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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柴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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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多,弘玉换了身很酷的皮衣,骑车来我家,说今晚他家烤烧烤,问我去不去。
我说不去,不想吃。
弘玉坐了好一会,问,今天跟你一起那姑娘呢,问下她去不去。
走了,她有事。
弘玉垂头丧气的走了。
我在家里其实不怎么看手机,联系我的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好几天不用手机,一打开,意外的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柴玉打的,我只好先给她回电话,电话那边显示无人接听,我只好在□□留言问她有什么事。
还有些消息也不是很重要,无非是几个人约出去玩,一些朋友私聊几句。一一回复完,又转去微信,内容都差不多,约玩,找人聊天,看了会没兴趣,就把手机丢一边了。
早上起来关闹钟才发现,屏幕上又多了十几个未接电话,从九点一直打到凌晨五点多,全是柴玉的打的,我下意识紧张了一会,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吧,我给她打回去,依旧是通了之后没人接的状态。
妈妈又敲门叫我吃早餐,我就把手机扔下了。
妈妈说待会儿上山干活,中午不回来吃饭,问我去不去。我很喜欢和爸爸妈妈一起上山,妈妈会给我准备遮阳的草帽,爸爸看见野果会招呼我过去吃,爸妈干活的时候就打发我去放牛,牛到处走着吃草,我就远远近近的跟着,能见到它就行,一边扯山上的花,摘能吃的果子,累了就躺在平整的大石头上睡觉,渴了就去找冰凉甘甜的泉水喝,等到吃饭的时候就跑到爸妈身边,铺上一块布,把我们带来的食物放上去,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着,比野餐还要快活。
要是玉米能吃的季节,爸爸就会烧一堆火烤玉米给我和妈妈吃,又把从山上找来的野果分给我们,有时候也会从家里带水果来;等南瓜大了,花生熟了,我们还可以在田里烤南瓜,把南瓜里面的籽清理干净,倒进泉水,把洗干净的花生连壳放进去煮。
我连忙喊,我要去我要去。
妈妈笑着,想去就快点吃,吃完去换衣服。
我欢呼一声,好耶!那我们带什么去吃呢。
妈妈说你想带什么就带什么,自己去收。
我跟爸妈商量,爸爸妈妈,那个,昆明做玉石生意的洪会泉很喜欢我的书,他过几天过七十岁生日,很早就邀请我了,我还没决定好,我去不去呢?
妈妈不高兴道,从你写了这两本书,就天天的这个请那个请,这里来那里去,好好的人都学坏了。
我已经算很低调了,从来不参与宣传,知道这两本书是我写的人也不多,不多是不多,但总还是有人知道,有心打听也能知晓。
我说,那我不去了,我就说我有事去不了。
爸爸放下筷子问,不要你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想不想去?
我夹了一片土豆,这土豆还是昨天上街买的,原本打算做炸土豆和沈之墨一起吃。不想去。
那就不去了。
我闭着眼睛躺在开阔平坦的石头上,因为有阳光,视野里不是黑色,而是一片血红,我摸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坐起来,给洪老先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临时有事,去不了了,但心意一定到。柳主编和我关系不错,最重要的事她也收到了邀请,我的礼物,正好可以托她代送。
洪老先生没有强求,只说等我闲了,随时欢迎去他那里玩,他手上有块芙蓉玉放了许久,想送给我。
我随口应下来,说有空就去,闲聊了几句才挂。
也是巧合,这边刚挂断,柴玉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我调整好表情,笑着问小玉,怎么啦?
那边沉默,我怀疑是不是被挂了,毕竟柴玉没少做这样的事,我把手机拿到面前,正要确认是否还在通话界面,柴玉毫无预兆的吼叫起来,庄青青,你是不是要友尽!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竟然一个都不接!
我皱眉,声音也冷下来,我很抱歉,手机常年接不到电话,有事请留言。说完也懒得把手机贴在耳朵上,点开免提,支着左脚,左手搭在上面,脑袋斜靠着拳面。
柴玉空洞迷茫的声音传过来,青青,我杀人了。她哭起来。
理由?
我需要你。
你说。
我现在很害怕,你能来我家吗?
最早明天,我今天不能出门。
那你也不用来了!
柴玉直接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冷笑一声,点了首欢快的音乐放着。我乐意的时候也愿意宠着惯着别人,这不表示我随时会包容她们。
手机提示有短信,是柴玉的。
明天我在家等你。
我重重呼了几口气,走下石板,到牛的身边拔草喂它,黑色的大水牛低头吃我手里的草,我轻轻拍着它的头,好牛,该去滚水了,走吧。
水牛最怕热,所以养牛的人家每天是一定要赶它到水潭里去滚几圈凉快的。
水牛入水牛不回。
为了避免牛不回,赖在水里不肯出来,很多人都会拉着绳子,估摸着牛泡够了,就半哄半拉的把它弄出来。
已经有好几家的水牛在泡水了,我坐在水潭边,脚下踩着牛绳,呆呆的看着水面。坐了好一会,我摸出手机,给柴玉回了个好字。
我是初中在市里上学认识的柴玉,那时的她还很腼腆,见人也不爱说话,每天穿一身苗族的裙子,下课也只在座位上做手工。
苗族的女孩子手工普遍好,柴玉又是里面的佼佼者,她会用小刀刻小巧可爱的动物,用街上买的杂色珠子做好看的饰品,给她一根狗尾草,她能蹲在草地上逗蚂蚁一节课。
她长得又好看,笑起来还有甜甜的酒窝。
我偶然听说她不懂怎样穿汉族的衣服,就跑到她位置上说,小玉,你想不想穿汉服,我有好多,可以借你。
那时我们还不熟,柴玉脸红红的,我,我不会穿。
我笑起来,那有什么要紧,你来我们寝室,我教你。
柴玉怯怯的抬头,可,可以吗?
当然啦,今天去?
好啊,我,我绣了两条绑腿,你要不要?
苗女日常穿的裙子只到膝盖下面一些,为了遮挡小腿的皮肤,她们会在腿上绑刺绣的花布条,这就是绑腿。
我笑,我又没有苗族的衣服,有绑腿也没用啊,除非你送我一套衣服。
我宿舍有很多,你可以选一套。
柴玉总爱低着头,我就问她,你长得这么好看,不抬头别人怎么知道呢?
我害羞。
柴玉很白,简直不像是云南的人,云南紫外线强,男女老少普遍黑,柴玉却像刚从下雪的北方走来,白得晃眼,白得纯洁。
那你还抬头看我?
柴玉愣住,一瞬间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低下头去。
我哑然,伸手拉住她双手,凑过去柔声说,就当是给我看这美丽的容颜,把我当做理由,抬起头来,好不好?
操场上往来的人谁也没注意我们,夕阳慢慢染红半边天。
许久,柴玉才点点头,慢慢抬起头露出下巴。
我认真的看着她,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们无意中也会点头,比如上课打瞌睡又不敢趴下,强行支撑着,头就会一点一点的,所以你点头,到底是有意识呢还是无意识呢?
柴玉想了一会儿,说了个好字。我问什么好,好什么。柴玉说把你当做理由,让你看我的脸,好。
我抱着她笑起来。
初三要报考志愿,柴玉问我考哪,我说就本校高中部吧,反正大理没有比我们学校更好的了。柴玉说好。结果不久后有人跟我说她们学校种的树全是果树,什么樱桃车厘子,桃子柿子,能从春天吃到冬天。
于是我第一志愿就报了她们学校高中部。
等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志愿填报已经不能修改了。
最终柴玉留在了本校高中部,我去了别的学校吃水果。
柴玉知道这件事后冷着脸问我,你什么意思?
我只说要考本校高中部,也没和你约好一起考啊,这语气怎么这么像兴师问罪呢,和生气的人讲道理那一定很蠢,反正我是不会和她讲道理的。
我去拉她的手,她躲开,我笑着说,这也没什么,又不是不见了,难道我们不再一个高中,你就不喜欢我了,还是你怕我会不喜欢你?放心吧,我们永远是朋友。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唱起来,当山峰没有菱角的时候,当海水不再流,当天地万物都化为虚有,我还是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我拉住柴玉的手,她甩开我说,你根本不在乎!
她怒气冲冲的离开,我也没去追。
高中后因为不同校,平时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就变少了,柴玉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性格变化越来越大,渐渐使我有些厌烦。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柴玉打电话问你出发了没?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嗯嗯了两句就挂了。
爸爸说他开车送我去公交站,问我自己能不能坐公交去。我笑着回答,又不是没坐过,当然可以啦。
到柴玉家的时候才十点多,他爸妈都在家,整个家里看起来死气沉沉的。我小心的打过招呼,轻声问,阿姨,柴玉在家吗?她昨天打电话约我过来。
柴玉的妈妈忙牵出一个笑容,是青青啊,快进来,吃过饭没有,柴玉在房间里。
我跟在柴阿姨后面进去,柴玉的爸爸穿着苗服,蹲在天井边吸烟,宽大的裤腿塌在地上。柴阿姨敲门喊,柴玉,青青来了。
里面发出响动,突然又安静下来,柴玉说,我不想见她,让她走吧。
你这孩子,还不开门,人家大老远的来,你躲在屋里不见人像什么话!
柴玉哭起来,嘶吼道,让她滚啊!
柴阿姨使劲用拳头砸门,你给我开门!
我压着烦躁,笑着拉柴阿姨,阿姨,让我来试试,你先出去好吗?
我们这儿的房屋建筑分内外两层,外层一道大门锁着,里面设天井,厨房,浴室,猪圈,鸡鸭狗的住所,第二层才是主楼,也设一道门,比大门小很多,里面住人,设牛圈,二楼堆放粮食。
见柴阿姨走到厨房,我才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门,平静的问,所以你想不想见我?
柴玉说,不想。
那正好,我现在往回走还能跟我爸妈一起吃个晌午。
我等了一会儿,屋内并没有动静,那也无所谓,就当坐公交出来走走了。我摇摇头抬步就走,门突然打开,柴玉泪眼婆娑的站在门口,一手还拉着门,她喊,你听不出来我在赌气吗?
我耸肩,听不出来。
你不是五点多就出门了,你家到我家要走五个多小时?
五点多啊,那时候我睡得比较迷糊,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这句话,我数数,一二三四……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你说了多少回了,既然你这么认为,我说什么有意义吗?
你变了!
这句话你也说过很多遍,还有别的吗?
滚!
我笑了,遵命。
我转身,柴玉厉声道,庄青青!
我笑着嗯了一声。
柴玉走进房间捧出一个装月饼的大铁盒,大红的盒子,上面是盛开的牡丹,她将铁盒摔在我面前,发出砰的巨响,柴阿姨跑进来问怎么啦?
见地上散了一堆信封,她忙蹲下去一封一封的捡。
柴玉怒喊,妈,没你事,你出去!
柴阿姨还在捡,这盒子你不是碰都不让人碰?
我这才仔细看了一眼,信封上全是我的字迹。
柴玉劈手抢过柴阿姨手里的信封,用力撕碎,又去捡地上的来撕。我蹲下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真的要恩断义绝?只是因为我来得晚了?
柴玉恶狠狠的问,你只是来得晚而已?
还有什么?
你自己知道!
因为你觉得我不关心你?我不在乎你?我不重视你?我不关心你我会来?我不在乎你我会在这里?我不重视你我会在这和你讲道理?
柴玉甩开我的手,我不想讲道理!
我耐心用尽,站起来冷声道,如果你只是要让我看你发疯,看你生气,看你无理取闹,那我看够了!
柴玉猛地站起来,你连哄我都不愿意?
哄你?你确定?你确定不是想让我和你吵架?最后一次机会,我伸出右手,掌面向上朝着柴玉,如果能心平气和的和我说话就拉住我的手,不愿意我就走。
就在我要放下手离开的时候,柴玉拉住了我的手。
我疲惫的眨眼,问她,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柴玉笑问,你说呢?
笑容配红眼泪容。
垃圾桶在那边,房间在这边。我向她陈述客观存在的物理事实。
或许我不该用过去的标准衡量你,毕竟人都是会变的。柴玉说,扔了吧,我们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