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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决裂 ...

  •   尹无明来了?
      方盏瘫在地上就不想起来,反正护山阵破了,大军攻进来已经是必然,起微上下不过十几个人大概也都没的差不多了。
      即便尹无明不怕被连累,现在也是木已成舟,为时已晚。出手把他救下来了,也不过是剩下一整个山头的烂摊子等着他收拾。
      比起这个,更让方盏在意的是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即便是一张陌生至极的脸,还操着一口生涩僵硬的语调,他脸上每一个仿佛刻进骨子里不经意就会露出的小表情,和他伸手想要拉自己的动作,都是那样的自然又熟悉。
      方盏克制的喘着气,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狼狈,即便是一身污血很没形象的靠在一块品相极差的石头上:
      “面子还挺大,尹无明你也请的动,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白衣人已经开口说了话,便不再顾忌,只是语气依旧带着一股临时生掰出来的拗口:
      “没时间了,快走。”
      方盏不慌不忙的享受着激战以后的片刻松懈,他不是心大,而是真的再没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了。如果不是半躺着趁机喘几口气,他觉得他下一秒就能一口气没倒过来,直接昏死过去。
      “不急,没你的命令,他们不敢擅动,对吧,国师大人?”
      白衣人没有反应,还在站在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方盏。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延时一般听到了方盏的话,错过时机的顿了一下。
      那一瞬间,方盏福至心灵,突然感觉整个人都通透了,之前想不通的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只不过都不是能让人欣喜的真相。他像是想说什么,被方盏拦了下来,
      “别解释,我已经够乱了……你说什么,真的假的,我都不信了。”
      白衣人就这么静静的盯着他,嘴唇控制不住的抿成了一道线,眼睛里似乎有纠结还有痛苦,他在方盏身前蹲了下来,想要与方盏保持着视线的持平,似乎这样才能更容易将两个人放在平等的地位上:
      “其他人已经全部撤到后山,剩下的尹无明会解决。”
      “那你呢,全军覆没这种事,不好跟杨肆交代吧?”
      白衣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方盏,仿佛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立马将眼前的这个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更重要。
      “走吧。”
      “这算什么,补偿吗?先带人屠山,杀到只剩这些残兵败将,又突然大发善心了?”
      白衣人还是催促:
      “走吧。”
      方盏扯着嘴角无声的笑,笑了一下就觉得实在没什么好开心的,但他做不来苦大仇深的埋汰样,只好还是习惯的乐道:
      “走啊,不过我没力气了,扶我。”
      白衣人下意识的想伸手,方盏也就配合的伸出手去。就在两只手快要抓到的空档,白衣人突然停住了动作,没等方盏眼尖的主动来抓,他便蹭得站了起来。
      面对这个突兀又没有礼貌的动作,方盏却没有被惊到,反而带着些真切的疑问:
      “怎么了?刚才不是还想直接把我拖走,我这都主动配合了,怎么反倒不乐意了?”
      为了摆脱方盏探究又带着揶揄的眼神,白衣人背过了身去,缓了几口气,似乎又想起此地实在是不宜久留,稍微带上了些急切:
      “所有人都会死的,你不想报仇了吗?”
      方盏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一边嗯嗯呜呜的发出思考的声音,一边不动声色的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突然他笑了,将手里的石子握紧了:
      “报仇,我找谁报仇去啊?杨肆?隗沉?”
      方盏从手心里挑了一颗石子,朝着白衣人的背影掷去。
      "还是大国师你啊"
      不出意料的,石子直直的穿过了白衣人的身体,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白衣人低头看了一眼,随即知道方盏早就识破了他匆匆拟出的化身,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这才心灰意冷的转过身来。看着方盏还在一颗一颗的朝他扔着石子,继续着他刚才的话:
      “只有活着,才能报仇。”
      “行吧。”
      方盏扔掉了手里的石子,朝白衣人招了招手,
      “你能再过来一下吗?”
      对于他跳脱的提问,白衣人丝毫没有犹豫,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天南地北的说话方式。他想也不想的依言往前一步蹲了下去。方盏借着初升的朝阳,仔细的观察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他就是觉得有些不习惯,盯了好久问道:
      “能变回去吗?”
      “不能。”
      白衣人摇了摇头。接着他就听到方盏用惯用的调笑口吻接了一句:
      “也好,不然我还真下不去手。”
      接着,他本是灵体的身体竟然被方盏一个前倾扑倒在地,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哪里出了差错,方盏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突然拿了出来,紧握着一个箭簇朝他胸口扎了过来。
      没有血也没有疼痛,身在停芜山下,临时被提升为统帅帐的禁卫军营地中的时矜,听到方盏断断续续的声音,通过化身与本体的连接,直接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你欠我的,死了那么多兄弟,我总得讨回来一点。”
      他感受不到肉、体的痛苦,只有汹涌的灵力波动和方盏带血含笑的面庞。控制不住的灵力在体内肆虐的感觉他早已熟悉到习惯性忽略,方盏陌生的眼神却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见到便见到了,他又第一次生出了这人真的可以做到跟他一刀两断、你死我亡的地步,为了他嘴上说着虚伪恶心的同门情意。时矜觉得这次,他是真的彻底失去这个人了,就像昼日消沉,黑夜终将笼罩天地,背叛终究会换来转身时的决绝和漠然。他喃喃道:
      “应该……应该的。”
      他看到方盏的嘴巴又动了几下,接着便倒了下去,看样子是晕死了。
      随着化身的消散,他听到了方盏倒下前的最后一句话缓缓传了过来:
      “时矜,咱俩还没完呢……”
      方盏拼着修为不要,硬是用支撑清明的最后一点灵气,在箭簇上使了一个诀,堪堪逮住反应不及的化身,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也要捅了时矜泄愤。
      时矜虽然没有被当胸开个洞这么严重,多少还是有影响的。化身死了对本体来说,于灵力会有很大的损耗,而且极容易导致本体的心神不稳,既而导致境界波动,心魔乘虚。
      时矜忍着内心的巨大动荡,他说不清这份心慌是因为化身被灭,还是因为方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因为时隔多年他终于吐露的一句真心:
      这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的,我欠的太多太多了……
      可还是不想你来向我讨,我宁愿自己扑上去,自己剖开胸膛,自己掏出心脏,但我不想你用那种"一切都结束了"的表情看着我。
      哪怕还有一丝力气,我都想你眼里只看到我的好,哪怕我死了,你也要觉得我的罪孽都是逼不得已,而不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死有余辜。
      他走出营帐,努力稳住自己的脚步以及声线,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拿出一副陌生的上位者的威严:
      “留营者听令,全部进入停芜山,搜寻遗存者,凡拒不透露目标踪迹者,就地格杀!”
      在部下们无一疑问,全都迅速整兵,朝着山上进发以后,时矜转身朝着后山疾步赶去。
      他得赶在有人发现方盏前,将他送到后山。
      否则,不论是发疯的讨伐军,还是身体虚弱,意志薄弱的方盏自己,都会因为那张笼罩在停芜山上的无形大网,对方盏产生致命的威胁。

      卯时,原先留守在山下,以免山上有漏网之鱼的一千人尽数进入停芜山。加上山上的冲锋部队幸存者,共计三千余人,全部落入尹无明布于山上的迷阵。乱象惑人,三千人在阵中神智全无,自相残杀。
      直至卯时末,司煌讨伐军全军覆没,唯主帅一人得以幸存,重伤逃回王城,紧急救治后幸以留存一条性命。
      不幸的是,司煌国主以主将领兵不利,有通敌卖国之嫌,将于一月之后的天贶节,国主举行祭天罪己,举国哀悼万余亡灵时斩杀谢罪。
      于是当夜,杨肆一道指令将昏迷不醒的时矜直接拖到了囚牢,威风堂堂的主将一夕之间沦落成听候问斩的阶下囚。
      天贶,天赐福缘之日,却是万民同泣的罪己悼亡,真真是讽刺至极。

      停芜山上,因为尹无明的暗中帮助,起微一举消除了数千的敌军。被时矜的化身集中到后山的弟子,在经历了几个时辰的漫长等待后,不顾神秘白衣人警告,进入被攻陷的区域,看到的却是漫山遍野、死状惨烈的敌军。
      血流成河的知交堂里,授习高台的台阶上,每一阶都有无数的尸体或是趴伏或是仰躺,死状不一而足,从重叠混乱的尸体下流出来的鲜血顺着高台一路往下,生生绘出了一道道的血色细流,在灰白石阶的映衬下醒目骇人。
      众人在知交堂后的莲池里找到重伤昏迷的掌门方盏,混乱不堪的“劫后余生”并没有影响到这里分毫。
      莲池里依旧保持着往日的清净素雅,悄悄开始显露生机的莲叶里有一叶竹筏,筏上正安安静静的睡着一个衣衫带血的青年人。
      虽然衣衫破烂,遮掩不住的血迹以及伤口从裸露的脚踝、手臂甚至脖颈上显露出来,那人看来还是十分的平静祥和,不像是昏死,而是醉倒在周围的景色里,熟睡了过去。
      虽然浑身是伤,他的脸上却是干干净净,呈现一种与全身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突兀,好像是被人特地擦拭过一样。
      方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日夜间,他身上的血迹虽看着骇人,实则没几处真正伤到要害的地方,大大小小的伤口竟在短短一天时间里自己愈合了个七七八八,全身上下轻便的他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了一场生死决战。
      他躺在临时收拾出来的知交堂侧厅里,懒懒的盯着被司煌军打的破破烂烂的门板,强迫自己不要去思考。
      不管是起因、过程还是结果,他通通不想深究,不愿意想起来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前因后果,尤其不愿意想起来的是,时矜就是国师,为虎作伥,帮着杨肆四处杀伐的走狗。
      直到方于木看见醒过来发呆的他,询问他山中牺牲的弟子们的尸身如何处理时,方盏才大梦初醒,第一百零一次打破自己刚建起又轰然倒塌的自欺欺人。
      他倚在床边足足呆了半刻钟的时间,拒绝了方于木过来搀扶的善意后,跌跌撞撞赶到了弟子们尸身陈列的地点。
      看着从四处搜回来的尸身,昔日一同玩笑打闹,互相鄙夷又互相珍惜,一同不甘际命,愤慨明誓,一同浴血杀敌,坚守阵地的人,变成了不会说笑不会怒骂的尸体。
      如今他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看着这些曾经鲜活的同门们,面目全非的躺在自己面前。
      整整两天的时间,他们不眠不休的将十四具尸身葬在了霖雲峰上的竹林里,紧接着又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清理干净了漫山的尸体。连同前途多舛的新任掌门在内,六个半残不废的残余力量,生生替停芜山化去了沦为万人坑的命运。
      剩余的十几天里,掌门借着三位前任长老的剩余不多的脸面,东西奔走,求人服软,终于找到几个没有与起微彻底对立的门派,愿意冒着与司煌王室对抗的风险救助起微。
      方盏才终于将门中幸存弟子分别送于其中,美其名曰求学,实则是起微早已无力承担教养弟子之职。只有这样,才能保护门中仅剩的几位弟子,起微便不至于彻底被打垮。
      不知该不该说巧合,低声下气磨嘴皮子的那些天,方盏无意间听到几个外门弟子讨论杨肆准备在天贶之日举办祭天大典,同时发布罪己诏并处斩罪人的消息。
      天贶的前一天,方盏终于打听到那位即将被当着无数臣民的面问罪处斩的罪人正是前国师——时矜。
      他找到了尹无明的关系,托人夜潜王宫,交给杨肆一封急信,信中说到:
      所欲之事,非唯一人可解。
      世传南疆陨星,得之御天下。
      今以人易物,矜者非吾不可灭。
      他并不是怜悯任何一个,只是觉得这两个里的任何一个都不能在互斗互忌中丧命。
      因为灭门折辱的罪孽,终归要用他的双手来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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