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以南》满地找牙

1、第一章

　　又是一年酷暑。

　　才刚过了立夏，天上的火炉便像打了鸡血一样，每日清晨准时上岗，兢兢业业的在人们脑袋上释放热量。地表温度更是分分钟把脚底灼穿。

　　岑小川在太阳还没升起时就起了，睡了一宿通铺睡出一身汗，黏的难受，他看看周围几个四仰八叉睡得呼噜震天响的兄弟，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生怕自己的脚丫子踩到哪位大哥的脸。

　　院外还有昨晚睡觉前打的满满一桶水，岑小川找了个避人的围挡，脱了衣服，拿起水舀就开始往自己身上淋，水在这闷热的天气下放了一宿，不像刚从井里打出来时那样冰凉刺骨，温温的刚好。

　　简易的“热”水澡洗毕，岑小川给自己重新裹了块干净的布，头发高高扎起，两双手翻转之间，渐渐由零乱变的一丝不苟。

　　不消一刻钟，就从一个邋遢少年变成一个神清气爽朝气蓬勃的贫苦少年。

　　没办法，他穿的太旧了。

　　刚从围挡里面走出来，就撞上一位起床的大哥，大哥见到他没有丝毫惊讶，打了个招呼就进了茅房。起初大家都不理解岑小川为何每日都把自己打扮的朝气蓬勃，反正做一天工之后形象都是会是没了的。何必多此一举呢？

　　但久而久之，岑小川从不解释，任谁问了都是一笑而过，大家每天□□活都累的够呛，也便懒得再去想这奇怪的岑小川。

　　岑小川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微微露出一角，光芒并不刺眼，但他还是眯了眯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复又狠狠地吐了出来。

　　“呸。空气真难闻。”他在心里腹诽，没说出口。

　　再一次检查了全身上下，他迈步走了出去。

　　来的路上买了两只肉包子，一只在路上吃完了，走进邻水坊时嘴里正叼着另一只，原本不太文雅的动作岑小川做起来偏生带了股痞劲儿，引得坊里几个凑在一起的半老徐娘一阵侧目，外加几个不咋好看媚眼儿，几声不咋好听的“小哥。”

　　刚想回给大娘们几个微笑，岑小川眼尖的看到一个体型健硕的中年男子从楼梯上慢悠悠地走了下来，邻水坊这名字起的虽然文雅，但实际上就是一个在荒郊野岭里修缮了无数次的三层小楼，因为周围挨着水，遂起名叫邻水坊。

　　正因为邻水坊修缮过无数次，岑小川首先看到的是那被中年男子踩的颤颤巍巍的楼梯木板，视线缓缓往上移，见到一张熟悉的严峻面孔，岑小川忙不迭地把最后一口包子咽进嘴里，也没来得及冲几位大娘微笑。心下想着：“见了鬼了，坊主今天起的这么早？”

　　岑小川屁颠颠到跑到人家面前，响亮地喊道：“坊主好！。”

　　面前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低着头，额头上的抬头纹清晰可见，不知道是有心事还是没睡醒，岑小川那么响亮的一声把正处于迷迷糊糊状态下的他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正好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楼地板终于不再发出吱呀的惨叫，中年男子似乎也回过了神。看着岑小川，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一张长相严峻的面孔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和颜悦色的笑意。

　　“来这么早？”

　　没等岑小川回答，周围几个大娘纷纷替他回答：“小川每天都是第一个来上工的。”

　　还有几个也随之附和道：“还是最后一个走的嘞。”

　　岑小川只腼腆的笑。中年男子笑的越来越满意，抬起厚实的手掌拍了拍岑小川单薄瘦弱的窄肩。

　　中年男子姓何，没名字，因为年复一年的四处靠水做生意，人唤河三儿，海三儿。岑小川今年年初过来应征杂役的时候他还大不乐意，觉得岑小川身材太单薄，个子也不算男子里面高的，怎么瞧都像是个肩不能抗踮不起脚的小白脸。河三儿只打量了他一眼就懒得再看，闭过眼去摆摆手说道：“小兄弟，出门右拐回镇子里去，像你这样的想赚银子还不简单，这个楼那个院的任你挑，保不准几年还能当上个头牌。”

　　岑小川当时半天没说话，河三儿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约么是觉得自己说话刻薄了些，又加了句。

　　“你看看我们这，一群粗犷的爷们儿和娘们儿，你这样的在这也就只有受欺负的命。”

　　彼时的岑小川长得比现在还瘦，瘦到外衣下骨头的轮廓都清晰可见，脸上不见机灵，听完河三儿的话表情木木的，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一边摆手一边闭着眼不看他的河三儿。

　　旁人都以为他是被河三儿的话打击到男人的自尊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心里做思想抉择。

　　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镇时，他确实是有过去这个楼那个院的想法，但绝不是去做什么小倌，至多就是做个端茶送水的杂役，但他知道，这样赚的银子也是与前者差了几十倍。

　　河三儿第二句话说罢，岑小川也做完了思想抉择，向河三儿的方向走近了几步，说道：“坊主，您先试用我几天，不用给银子，给我口饭吃给我个地板睡就成，要是觉得我不行，随时赶我走，行不行？”

　　岑小川没多想，他身上没什么银两了，只想先找个能吃饭睡觉的地儿。

　　河三儿更没多想，他料定了凭岑小川小身子骨做不了几天自己就要受不了跑路了，邻水坊每天的剩饭多到喂路边的野狗，也不差他那一口，遂答应了。

　　当时岑小川没有想到他在这干的时间还挺长，河三儿更没想到，他捡到的是块儿宝。

　　这年头靠水吃饭的并不只有河三儿一个，但在这个镇子上，河三儿却是资历最老的发展最好的一个，其中不乏有同行的小人有事没事就来给河三儿使个绊子，河三儿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但他懒，很懒很懒，懒得去管那些小喽啰，当岑小川来了一个月，河三儿查账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个月的进账足足翻了个倍时，他才知道，以往邻水坊少挣的一半钱，全都进了别人的口袋。

　　而这件事，直到前几天，他才知道是岑小川的功劳。连带知道了好几件岑小川为坊里默默做的好事。

　　原本在这之前，河三儿都快忘了他这个人的，只依稀记得进账开始翻倍的那个月起他便开始给岑小川发了工钱，原因无他，只因心情好，况且岑小川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虽说比起坊里几个壮汉是比不起的，但平常做工倒并不耽误事。

　　河三儿给了岑小川一个赞许的眼神。说了句：“我河三儿看人没看走眼过，小兄弟，你将来会有出息的！”

　　末了放下拍在岑小川肩膀上的手，置于背后，又摇着头皱眉走了。

　　岑小川瞧他满面愁云那样，把卡在喉咙里的一点点包子用力咽了下去，转头看向那几个大娘，疑惑道：“坊主这是怎么了？”

　　几个大娘都是镇子上开店铺的老板娘，多数是卖河鲜的，与邻水坊有着多年的合作关系，每日清晨来拿货，晚上来存货，其余时间都在自己的铺子里。闻言都互相看了一眼，表示不知道。

　　岑小川就这样带着疑惑做了半天的工,晌午在河边捞河鲜捞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坊主要求所有杂役到坊里集合的消息。

　　他早料到今天会有事发生，遂拿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放下挽上去的裤脚，一溜烟地跑回了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