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痕迹 ...

  •   柴玉换了身衣服,她说,我们很久没有一起散步了。

      柴玉家住村头,背后就是大片的田地,她喜欢走细细的田埂。

      我有点担心踩到蛇,田埂上躲在草里的竹叶青,藏在洞里的红脖子蛇都带着剧毒,水里游的水蛇也是威胁,但这种时候说拒绝显然不符合我的性格。

      我走在前面,柴玉慢慢的跟着,我问她,你电话里说杀了人,怎么回事?

      好一会儿柴玉才说,我们村里有个孩子。

      她停顿下来,我估摸着她可能需要一些反应,于是我嗯了一声。

      你可能见过。

      或许吧,我记性不太好,你接着说。

      我们都叫他小破孩,是弃婴林捡回来的,他应该是五岁多吧,捡他回来的女人喝酒掉进水里淹死了。

      我知道弃婴林,以前避孕观念没有普及,有些人家生了孩子不想要,就会扔到一个树林里,谁家想要孩子就可以过去捡,留在林里的孩子不是被动物吃了,就是饿死晒成了肉干,我还小的时候,妈妈急着赶路,带我和哥哥走过弃婴林。

      妈妈催得急,拉着我和哥哥的手跑一样的走。

      我听见有孩子哭,抬头时见一棵树桠中间卡着个包在襁褓里的孩子。

      不过现在的弃婴林几乎都荒废了。

      柴玉说,那时候他还挺聪明的,后来可能是养他的人死了,经常被人欺负吧,就变得傻傻的。我好几年没见他了,前几天,不是国庆放假吗,我在路口下车准备回家,对面有个男的在看我,笑得特别高兴的那种,牙齿都露出来了。我看了一圈,那里就我一个人,我本来想问他的,他笑着跑过来。然后,然后有辆卡车开得特别快。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来。

      我问,还好吗,需要我回头不?

      柴玉颤着声音说,不,不用。

      我立在原地,空空的看着前方。

      这算什么杀人,如果这种过错也要归结到自己身上,那该判刑的人不知道要多多少,像我这样的人,岂不是要死一万次。

      我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有泥水溅到我身上。

      我忙回头,见柴玉摔进水田里,压倒了一片水稻,她挣扎着要起来,身体却像没力气一样又倒了下去,我跳下去扶她,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牙齿咯咯作响。

      我扶不起来她,只好抱着她问,小玉,没事吧?

      她的头慢慢转向我,要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紧紧的抱住她,她就在我怀里打颤。

      湿衣服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凉得透骨,我怕冷,尤其怕液体在身上蒸发后带来的冷,过去的恐惧包围过来,我看见哥哥站在崖边,身后是浓重的雾气,他笑着张开双臂跳下去。

      雾蒙蒙的细雨照着整座山。

      我慌乱的推开柴玉,跑出去几米,我回头看她,她又落回水里,在泥水里缩着身体,我扭头跑回她家,柴玉家的狗在我脚边跳来跳去,公鸡打着鸣,柴阿姨从厨房里转出来,问,谁啊?

      她急走上来关心,这是怎么啦?快去洗洗,我找柴玉的衣服给你换,柴玉呢?

      柴叔叔拿着一把菜从后园出来。

      我说,柴玉掉到水田里了,我扶不动她。

      柴阿姨使唤柴叔叔去找柴玉。

      我被推进浴室,机械的冲着水,柴阿姨找了一套衣服给我,隔着水声,我听见柴阿姨惊慌的声音。

      浴室没有新的毛巾,我湿着身体穿衣服,湿漉漉的长发贴在后背,有水珠顺着身体流动,我拉开门,柴叔叔从里屋抱着柴玉的湿衣服出来,见到我,他低下头去说,柴玉在房间。

      我木讷的嗯着,跟着指令走进房间,房门没关,柴玉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上裹着稀泥,蹲在角落抱着自己发抖,一双眼睛充满恐惧的瞪着地面。

      柴阿姨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她说着苗语,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我冷静下来,喊了声阿姨。

      柴阿姨没有回头,她又说了几句话,强行搂着柴玉出了门。

      我关门,重新找了套柴玉的衣服换了,看手机才发现手机进水不能用了。

      我拿起早上出门带来的包,包里还有五百多的现金,一张身份证,一张银行卡和毕淑敏的《心理咨询师手册》,一只红笔。

      我撕下书的首页,在空白处写下杨有洁的名字和电话号。

      浴室有水声在响。

      我找到柴叔叔,把纸给他,叔叔,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心理咨询师,在昆明工作,小玉的情况有些严重,你带她去看看吧。

      柴叔叔问,心理师?

      我扯出一个微笑,是心理咨询师,她能帮小玉,我有事先走了,衣服我下次来再还。

      柴叔叔把纸放进口袋,我骑车送你。

      我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去路口打车,转一下公交就到家了。

      村边路口很难打车,这种地方出租车是不主动来的,除非恰好拉客进来,我等了半天,搭了一辆村里出去的顺风车,车主要到镇上办事。

      下车后我先去取钱买了新手机,实名制的卡补办起来很方便,我用手机订了张去普者黑的票,等高铁的时候,我在卫生间对着镜子练习笑容,用不同的笑喊爸爸妈妈。

      进进出出的人奇怪的偷看我。

      我到车站人少又听不见广播的地方给爸爸打电话,妈妈说她和爸爸每天在一起,用一个手机就够了,养那么多手机,话费都交不起。

      阿诗玛的故乡出版后,因为卖出的多,市场反馈好,我收到不少出版社打的钱,我把所有的钱交给妈妈,跟她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妈妈理了一辈子的财,总认为钱放银行是最好的,和我商量以后,她把钱全部存了定期。

      钱给妈妈,其实怎么用我都不会干涉,我自己不懂理财,所以钱在银行存到贬值我也不会去反对,妈妈觉得值就好。

      阿里山是我在游了台湾阿里山后写的,一半是大理阿里山,一半是台湾阿里山,因为第一本书卖得好,带得第二本也火了起来,拿到的钱我依旧交给妈妈,家里的钱一向是妈妈在管。

      但妈妈还是没买新手机,她说够用就好了,买那么多做什么。

      是爸爸接的电话,我轻松的笑着喊爸爸。

      爸爸嗯了一声,问怎么啦。

      我说柴玉约我去普者黑玩,我可不可以去?

      爸爸带笑的声音穿过电话飞过来,柴玉约你,那你想去就去嘛。

      我笑着回身对空气喊,小玉,我爸爸说我可以去。我降低音量,笑着跟爸爸说,爸爸,那我们去玩几天再回来。

      去吧,玩得高高兴兴的,钱够不够,不够我开车去银行给你打。

      够了够了,我还有七百多现金呢,再说我还带着卡,卡里还有一万多,绝对够。

      嗯,那你是想住宾馆还是去你外婆家住,你过去住的话,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去车站接你。

      我不想住外婆家,她都不让我睡懒觉,还每天早上叫我起来做早餐,我才不要呢,我要住宾馆。

      好好好,那你快快乐乐的玩,玩够了打电话回来,爸爸开车去接你。

      嗯,爸爸再见。

      好好玩。

      我放下手机,一瞬间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里空荡得难受,我努力笑了一下,吸气,吐气,抬脚大步向候车厅走,走了几步,忍不住慢下来,换成表示开心的跳跃步,脚上重得厉害,跳不动了,看见椅子就在前面,坚持着跳了过去。

      大理到普者黑的人不多,开车前五分钟才开始检票,车上女列车员穿着白族的服饰来往卖零食水果,我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喊,妈妈,人参果!

      我掏钱买了三盒人参果摆在小桌上。

      被刻意忽略的记忆趁着寂寞跑出来。

      哥哥坐在牛车中间,我坐在前面赶车,妈妈扶着车栏杆跟着车的速度走,爸爸一边跟着车子走,一边指导我如何对牛下指令,我觉得好玩,胡乱喊着命令。人参果地路边有人在卖刚摘下的人参果,哥哥指着大喊了一声,妈妈,人参果!

      都是村里熟人,妈妈就下车赊账买了六个人参果,给我和哥哥每人分了三个。

      那时哥哥才九岁,也是贪吃的年纪,吃完了就来抢我的。

      有滚烫的液体砸在手背上,我反应过来,习惯性摇头,眨眼让蓄在眼眶里的泪水掉落,抽出上车前买的湿巾仔细擦脸,又对着手机屏幕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发消息问袁子仪还在不在普者黑,袁子仪很快回消息说她们已经转去丽江了,问我干嘛。我回本来心血来潮准备给你一个惊喜,结果你残忍的扼杀了它,算了,我自己去玩吧。袁子仪说,你出来啦,不如来丽江呗。我没回她。

      我在仙人洞村住的宿。

      马车哒哒的走着,我陷进车里,闭着眼休息;船夫唱着山歌,我静静的立在船头,有人向我泼水,我瞪着他,周围准备向我泼水的人都停止了动作,那人讪讪道歉,船划出很远,船夫见我依旧立在船头不说话,笑着解释说普者黑的水被用来表达热情和喜爱,那小伙子没有恶意。

      我嫌他啰唣,提前下了船。

      我给洪老先生打电话,笑着问我现在过来还欢不欢迎,洪老先生笑道,你能来,什么时候我都欢迎。洪老先生问了什么时候到,他让人来车站接我,我说明天傍晚来,不过倒不用人来接,我愿意自己打车来。

      洪老先生叮嘱,你可不要食言,我让人把房间收出来等着你。

      我笑,这次不会了。

      洪老先生也笑了。

      我订了当天的高铁票,到昆明的时候天还没黑。

      很少有地方能跟昆明一样,高铁站内有武警持枪站岗,给人一种这地方一看就很不安全的感觉,不然为什么要有武警呢,还要配枪。

      我打车到市区,在昆明大酒店订了房间,我需要舒适的大床,宽大的空间,开阔地视野。

      洗完澡换好睡袍,订的餐也到了,我开着电视,加大音量,突然又什么都不想吃,压抑,还是好压抑,我扯开睡袍,裸着身体剧烈喘气。

      我倒在柔软的床上。

      连天黑也黑得这么压抑,空气在减少,我要出去,我要呼吸!

      屋外还是压抑,除了压抑还有不能忍受的冰冷,转角一家咖啡店发出柔和的光,我不自觉的走进去,在角落找位置坐下,选了半天不知道喝什么,我指着不远处一个短发的女人,跟她一样。

      因为没事做,我就戴上眼镜盯着那短发女人看,她侧面对着我,大概二十五六多的年纪,打扮得很利落,给人一种很能干的感觉。

      她可能因为长相漂亮被人盯习惯了,我看了她半天,她仍然专注的和同桌的中年女人激烈的说着什么,中年女人戴一副金边眼镜,周身流转着一种职场成功人士特有的气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