掺入白色调和过，红白间是不规则的波线，边缘还晕染着烫金色，在天际的画布上留下一幅绚丽多彩的画。
　　绯红与烫金色混杂的阳光铺撒在长廊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宁熙恰恰站在柏煦的影子里，被影子连接的两个人好像没有了中间的距离。
　　柏煦侧目看她被阳光描绘的脸，宁熙垂目看地上的影子，他们被融入了落日余晖，成了画中的一点。
　　楚征推门出来，伸手遮挡刺眼的余晖，待适应了强烈的光后，他看了一眼宁熙，对柏煦说：“去蓝海？”
　　柏煦点头，应了。
　　这是他们十一年的默契。
　　原来十一年真的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其他人陆陆续续从会议室出来，楚征邀请道：“今晚柏老师请客。”
　　楚征和柏煦的邀请，是程芯音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这样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怎么可能放过。
　　她侧目看向宁熙，眼睛里是征询，更多的是渴求。
　　宁熙微蹙眉，但还是没有扫她的兴。

　　蓝海虽然不是B市最奢华的酒店，但极具特色，所以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夜幕降临，灯火通明。一行人在侍者的引导下顺利上了4楼的雅间。
　　柏煦向来言语少，都是楚征张罗。
　　宁熙走在最后，一进门就看见丁晨在楚征的邀请下一脸为难。他回头，看到救星一样，“宁姐。”
　　宁熙拍拍他的肩膀，“坐吧。”
　　有了宁熙的指示，丁晨爽快地坐下。宁熙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在门边上。
　　程芯音看他们坐下，松了一口气。
　　……
　　楚征欲言又止，看了看柏煦没什么异议也没再开口。
　　席间，制片人、陈导、楚征、程芯音和她的经纪人，几个人相谈甚欢，从娱乐圈的八卦到社会新闻，一场下来没有片刻冷场。
　　宁熙没有说话，几乎没有吃东西，在导演又有些想把目标转向她时拍拍大快朵颐的丁晨，示意他自己出去。
　　夜晚的风劲，可这长廊中却暖得很，她只看到玻璃窗外摇曳的树梢。
　　吸烟室在长廊尽头，此刻没有人，她点燃了香烟，神经才松懈了丝毫。
　　晚餐结束，夜已经漆黑。
　　陈导席间多喝了几杯，被制片人和助理搀扶着离开了。
　　蓝海门前，宁熙陪程芯音等丁晨把车开过来。
　　程芯音的经纪人在饭间因为有事先行离开。
　　楚征也喝了几杯，步伐有些踉跄，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他拍拍程芯音的肩膀，示意她跟他走两步，留给柏煦和宁熙一点时间。
　　程芯音狐疑地看着两人，从柏煦询问宁熙的事情，她猜到两个人之间有些关系。
　　宁熙微蹙眉，见楚征带着程芯音在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便没有阻止。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柏煦循着风闻到浅浅的烟草味。
　　宁熙靠墙站着，习惯性摸出一盒烟，敲出一支烟后忽然停住，将烟收回到口袋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熙勾勾唇角，没有回答。
　　“你以前的电话号码不用了。”他说，眼波如潭，晃动。
　　宁熙拢了拢有些遮挡眼睛的头发，“嗯，换了。”
　　柏煦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现在的号码。”
　　宁熙看了一眼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的黑色手机，没有接。
　　“留你的号码吧，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柏煦手微顿，眉目沉沉，微蹙。
　　“还是以前的号码。”
　　宁熙的手微微收紧，“好。”
　　柏煦刚想开口继续问，忽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不远处冲过来。
　　看他的方向，是楚征和程芯音的方向。
　　程芯音顿时花容失色，不知所措。
　　楚征的酒意瞬间烟消云散，他慌忙扯着程芯音猛退几步，堪堪退到柏煦和宁熙跟前才躲过黑色身影刺过来的匕首。
　　那人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口罩，在黑夜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他手中冷光闪闪的尖刀。
　　柏煦下意识将宁熙护在身后，用胳膊挡住任何可能波及她的危险。
　　黑衣人一个回身又向程芯音刺过去。
　　楚征刚刚扯过她时脚步不稳跌倒在地。
　　此时程芯音完完全全暴露在凶徒前。
　　那把刀不出意外会直插程芯音的心脏。
　　柏煦正欲上前救下程芯音，可依任何人的判断都会觉得为时已晚。
　　比脚步更先动的是他的胳膊。
　　他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推开，身后的人迅速冲上前。
　　在匕首距离程芯音的心脏只有五公分的地方，因为距离太近，宁熙只得生生用手抓握匕首推开并用另一只手借势抓住那人的手臂将那人甩倒在地，阻挡了这次危机。
　　随之，是血溅落在地面上。
　　凶徒的动作敏捷迅速，她推开柏煦的保护，已经没有施展的空间，只能勉强用自己的手阻挡。
　　凶徒迅速爬起，紧接着冲过来，宁熙一个猛踢将他踢退数米，在他未反应过来时又一计后旋踢腿将他踢倒在地，连带着他手中的匕首掉落数米远。
　　柏煦紧上前两步，想要阻拦她，地上鲜红的血刺红了他的眼睛，他心悸，脚步沉重难移。
　　“血……”楚征猛瞪眼睛，慌乱中反应过来，“报警，报警。”
　　手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慌乱地按着号码。
　　黑衣人在地上捂着痛处，一个匍匐捡起刀，企图挣扎着起身继续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宁熙的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她具体如何行动的。
　　再停住时，一把黑晃晃的枪端握在她的手中，枪口直直对准黑衣人。
　　“放下武器。”她蹙眉，丝毫没有因为手上的痛感而分神。
　　电话尚未接通，楚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枪……枪……”
　　柏煦的咬肌紧绷着，牙关紧咬，眉目紧蹙，瞳孔中映着她手掌中滴落下来的血迹的鲜红色。
　　丁晨将车停在旁边，迅速下车上前，“宁姐。”
　　宁熙仍然端举着枪，目不斜视，“铐上。”
　　“是。”
　　丁晨从兜里掏出明晃晃的手铐，三两下将黑衣人铐住。
　　宁熙侧目看了一眼吓坏了的程芯音，问：“认识他吗？”
　　程芯音在惊恐中呆愣愣摇摇头。
　　宁熙神色微变，眉目微蹙。
　　收了枪，察觉到七八个进出蓝海的客人聚集在门口，好奇地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在拍照。
　　她看了一眼拍照的焦点，柏煦却并不关心自己的处境。只是盯着她受伤的手。
　　人聚集得越来越多，有些人蠢蠢欲动开始往前凑，宁熙冷眸侧看，从风衣里摸索出一个黑色的本，打开，示给众人看。
　　“警察办案。请不要妨碍执行公务。”
　　一时间虽然人群不散，但至少秩序稳定了许多。
　　柏煦敛下所有的疑惑和焦灼，从口袋中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走到她身边。
　　“谢谢。”宁熙要接。
　　柏煦没有给她，而是顺着她伸出的手将她的伤口包裹上，将她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
　　过了很久，他说：“抱歉。”
　　如果他不阻挡，她完全可以在不受伤的情况下制服黑衣人。
　　他阻拦了。
　　她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