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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牺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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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霖雲峰上镇守的弟子引风为信,向山门前的弟子传来消息:
山下的敌军,兵分三路,分别从山门、擎云台、霖雲峰三处进攻,敌人带有云梯、钩绳、甚至火|药,三路分队已经各自到达地点,第一批人开始登山。
方盏没想到他们竟然放弃了最容易发动进攻的正山门,转而去攀山。
要知道,擎云台本就是突出的一块,山体弯折,有的地方甚至是完全水平的弯度,霖雲峰更不必说,对常人来说高不可攀,山下看来完全观测不到顶点的战况。
若是一个经验丰富且谨慎的主将,定然不会选择这两个地方作为攻山地点。但寻常人不知道的是,这两处并不是眼睛看到的那样天堑险恶,易守难攻。
首先,擎云台特殊的地形使得防守的一方很难及时注意到四面进攻的敌军,只有等他们从台下冒出头来,弟子们才能采取防守的手段;霖雲峰也是同样的道理,山体上遍布着横生的植被,乱枝迷眼,加之漫山云雾中敌人很容易隐藏身形。
那国师没有让赶路疲惫的军队修整一晚,而是直接选择连夜发动攻击,加之异于常人的攻击地点,这一切都说明,这是一个对起微,最起码对停芜山地形十分熟悉的人。
方盏迅速将弟子们分成三队,除了他自己带着三个弟子一队留守山门外,方于木和石天佑带领其余两队分别赶往擎云台以及霖雲峰。
现下的情况,可以说他们已经被全面包围了,即便对手已经被拆解到各处,但每一处至少还有四百多人,对应的是,起微只有不足二十个弟子。
自从擎云试之后,山中一直杂事不断,弟子们先是被拒绝前往千门会观摩修学,后又被众仙门排挤。起微属于自己的心法本就极少,加之方回舟创派之时只是有样学样的做了些表面工作,跟土匪头子占山为王,随便起了名字就成了寨主一样,起微完全没有自己的修炼体系。
这么些年来,弟子们没有感觉到任何不便之处,只是因为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基本没人是打心眼里想要走修仙这条路。只不过是生活所迫,沦落至厮,逮到了方回舟这个冤大头便跟着留在山上混吃混住而已。
衣食无忧,又没有什么人急切的等着他们去救赎,为什么还要拼命修行呢?人总是这样习惯于无为的,过惯了贫苦的生活,偶尔一次的无忧无虑,谁愿意主动放弃呢?
直到伏三白、时矜失踪,仙囹被逐,尹无明脱离门派,终于有那么一两个人突然感受到了自己肩上承担的重任,开始找来仅有的那么几本早就蒙了好几层灰的心法秘籍,硬着头皮往下学。
这么一自我强迫才陡然发现,失去了三位长老的起微基本就是一个名存实亡的空壳子,任他们怎么去挖,也很难找到一星半点可以助力的东西。
掌门常年闭关疗伤,根本没有时间教导他们,这些人本就天资愚笨,失去指导再加上外界施加的重重压力,始终找不到门路的打击让他们每天都是喘不过气的状态。
直到大山错手杀死了狐族皇子,引来了一大群修士围山,他们更加失去了修行的心境和条件。
到如今,起微面临着无可回转的生死之战时,除了方盏、方于木、陆离以及近来刚刚突破筑基的石天佑,大部分人仍然维持在极低的修为程度,极度颓靡的精神状态让这些修行之人甚至比不上常年接受严酷训练以及有着众多战斗经验的士兵。
寅时五刻,方于木一队正面迎上第一批攀上擎云台的敌人,用来攀爬的钩绳多次被扔到护山阵上,又接连着被弹开。离台顶只有一步之遥的敌人用上了随身携带的火|药。
在他们坚持不懈的轰炸下,擎云台前的护山阵被炸开三个裂口,一批批钩绳探进头来,斩了一批还有一批。
终于,擎云台被攻破,方于木带领弟子迎战。
又过了两刻,霖雲峰下现出了云梯的形状,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到并不是完全垂直的山体上,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天然驻点。夜色以及雾气掩映下,这些驻点上此刻已经聚满了架云梯,扔钩绳的敌军。
石天佑根据方盏的意思,指挥弟子们就地取材,利用石块抵抗,扛过了第一轮攻击。
差不多同一时间,带领弟子走出护山阵的方盏一队,于山门外遭遇五百敌军。单就对战人数来看,基本算是以一敌百了。只是实际情况是,另外三个弟子只能勉强自保,比起对战,他们更像是在被人撵着打。
方盏被数百人包围,因为前一阵子的伤势,任凭他有不弱,甚至算得上强悍的修为,此刻也是螳臂当车,堪堪自保。没有地形优势的他们,对上人海战术的敌人,完全就是以卵击石。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起微一方以一死两伤的结局换得了暂时的胜利。
最后终于只剩下几个残兵败将的时候,方盏正准备让另一个杀红了眼的轻伤弟子帮忙将伤亡的人抬近阵内,他想趁着这段间歇尽快掌握其他两处的战局。
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时间忽听得千鸟振翅,山林动荡,一股杀伐之意袭面而来,擦着侧脸耳畔而过的山风仿佛嗜血的刀口,刮的人一阵胆寒。
他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山门内,杜林桃正带着小沫一路狂奔而来,方盏一瞬间血气上涌,不及换气便吐出了声嘶力竭的一句:
“走!别出来!”
“盏……师兄!山下来了好多人,有、有好多,一万都不止!我不走!”
杜林桃站在护山阵前,同样大声嘶喊的回答着他。
还有增援,看来杨肆已经知道了他绝不投降的态度,一下子就增了一万人,这其中那位贼眉鼠眼还要被骂是狗的使臣想必有不少功劳。
还真是看得起我……
方盏忍不住自嘲。他三步并两步将伤亡的弟子拖进护山阵内,一边撕扯着衣料给那位重伤的弟子简单包扎,一边吩咐:
“带你十一师兄回苦所,照顾好他,还有小沫……卫存芳!”
他朝阵外还在对着已经咽气的敌人疯狂刺剑的弟子喊了一声,
“滚回来!去找方于木还有二师兄,告诉他们山下还有人,让他们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谁要是失守了,他也不用……”
卫存芳听到这话,立马接道:
“掌门放心,人在阵地在,只有还有一口气,我们绝不后退!”
方盏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浑身血气,眼里全是激愤和笃定的少年,低头喃喃:
“真失守了,也没人能留下来了……哪还有让我追究的份……”
“掌门?”
方盏将十一师弟交到林桃手里,抬手在不住瑟缩的小沫的头顶安抚了几下,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没事,有师兄在,跟林桃走,不要乱跑。”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符纸,一边往阵外走,一边对林桃说,
“带着人快走,还有你,找到方于木,跟他说……别给我丢脸!快去!”
卫存芳也顾不得安置躺在身边,已经战死的师兄,连忙朝着擎云台的方向赶去。杜林桃一手堪堪挽住站立不稳的十一师兄,盯着方盏的背影倔强道:
“我不走!我也是起微的弟子,你们总让我走,我能打,也能杀!凭什么,凭什么要像个懦夫一样东躲西藏?”
方盏顿了一瞬,一手将一张符纸贴到面前的树干上,转过身来直直的看着杜林桃:
“不想让我看着你倒在我面前,现在就走,把十一跟小沫安排好,然后你想做什么,我都管不着……别太容易死,丢人事大。”
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顺着下山的小径消失不见了,一路上只能看见两边的树上都贴上了暗黄的符纸,正在清凉的夜风中轻轻飘扬。
五月初五,寅时末刻,王室援兵发动新一轮攻击,整个停芜山瞬间陷入汹涌人海里。
擎云台、霖雲峰相继失守,除方盏、方于木、石天佑、卫存芳、杜林桃和留守山中的小沫以及重伤的十一弟子外,其余弟子悉数阵亡。
悄无声息赶来的芍药和青藤在大战一千敌军后,最终还是战死在庞大的敌军和他们让人毫无喘息机会的攻击下。
方盏于山门前设下的符阵,在数千敌军全部踏上入山的石径后,一瞬间自爆,冲天的火舌迅速吞没了前进的敌人,数千人里最终只剩下几百人逃出火海,来到护山阵前。
方盏正与敌人杀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身后的护山阵突然被从内部打开,整个停芜山彻底暴露在数千人的武力攻击下。
“有人失守了……”
方盏想,他还没来得及担心众弟子的生死安危,突然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护山阵破了,不但是有人闯了进去,这个人找得到阵眼,还知道如何破阵……只可能是同道中人,也就是说杨肆手里还有修士,很强的修士。”
他一边杀敌,一边往山里撤退,此刻再想分开作战已是不可能,只有尽快将幸存的弟子集中在一起,他们才可能有最后一点渺茫的生机。
五月初五,卯时正中,天光乍破。一夜之后的停芜山,在熹微晨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山间迷雾在晨光下渐渐消退,四处倒倾的树木显出一种颓败的挣扎。
翠绿叶尖还有鲜红的血凝结成滴,柔弱的草木抵抗不了生命的沉重,最终落入泥尘,到底也算是归于来处。
身中数伤的方盏利用最后一点灵气,躲过了穷追不舍的敌军,于去往擎云台的路上遇一白衣人。
白衣人不曾开口,不表明身份,交给方盏一截竹枝。方盏问:
“想让我去后山?”
白衣人点头,方盏笑道:
“可惜我不想去。”
白衣人上前就要拖他,坐在地上的方盏却利落的一个翻身,随即体力不支撞在身侧的石块上,陡然咳出一口血水。白衣人更加急切的要来抓他,方盏伸起一只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阁下是敌是友,我没兴趣,我的同门们都死在了这里,即便只剩我一个人,我也绝不会逃。”
白衣人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扭曲:
“尹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