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以南》满地找牙

2、第二章

　　他到时，邻水坊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个子在一群汉子面前并不算高，只得堪堪挤到了边缘，连坊主的脸都看不见，只听见一声语气十分严肃的：“安静。”大家便都安静了下来。

　　河三儿严肃起来的时候，坊里所有人都是规规矩矩的，不敢造次。

　　“昨日坊里接了个活，南城镖局想要在我们坊里找些人走趟货，有没有谁愿意去的？”

　　没等听完河三儿的话，底下的众人单是听到了南城镖局几个字就已经炸开了锅，纷纷喊道：“坊主。我去我愿意去！”

　　多数人为了引起注意甚至抬起了胳膊，如果人群是浪潮，岑小川觉得自己就是一条被淹没的小虾米。

　　“你们当中有不少人是跟我做了几年的，我把话说明白了，这趟货没有那么好走。我知道你们中的人多数是想出人头地，但我得告诉你们一句，南城镖局人才济济，想要被他们挑中，那也是万里挑一，你们都觉得自己都这个本事吗？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货送到后得到一笔丰厚的商银，而坏的结果，极有可能是去送命。”

　　人群中有人倒抽了口冷气，更有人嬉笑：“不就是走趟货吗，以前又不是没走过。”

　　“嗬。”

　　河三儿冷笑出声。

　　“这趟货的目的地，是越界山的山顶。”

　　越界山，是这个镇子边界的一座山。

　　任何一个地方的百姓起初都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个小镇子周边多水源，山却只有这一座。虽只有一座，在很久以前，这却是座十分富饶的山。

　　越界山大概是这个大陆上最高的山，凭人力根本无法登顶，早先山脚下靠山生活的百姓们，每每也只得登到半山腰，这已经是极限了。

　　也不是没有人准备过粮食和铺盖，想着我就算是在这山上爬一个月总能爬上去吧？不止一个人这样试过，登没登顶不知道，只知道这样试过的人，从上了山那天开始，便再也没有音讯。

　　好奇者和冒险者越来越多，直到后来，这座富饶的山变成了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山，连半山腰也再也登不得。山脚下的百姓通通搬离了那里，越界山三公里以内，再没有活人出现。

　　刚才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河三儿的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严峻，不冷不热的开口：“这个活只是我只是通知你们一下，完全自愿，不想去的现在就可以继续去干活了，没人接也无妨，我管他什么南城镖局还是北城镖局，我河三儿的人，我说了算。”

　　一瞬间，人群散了一大半，坊里只剩下四十来号人。

　　其中包括岑小川。

　　河三儿的眼睛一一绕过人群里的几个人，到岑小川时停顿了一下，复又恢复了常态。挑起了半边眉毛，问道：“你们都是愿意去的？”

　　岑小川不敢说，他是刚才人太多没挤出去。

　　倒不是不敢上那什么越界山，他长到这么大，还真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他一个外乡人没有当地人那么相信和害怕关于越界山的传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去打破那个传言，身在异乡，总要遵守些当地人生活的原则，这也是他一贯的做事标准。

　　他没有太在乎这次所谓的机会，但他不能在河三儿面前失了胆色，他也想出人头地，但他选中的依仗是河三儿，而不是好高骛远地去选那个于他而言机会渺茫的南城镖局。

　　除了岑小川，底下人无不坚定的点了点头，其实河三儿心下早就了然，这些人中要么是家境艰难上有父母下有小为了亲人能过得好愿意付出一切的，要么就是孑然一身死了也了无牵挂准备放手一搏的，如果这次真的是个机会，他倒愿意给他们。

　　但岑小川......

　　“好，既然这是你们的决定，我也不多废话，三日后城南镖局会派人来带你们走这趟，今日我给你放假，都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

　　岑小川听到命令没多逗留，转身往外走，转身之后，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岑小川。你留下。”

　　背后河三儿严肃的声音突然又通过人群毫无预兆地传递过来，岑小川连忙转身，一瞬间皱着的眉头松开，映入河三儿眼睑的是一张面带微笑的少年脸。

　　“坊主有何吩咐？”

　　河三儿又习惯性地挑起一边眉毛，眼睛作一大一小状，抬头纹明显，直勾勾地看岑小川。

　　“你很缺钱？”

　　邻水坊招工不问来历，多数人的情况都是日子久了坊里人才摸清的，唯独这个岑小川，坊里还真没听说过谁传过关于他的事。

　　“缺。”岑小川飞速答道。

　　河三儿上下打量了一眼岑小川。少年身量在多数男子面前都不算出类拔萃的高，身子骨更是单薄，连喉结都只是不明显微微凸起，肤色苍白，嘴唇色浅，衣衫洗的发白，唯独一双眼睛亮的发光。

　　确实像个常年营养不良的。

　　“你来这几月也算帮了坊里不少，这样，我给你涨个工钱，这趟就别去了吧。你年纪还小，以后大把的光景，那几个老爷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敢干这趟。”

　　河三儿本想说提拔他做坊里的预备副手，后来一想这少年就算再有本事也太年轻了些，何况他正值年少，正是该经受磨砺的时候，遂在话出口时改了说辞。

　　虽然只是涨工钱，但对岑小川倒是个意外之喜，刚要顺着河三儿的话做出一副全凭坊主安排的表情，河三儿的副手牛壮壮忽然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传话道：“坊主，南城镖局的人提前来了。”

　　河三儿眉头又是一皱，“人呢？”

　　“在外面。他们不进来，看样子急匆匆的，说要马上提人。”牛壮壮边说，边抬起右手上一个红木箱子。“他们还送了定金过来。”

　　河三儿这时候早已经把岑小川抛之脑后，几个大步走了出去，岑小川只得紧紧跟上。

　　邻水坊一面邻河，一面邻着一片林子，走到坊外岑小川就看到了林子里两个人影。

　　再走近一点。

　　只一个打眼，岑小川就能分辨出面前的两个人绝非一般人。

　　不止岑小川，任谁看到都能一眼区分出这两个人与当地人的区别。

　　面前的两个作一文一武的打扮，都着深衣，样式普通质地却不普通，文者年岁四十近五十，长得一脸精明睿智相，武者一身劲装，肤色是健康的深麦色。头发用发带高高束在头顶，眉色深且眉形凌厉，是一张年轻的脸。

　　两个腰间都挂着一块红黑相间的腰牌，上面刻着“南城镖局”四个字。

　　岑小川这种身份的人识趣的没有走过去太近，河三儿过去之后马上跟文者攀谈起来，武者问了牛壮壮一句什么，便跟着牛壮壮朝岑小川他们所在的杂役群走来。

　　牛壮壮手上还提着那个红木箱子，走到人群中便抬起一只手拖住了箱底，另一只手打开了箱子。银灿灿的白银立刻出现在众人眼前。

　　“要走南城镖局那趟货的人出来排队。”

　　看见白银，众人眼里霎时眼里有了光，甚至刚才没报名的人都想出来浑水摸鱼，想到了什么，又生生退回了脚步。

　　所有人都在看银子，唯独岑小川，看向那个武者装扮的年轻男人，将他眼里的不屑看的清清楚楚。

　　他甚至没有看人群一眼，但岑小川就是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不屑。

　　许是银子的诱惑力十足，队很快就排好了，岑小川并没有去排队。

　　牛壮壮清点人数，准备发银子，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狠狠推了岑小川一把，岑小川猛地被推进了队伍之中，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喊道：“这小子也报名了！”

　　喊话的人嗓音过于尖利，武者的目光也被唤至人群，看见岑小川被推的踉跄的身影，眼里的不屑又浓了几分。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即使所有人都觉得以岑小川这种身子板，武者会马上让他从队伍中滚出去。

　　岑小川站直了身体，回头看了一眼把他推进人群的人。

　　尖嘴猴腮，一脸奸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岑小川看见他又青又肿的脸才想起来，当初帮坊里讨账时曾经得罪过这个人，前两天还撞见他被河三儿一脚从楼梯上踹下来。

　　岑小川嗤笑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武者，继而看向那边还在与文者谈话的河三儿。

　　罢了，本来就没什么事是他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