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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恋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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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风无雨的三天。
  李一表爽约了。
  我对着镜子,自嘲地笑着。他不来,是我意料中的事。那天的巧遇,很有可能是他背着他父母来的。怕是跟着他的那人打了小报告,害得他连家门也不能出。对于那个约定,我也没有在意。更別说可以去刻意收集露水了。古代和井水喝惯了,到時只要在水里放些芦苇,去去那苦味,又有谁能尝的出來?
  本来就是不是太平年代。大楚北有北蛮,南有越疆:西有里蜀,东有归海,四国虽对大楚俯首称臣,却在暗地里做打算,不时骚扰大楚边境。论财力和物力,四国中最强的是越疆。考虑到这点,大楚对越疆是客客气气,越疆也不愿生事。再者,帝都靠南,离两国边界只有三天路程。一旦越疆发起进攻,帝都就十分危险。其他三个小国对大楚而言不足为惧,有些小动乱,派兵镇压一下就是。可听说北蛮这几次的动静很大,皇帝把自己的亲弟弟都派去了镇压了。唉,这些打打杀杀的事,确实不是我们女人所能理解的。
  狼烟四起,帝都也受到波及。这烟花生意,也越发的不好做。就這两天,客人明显少了四成,在这样下去,帝都的妓院就都要倒了。
  在屋里闷了好些日子,我都快发霉了。妓院这阴气太重的地方,的确无法常住。一个想法突地蹦进我的脑海。对,我一定要出去走走。
  我赶忙换了身衣服,装了些银子,带上面纱。我可不想像刚来那天那样引人注目。
  我刚出房门,就在走廊里碰见老鸨。她以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妈妈,茶语在屋里觉着闷,可不可以出去走走?”我恭敬地问。有求于人,低声下气是少不了的。
  老鸨皱眉:“这大白天的,你准备上哪儿去啊?”
  我听的出來,她并不同意让我出去。“茶語只是想去遛遛。关在屋里十几天了,茶语一直没出去过。茶语保证,申時前一定回来。妈妈…”我把小女儿的那套全拿出來。
  “好吧好吧。”老鸨受不了我的哀求,不耐烦地摆摆手。“早去早回。今晚还有客人呢。”
  我点点头,心中不是滋味。本以为已经习惯了这种卑躬屈膝的生活,只是没料到在內心身深处我还是很排斥的。
  我走出红春院。帝都正直初春,一片春意盎然。南方的春天和北方的有着极大的不同。如果说北方的春天是温柔、含蓄的话,那么南方就是热情的。不过是初春而已,但我已经能够强烈的感觉到夏的气息,不禁让我喘不过气。
  十几天没见阳光,我都有点不太习惯了。在妓院里呆长了真的会变得见不得天日。
  我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小贩的叫卖声、大街上的嘈杂声,好不热闹。我的嘴角一直上扬着。是啊,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沒有拘束,自由自在。
  顺着一家家的摊位转过去,我倒是见到不少稀奇东西。有些做得很精致,让我爱不释手。不太贵的,我就买了下来。说不好我哪天就回去了,也算做个纪念。或许还会被当成古董,卖个好价钱,以后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求求您了,张爷,这钱我急着用啊!”
  我轻轻皱眉。我才来古代多少天,居然就碰到这种恃强邻弱的人了?我摇摇头,既然不管我的事,我也没必要去湊热闹。
  “去去去,爷没钱给你!”
  “张爷,您说好的!在您府里干一个月,就给一两银子…”
  “可我也说了,得让我满意才行…”
  “张爷…”
  我实在忍不下去,向人群走去。
  我见到一个男人一脚向一个小女孩踹去,小女孩摔倒在地上,不停的哭泣着。
  “不是跟你说爷没钱吗?赶紧滚!“男人说完,悻悻地离开了。
  主角走了,人群也渐渐散开。小女孩还坐在地上,哭泣著,竟没人过去问问情况。
  我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小妹妹,疼不疼?”
  小女孩泪眼迷茫地看着我,摇摇头。
  我拉她起来,帮她掸掉身上的灰:“可不可以告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女孩又哭起来:“我父亲生了很重的病,可家里没钱,我就只好出来干活。本来说好一个月工给一两银当工钱的,可是张爷不给钱,我父亲他…”
  我细细地打量她。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而已,却要为了父亲出来谋生,着实不容易。
  “小妹妹,带姐姐去看看你爹吧,姐姐是大夫。”我柔声说。
  小女孩忙揉揉眼睛。她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赶忙点点头。
  七拐八拐的,我终于见到了她的父母。
  破破的小屋,一家四口勉强的挤在里面。女孩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她后面有一个比她小七、八岁的弟弟,他的父亲躺在家里唯一的一张床上,病得很重。
  “娘,我找到大夫了。”小女孩对他母亲说。
  “你要死了你!”女人叫着。“我們家那么穷,请不起郎中,你还…”
  “大婶,”我出声制止。“我想先看看大叔的病情。”
  不等她有任何反应,我径直坐在床边,把起脉来。小女孩和他的妈妈安静地站在一边。
  他的父亲很虚弱,脉象時有時无,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姐姐,我爹他…”
  “肺痨。”我缓缓说道。
  她母亲的力气好像被猛地抽走了一样,重重地坐在地上。女孩和她弟弟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我们。她还没有死亡这个概念。
  那个时代,肺痨就是绝症。可我,我有信心就救回他。
  我提笔开方子,连着几两银子一同交给小女孩。
  她和她母亲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作为大夫,这是我的本职,大婶不要客气。”我把银子推给她。“按这个方子抓药,早晚各一次,煎服,我过几天再来看他。”
  于是几天以后,我又去了一趟。
  女孩他爹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她娘的眼角带了一丝喜色。这次我去,他们热情很多。
  我告诉他们,我只能尽力。能不能药到病除,全要看他们的造化。他们也看的很开,有今天的效果,他们家已经很高兴了。
  老天真的会眷顾善良的人,他爹的病竟然好转起來。虽然他身体还是很虚弱,可已经没有大碍了。
  我最后一次去他家位小女孩她爹看病那天,他全家都给我跪下了。
  “大叔,大婶,你们快起來!”我赶忙上前扶他们。可他们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就是不起来。
  “姑娘。”大叔开口。“您的大恩我们一家无从报答。还请您接受我们。我们愿意为您当牛做马。只求您不要嫌弃我们才是。”
  这该如何是好?我本来只是想救人而已。
  “大叔…”
  “姑娘別拒绝。”大叔打断我。“我们是真的没有其它方式报答您。您是大夫,就算让我去给您跑腿、传话也行。”
  我细细想了一下。我不会在红春院长待的,到時候也只能靠行医生活。既然如此,那就从现在开始做打算。
  “这样吧,我把小妹妹带回去,跟在我身边。我一直想开间诊所。大叔,您家可不可以借我?”我问道。
  大叔顿時眉開眼笑:“姑娘放心吧,我一定办到,”他对小女孩招招手。“妮子,来。”
  小女孩走了过来。
  我半蹲着,平视她:“告诉姐姐,你叫什么?”
  小女孩这几天和我也熟悉了,笑着回答:“我叫妮子。”
  我皱眉。这名字甚是通俗,岂能在红春院当差?
  “从今以后,你就叫恋影。记住了吗?”
  “恋影?”她反复呢喃着。“真好听。我以后就叫恋影了。”
  “以后在人前,我是小姐;没有别人的时候,才可以叫我姐姐。”我嘱咐道。
  恋影点头:“是,小姐。”
  我会心一笑:“机灵的小丫头。”
  但我突的迷惑了。红春院啊,那种烟花之地,收了恋影会不会是个错误?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她父母放心地把她交给我,我真怕会毀了她。
  ******
  “小姐,您看怎么样?”依婳领着恋影来见我。
  恋影低着头,一脸的害羞样。
  “把头抬起来。”我命令道。
  她缓缓地抬起头,用清亮的大眼睛看着我。
  刚把她带回来时,老鸨脸上一脸的不满,不过倒是收下了她。只是她的一身打扮实在不体面。依婳带她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不是太大就是露的太多,最后还是换上了我的一件衣服。依婳帮她梳洗干净后才带来见我。清爽的青色纱衣,脸上略施脂粉,显出些血色。这样稍稍收拾收拾,小姑娘还是挺耐看的。
  我走上前,整理著她的衣服:“记住了,我的人都比別人高一等。就算在主子面前也不用低声下气。听见没?”
  恋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里有着恐惧感。
  “以后就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我冲依婳招手,从回來到现在,我都没休息,脸上的面纱都没来得及摘。依婳心神领会,跟着我,替我摘下脸上的面纱。一声轻叹,我转头,恋影正愣愣地盯着我。
  我莞尔,她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既然是我的人,就要做到处惊不紊。
  “告诉妈妈,今晚我亮相。”我对依婳说道。
  依婳不解地看着我,但还是去了。
  我都已经来红春院这么长时间了,新鲜劲也都过去了。没有能拴住男人的貌相,我迟早是会被遗忘的。老鸨碍着我的名声,我做得再过份也不好發作。可时候到了就要给她点甜头尝尝。
  依婳回来后忙着帮我打扮,恋影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我带她回來不是让她游手好闲的。
  我抬头,示意依婳退下:“恋影,你来帮我梳头。”
  恋影猛得一愣:“我…我不会…”
  “梳几次就会了。”
  恋影接过依婳手上的梳子,慢条斯理地梳起來。
  “咝…”我轻声道。
  “小姐…”依婳赶忙走上前。
  我透过铜镜看到恋影那微红的眼眶:“没关系,你继续梳。”
  恋影小心翼翼的梳着,倒是没有再弄疼我。
  盘好发髻,恋影从我身边离开,依婳开始帮我上妆。
  “过来,跟你依婳姐姐学学怎么上妆。”我又命令道。
  小姑娘细细地盯着依婳的一举一动。时而点点头,时而咪咪眼,怪认真的。
  “小姐,这装扮行吗?”依婳拿着铜镜。
  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眉如扶柳,眼若星辰,冰肌玉骨,发丝似瀑。一个标准的红颜祸水的形象。我自嘲地挑起嘴角。为什么?为什么爸爸就不能把我生的平凡点?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我淡淡地说。
  依婳带着恋影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我趴在桌上,出神地看向窗外。我来古代有多长时间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渐渐地习惯了这里的一切,融入了这里,甚至比我想象中的还容易,就像我是属于这里的一样。奶奶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来这里没多久前,爷爷刚去,对奶奶的打击不小。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如今我不在了,使我更加担忧。爸爸…我对他没有那份亲情。娘生下我不久就去世了,我一直是奶奶一手带大的。爸爸在我二十年的生命岁月中总是扮演者严父的角色。在內心深处,我甚至有点恨他。我并不喜欢做医生,这一切全是他逼的。
  时间过得飞快,就这么在屋里坐着,天已经不知不觉的黑了。马上,我就要露脸了。
  我换了衣服,带了面纱。依婳轻敲门,走了进来:“小姐。”
  我朝她身后看了看,并未发现恋影。“恋影人哪?”我问道。
  “妈妈说缺人手,叫她去前面伺候。”依婳淡淡道。
  我心说不妙。恋影那小姑娘,哪能禁得住这些豺狼虎豹?这无疑是羊入虎口。
  我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情况正与我想象的一样。恋影被一個男人抱在怀里,不停地挣扎着,哭着,那男人死活不放开她。我认出来了,那男人是帝都颇有花名的洪大少。
  “洪爷,”我柔声说道。“那是我身边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您大人不记小人国,就放她一回吧。”
  洪爷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情愿地放开手。恋影哭着跑到我身边,我心中不免有些恼火。不过是被人抱了一下,就哭得要死要活得,以后怎么在我身边做事?我伸手,一记耳光打在她右颊上。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臉上顿時有些红肿。
  “G人的东西,给我滚回房里,我晚上再收拾你!”我朝她恶狠狠地说道。
  她忍着哭的冲动,默默地走回房。我有些不忍,她毕竟只是個小女孩。可为了能让她好好活下去,我又不得不这么做。
  我吸了口气,又重新在面纱后扬起笑容:“洪爷,小丫头不懂事,茶语在这儿给您赔礼了。”
  洪爷尴尬地笑着:“茶语姑娘客气了。”
  “妈妈,把我的琴拿来。”我说道。
  也许是因为我今晚要亮相的缘故,老鸨格外殷勤,不一会儿就把琴拿来了。
  我坐在琴前,不知如何下手。既然如此,那就弹《高山流水》吧。
  学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有些成效的。再加上这琴音本身就婉转动听,自是锦上添花。场下寂静无声,等我弹完一曲。
  如雷般的掌声、叫好声紧随而來,我无奈地一笑。这曲子中的深意,有几人能听懂?
  “茶语无礼以谢,于是告诉妈妈我今夜愿意亮相,就当是报答各位爷的知遇之恩吧。”我轻轻地掀起面纱,露出我那张经过淡淡装饰的脸。
  底下惊艳的目光,不禁让我感到满足。原來我也是爱慕虚荣的人。
  和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周旋了一番,我便提前回房了。我还沒有准备接客。
  回到房中,我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一小盒药来。我自己配了不少种药,万一有个小毛病什么的,我自己也可以治。
  “依婳,把这个拿给恋影。”我说道。“这是消肿的药膏,让她一天涂一回,两三天也就好了。”
  “是。”依婳接过,什么都没多问。仿佛心里已经预料到一般。
  想来也不是不可能。十四、五岁这个年龄,在古代已经算是成人了。多少女孩,十六、七岁就当上母亲了。像依婳这样在妓院里打滚了这么多年,没有些心计是活不到现在的。看来,我以前小看了她。
  我看着铜镜,镜子里的人也望着我。穿越到古代,我似乎年轻了几岁,看上去不过二八妙龄,正直花样年华。难不成是老天有眼,不但让我在再一回,连年龄也给我减了?
  第二天再见恋影,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我还是冷这一张脸,让她伺候我洗漱。她不敢抬头,一直盯着地上。
  “还怪我昨天晚上掴你?”我问道。
  小丫头手一僵,猛地摇头。
  “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
  她又摇了摇头。
  “靠誓死不从,在这个地方是活不下去的。人要去适应化境,而不是让环境去适应你。”我淡淡说道。
  恋影略有所思地继续帮我梳洗。这就够了,这些话,她一点就能明白。虽然她读过什么书,但她确实很聪明。不然我当初也不会让她跟着我。
  “恋影,你以后可以每三天回一次家。那边有什么消息要及时告诉我。你可明白?”我问道。
  恋影点点头。默默地梳完发髻。
  “去吧依婳找來,我有话问她。“正好恋影也需要些时间想想,趁这会儿套套依婳的话。
  恋影退下,不一会儿依婳就进来了。
  “小姐,您…“
  “依婳,我问你,你昨夜和恋影说了些什么?“我不等她把话说完,便直接问她。
  依婳低下头:“没什么。”
  她的动作更加深了我心中的疑惑。恋影一個小孩子,无论如何都会和我为了昨晚的事置气,而我今天早上见她,她却笑吟吟地看着我。定是依婳向她说了什么。
  “你跟我说实话。”我严声道。
  “只是…只是跟她说,小姐有时也不容易。”她小声回答。
  我轻叹了口气。这小姑娘,竟会为我想这么多。
  “依婳,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些事,你知道就好,何必去到处张扬?恋影虽不是外人,可她跟我的时间毕竟短,不如你贴心。我这些心事,你一猜就中,可她就不行。说到底,我不还是要靠你?”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道:“依婳怎能受小姐如此器重?”
  我轻声说:“说实话,我从心底里讨厌我现在的生活,可为了活下去,我又能如何?这“小姐、小姐”的叫着,倒是把我的身份叫上去了,但我永远都只是青楼女子,人人唾弃。你若不嫌弃,也同恋影一样,叫我声姐姐吧。”
  依婳的眼眶里有些不明的液体:“小姐,依婳…”
  我走上前去,继续柔声道:“什么是时候变得跟恋影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女孩子家的泪是最珍贵的,说掉就掉岂不可惜?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让人看了也是要被笑话的。我这两天教了恋影就不少事,却忘了教她最重要的—就算心里再激动、再委屈,也绝对不能哭出来。一旦别人掌握了你的弱点,你就再难赢他。”
  “是。”依婳抹了抹泪,再抬头,又是一片淡淡的笑颜。
  我欣慰地看着她。索性我身边的丫头都算机灵,说的话一点就通,不枉我的好生对待。但丫头只能是丫头,不能推心置腹。所有的事情,也只好听天由命,靠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