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尹玲娜

17、十七

　　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只去两家公司面试过，两次都以惨败告终。

　　我知道我这种性格的人不适合在公司干，我一开始就知道，面了那两家公司之后我更加确信了。

　　所以我选择了开一个摩托车修理行。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后悔我的选择。

　　除了时不时入不敷出，要靠咸菜泡面度日，其他的没有让我感到有什么不好的。我很享受自由支配时间的感觉。

　　所以，我的面试经验约等于零。我不知道阿绵拉上我这种一点建设性意见，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的人陪她去面试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是阿绵坚持要让我陪她，我也就只好去陪她了。

　　进了公司大门之后是一个很宽敞的前台，前台两个女的躲在高高的台子后面，正在本子上抄抄画画，不知道在干搞些什么。

　　阿绵走上前，说：“不好意思，我是来面试的……”

　　阿绵的态度很恭敬，甚至还带着一丝羞涩。我突然对阿绵肃然起敬。我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杰出代表了吧。

　　我觉得我应该向她学习，可是又觉得以我现在的工作性质，好像又没必要向她学习。左右犹豫了一会，我决定还是要向她学习。毕竟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嘛。

　　前台的两个女的听到阿绵的声音，一个抬起头，一个没抬头。

　　那个抬起头的看看阿绵又看看我，说：“你们都是来面试的吗？”

　　我说：“我不是，她是。”

　　“哦。那您是来干什么的呢？”

　　“我是来陪她面试的。”

　　“您是她……”

　　“我……我是她……”

　　“他是我男朋友，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让他陪我进去可以吗？”

　　我话还没说完，阿绵就抢在我前面说了。

　　男朋友……

　　亏阿绵能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谎。

　　但是也无所谓，男人，比如我，很乐意做别人的男朋友。做别人的假男朋友就更乐意了，这说明我长得还看得过去，否则谁愿意找我假扮男朋友呢？人都是要面子的嘛。

　　我于是欣然的接受了阿绵忽然给我戴上的“男朋友”这顶帽子，反正假扮一会她的男朋友又不会少一块肉。

　　前台那个女的很快给阿绵发了面试证，给我发了陪同证，我和阿绵在一个引导女士的带领下上了两层环绕式的楼梯，终于到达了面试地点。

　　我们被带进一个相对偏僻、密闭的小隔间里等待面试官。

　　引导女士走了，小隔间里只剩我和阿绵两个。
　　阿绵一进小隔间就坐在里面准备的凳子上不停的玩指甲，口中念念有词的背着面试稿。我看得出阿绵很紧张。

　　我在狭窄的小隔间里走了一圈，看着天花板，说：“这公司看着还挺高级的，比我以前面试的那两家高级多了。大公司就是不一样啊。”

　　阿绵不理我，她显然没工夫也没心情里我。

　　我撇撇嘴，在她旁边坐下。

　　“背词有用吗？万一一会他问到你没准备到的怎么办？”

　　阿绵白我一眼，还是继续背她的“台词”。

　　我只好拿桌上放着的话梅糖剥了吃。

　　我想这一趟不能白来啊，反正这话梅糖也不要钱，我还能带一点回去给阿柏吃，阿柏一定会很高兴的。

　　于是抓了两大把话梅糖装进口袋里，正在我往口袋里塞完最后一颗糖的时候，面试官来了。

　　阿绵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真像个装了弹簧的发动机一样。

　　面试官面无表情的看看阿绵又看看我，对阿绵说：“你坐下吧。”

　　阿绵战战兢兢的不敢坐，面试官有点不耐烦，说：“坐下吧？我们开始面试了。”

　　阿绵这才“哦哦”的坐下来。

　　“那现在你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面试官对阿绵说。

　　阿绵好像就等着面试官说这句话，又“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说给面试官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用军训报数一样大的声音说：

　　“面试官好！我叫曾绵，今年二十八岁，我毕业于xxxxxxx大学，建筑设计专业，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我的爱好是绘画、艺术设计和听音乐，我知道贵公司是一家在业界驰名的大公司，我非常想在贵公司一展所学，希望贵公司可以给我这个宝贵的机会，如果贵公司给我这个宝贵的机会，我一定会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发挥光和热，为贵公司的发展做贡献，为整个行业的发展做贡献，谢谢面试官，我自我介绍完了。”

　　阿绵说完之后，面试官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冷淡并带着一丝不屑的说：

　　“行了，坐下吧。”

　　“哦……哦哦……”

　　“工作经验。”

　　“啊？”

　　“我问你有没有工作经验！”

　　“哦哦！我……我毕业之后曾经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干过……”

　　“干过什么项目？”

　　“呃……没有项目，我当时是去实习的……”

　　“就干过一家公司？”

　　“嗯……嗯。”

　　面试官不由蹙了蹙眉头，

　　“自己画的设计稿带了吗？”

　　“带！带了！”

　　阿绵赶紧把设计稿给面试官，稿子足足有一厘米厚。面试官接过来皱着眉头随手翻了两页，说：“这全是学生作品嘛，你在那家公司实习是在毕业之后？”

　　阿绵点点头。

　　“干了多长时间？”

　　“三……三个月……”

　　“三个月？那在那之后直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你都在干什么？”

　　“我……我……我……我……我……”

　　“行了，你要是不方便说我也不会逼你。好了，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阿绵可怜兮兮的看着面试官：“那结果……”

　　面试官已经不耐烦的站了起来，
　　“你先回去吧，我们要先对你的情况进行评估，结果出来之后我们会电话通知你的。”

　　面试官说完就走了。

　　阿绵愣了好半天，然后看看我说：“我们也走吧。”

　　我说：“好。”

　　走出公司华丽的大楼之后，阿绵一路上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我说：“阿绵你怎么了？刚才那个面试官不是说出结果就会通知你的吗？现在结果还没出来呢，你怎么就这么不高兴了？”

　　阿绵说：“你傻啊？是回去等通知那就是没戏的意思！这你都不明白？”

　　我说：“啊？还有这种事？不会吧！”

　　阿绵说：“当然了。”

　　我义愤填膺的说：“这也太过分了，这个面试官也太不诚实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嘛，干什么叫人回去等通知呢？这不是耍人玩吗？”

　　阿绵斜晲我一眼，说：“你懂什么？这叫给人台阶下。”

　　我不屑的说：“给什么台阶下，这种台阶，就当时让你下的舒服，之后越想越不舒服。还不如不要这种台阶。不要台阶，当时不舒服，但一会也就舒服了，不是吗？”

　　阿绵说：“你怎么说起话来老是一套一套的？你不应该去当个修车的，你应该去算命的，专门忽悠人。”

　　阿绵一说到算命的，我就想起了老黄，黄半仙。

　　和他的口才相比，我觉得我还是吃不了算命这碗饭的。

　　我说：“好了阿绵，就是这家也是失败了也没关系。天下公司那么多，这家不行就下一家，那看老零那种渣渣都能在公司找到立足之地，你又会美术，又会设计，长得又美，怎么可能找不到一家可以立足的公司呢？”

　　阿绵说：“是啊，我也纳闷啊。老零那种渣渣都能找到工作，混得人模狗样的，我怎么就处处碰壁呢？”

　　我说：“阿绵，今天我听你面试，我觉得你有一个很大的，很严重的问题。也许就是这个问题让你处处碰壁，找不到立足之地。”

　　阿绵一下来了精神，两眼放光的看着我说：“快说快说！是什么问题？什么问题？”

　　我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阻止了一下语言，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你不会吹。”

　　“我不会吹？吹什么？”

　　“吹牛啊，还能吹什么？”

　　我失笑。

　　“不会吹牛是我最大的问题？什么意思？”

　　我就等着阿绵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又清了清嗓子，开始为她答疑解惑了。

　　我说：“这个面试啊，你知道为什么公司进去之前都要面试吗？”

　　阿绵说：“为什么呀？”

　　我说：“那是那些资本家想了解你这个人，想看看你能为他们创造什么价值啊！你要是个不能创造价值的废物，他们为什么要给发工资呢？”

　　阿绵点点头，说：“说得有道理，但这又怎么样？”

　　我说：“这就代表你在面试的时候要尽量展示自己的优点，掩盖自己的缺点。”

　　阿绵说：“就是叫我只说好的不说坏的？那不是弄虚作假，撒谎骗人吗？”

　　我说：“话不能这么说，弄虚作假，撒谎骗人那是为了害人，而你在面试的时候凸显自己的优点，掩盖自己的缺点，那是自我展示，那是给公司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就像你刚才面试，你就有很大的问题，你不应该说你只有实习的经历，你没干过项目，你应该在来之前事前找资料查一查，编一个经历，编一个项目，和面试官侃侃而谈，有的也说有，没有的也说有。面试官问你从毕业到现在这段时间都干过什么，你不应该结结巴巴的不回答，你应该说这段时间你在充实自己，你在为自己找寻新的目标，制定新的方向，你不能让面试官觉得你是个老实巴交的二愣子，你明白吗阿绵？”

　　阿绵沉默了一会，似懂非懂，说：“可我就是老实巴交的二愣子啊。弄虚作假，我做不到。”

　　我也沉默了一会，说：“阿绵，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真的，也没有什么是假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说假话，说不定等到以后这些假话就成了真话呢？你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到处说真话，公司要你去你面试也不是想听你说真话。你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接受你的地方，所有的梦想都需要一个起点，如果你一直表现得毫无价值，是没有人愿意给你提供这个起点的。假设你以后其实可以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建筑设计师，如果因为你现在所谓的诚实，让你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那你不觉得很可惜吗？你不觉得自己亲手扼杀了一个未来的行业精英吗？”

　　阿绵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她笑了，笑里面有泪，泪里面又有笑，她看着我说：

　　“你觉得我以后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设计师？”

　　我说：“你想吗？”

　　她说：“我当然想。”

　　我说：“想就行了，想就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