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尹玲娜

18、十八

　　对于我的夸赞，阿绵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我在安慰她。但是我给她提出的面试意见她好像采纳了。

　　而且在一个面试，一个面试的进步。

　　陪阿绵参加完那家大公司的面试之后，隔了一个礼拜，我又陪阿绵去参加了一次集体面试。

　　在我为数两次的面试经历中，这种集体面试，也就是三五个人同时进行的面试，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从来没有见识过。所以第一次见识的时候，我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傻眼了。

　　阿绵的反应也和我差不多，她也傻眼了。

　　她的紧张已经积攒到了一定的程度，我观察到她脖子都僵硬了，转动脑袋和左右的面试者说话的时候很不自然。

　　我坐在远处看着，不由为她捏了把冷汗。

　　面试开始了，首先是几个人做成一排依次自我介绍，阿绵是最后一个。这是个既尴尬又有利的位置。

　　尴尬在于，如果被问答一个创意性的问题，所有容易想到的创意点都被前面几个人说完了，等轮到阿绵，她就没话可说了。

　　有利在于，如果被问到什么一下子难以反应，难以回答的问题，阿绵可以参考前面几个人的意见，有足够的时间总结，思考出最合适的答案。

　　但是阿绵好像完全没有功夫去分析她所处位置的优劣，她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

　　我真想不通，阿绵平时那么豪放，那么开朗的一个人，为什么一到了面试这种场合就变得这么紧张。

　　还好，自我介绍阿绵还是顺利通过了。

　　下一个问题，面试官又开始问题了工作经验。

　　坐在阿绵前面的几个人不知道是太有工作经验还是太会编，个个侃侃而谈，以他们说出的工作经验来看，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用低声下气的来找工作了，他们个个都可以单独开一家公司。

　　但是面试官们都听得很认真，虽然我也不能确定他们是真的听得很认真还是装作听得很认真。

　　历经漫长的等待，我听得耳朵都快发麻了，这个时候，终于，话筒传到了阿绵手上。

　　我顿时来了精神，我挺直腰背，身体向前倾，我想看看我那天和阿绵说得话到底有没有被采纳。

　　阿绵先是撇过脸清了清嗓子，准备回答面试官的问题。

　　面试官低头看看她的简历，又抬头看看她的人：

　　“你是xxxxxx大学建筑设计专业毕业的？”

　　“是的！”

　　阿绵大声回答。

　　“那你说说，你有没有法律发面的工作经历？”

　　阿绵顿时愣住了，她愣了好长时间。我也愣了好长时间。

　　前面几个人，面试官明明问的是工作经历，不知道为什么话筒传到阿绵这里，这个问题就变了。

　　空气尴尬的沉默了好久，阿绵终于说话了：

　　“没有。”

　　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虽然但是”，没有半点辩解，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对阿绵突然肃然起敬，我觉得阿绵真他吗是条汉子。

　　面试官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如果说，他们在前几个面试的人身上每人花了十分钟提问，那么在阿绵身上只花了不到一分钟。

　　面试很快结束了。

　　阿绵又毫无意外的惨败。

　　我看看阿绵说，

　　“阿绵，我们去吃螺蛳粉吧？”

　　阿绵说：“为什么要吃螺蛳粉？”

　　我说：“吃点臭的，心里高兴。”

　　阿绵终于露出笑脸，说：“好啊。”

　　那天晚上，我骑着摩托车载着阿绵去了一家开在路边的，我经常去的螺蛳粉店吃螺蛳粉。那家螺蛳粉店不仅卖螺蛳粉，还卖臭豆腐。所以去那家螺蛳粉店根本不需要看路，只要用鼻子闻着味儿就一定能找对地方了。

　　我从小就很喜欢吃螺蛳粉，高中的时候，我本来曾经拥有一段非常纯洁美好的爱情，可是就是因为我喜欢吃螺蛳粉，我纯洁美好的女朋友跟我提出了分手。

　　有一天，放学的路上，她拦在我的自行车前面，神情严肃的问我，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选螺蛳粉还是选我？”

　　我迷茫的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说：“我选螺蛳粉。”

　　我的第一段恋情，因为螺蛳粉而宣告彻底失败了。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当时的选择，现在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选螺蛳粉。

　　螺蛳粉总能在我失意的时候，用他独有的酸臭味，给我心灵的慰藉，而这一点，我觉得没有几个女人可以做到。

　　其实这家螺蛳粉店算是我的一个秘密基地，我是不轻易带人来这里的，今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头脑一热，居然就载着阿绵来了。

　　但是阿绵在我提出要去吃螺蛳粉的时候，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厌恶的神情，这一点让我很欣慰，也让我觉得，我们俩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这家螺蛳粉店的老板和我是老朋友，他是我高中同学的爸爸，别人都叫他老刘。同时，他也是我修车行的老主顾之一。我们之间可以说无话不谈，从前我遇到不开心的事，经常是和他一人一碗螺蛳粉，一人两瓶啤酒，从晚上聊到第二天早上。

　　老刘看我带了女的来，非常高兴，他一高兴，就迫不及待的拿着汤勺跑过来，给阿绵介绍起了螺蛳粉。

　　老刘说：“姑娘，你也喜欢吃螺蛳粉啊？哎呀那今天可真是来对地方了，我这个螺蛳粉，地道！”

　　老刘说着，跑回锅边，用勺子在锅里舀起一勺汤给阿绵看，他说：“你看，我这是真真正正用螺蛳熬的！不加味精的！鲜啊！你看着螺蛳肉，个个饱满，货真价实啊！我告诉你姑娘，这螺蛳粉，有两个灵魂，你知道是什么吗？”

　　阿绵摇摇头。

　　老刘越说越起兴，他说：“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姑娘，螺蛳粉的第一灵魂就这个，喏，用螺蛳煮的汤！第二灵魂就是这个，”

　　老刘说着，跑去碗橱里搬出一个酱缸子，盖子一开，我去，那个味道，臭飘万里，但是却又有一种诡异的，吸引人的滋味在其中。

　　“就是这个酸笋！”

　　阿绵好奇的走到老刘的坛子旁边探头探脑，她问：“师傅，这酸笋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这么臭啊？”

　　老刘说：“这是发酵的，发酵的东西都臭，但是对身体好啊！这个酸笋可难做了，我可宝贝了！”

　　阿绵笑起来，看着老刘说：“师傅，你真可爱。你一定很喜欢做螺蛳粉吧？”

　　老刘也和阿绵聊得投机了。

　　他盖起坛子，笑容里满是骄傲：“从我爷爷辈儿就开始吃的东西，老祖宗传下来的，吃着开心，做着也开心。”

　　阿绵笑道：“真好，能有做起来让自己开心的事，真好。”

　　老刘和阿绵聊着聊着，越来越觉得阿绵顺眼。结果端上来的螺蛳粉了给她加了两个人的料，吃的阿绵满嘴红油，直呼过瘾。

　　我和阿绵一人要了三瓶啤酒，作为特别待遇，老刘又炸了一盒臭豆腐送给我们，我和阿绵“臭味相投”，一边吃一边喝，所有的烦心事都被这冲天的臭气熏得靠边站了。

　　那一天晚上，我和阿绵一直吃喝到凌晨两点才结束。

　　我喝了酒，不能骑摩托了。于是只好和阿绵两个人勾肩搭背的，东倒西歪的在马路上走。

　　走着走着阿绵忽然问我：

　　“阿辉，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找工作呢？”

　　我说：“找工作……混口饭吃嘛……”

　　阿绵说：“如果只是为了混口饭吃……那……那为什么我们小时候……要那么认真那么努力的读书呢……干什么不能混口饭吃……随便摆个小摊也能混口饭吃……为什么要认真读那么多年书……然后再出来……混口饭吃呢？”

　　我喝完酒头脑有点晕，我左右晃晃脑袋，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开始……好像干点惊天动地的事业的……所以好好读书……努力读书……后来发现……干……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所以……就混口饭吃……”

　　阿绵听完之后眨眨眼睛，过了一会，说：“有道理……有……有道理……”

　　然后她又问我：“阿辉，你现在是在干……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是……还是在混口饭吃？”

　　我用手指指自己，问她：“你说……我？”

　　阿绵点点头。

　　我哈哈哈的笑起来。

　　我说：“我……能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干惊天动地的大事多……多累啊，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吃吃喝喝……安安稳稳……人活一辈子……就那么长……干……干什么大事……干大事有什么意思……”

　　阿绵听了我话，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她笑起来，说：“你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我说：“阿绵，你还投了别的简历没有？你还有别的面试没有？”

　　阿绵说：“我还有一个面试，最后一个了，你陪我去吗？”

　　我说：“你要我陪你去吗？”

　　阿绵说：“要啊。”

　　我说：“那好，那我就陪你去吧。”
　　走到一个路灯下，阿绵停顿了一会，对我说：“我家就在前面了，谢谢你的螺蛳粉。”

　　我说：“谢谢你不嫌弃我的螺蛳粉。”

　　阿绵哈哈哈的笑，一转眼，消失在下一盏路灯下。

　　那天我回我的摩托车修理行的时候，天都已经快亮了。

　　阿柏坐在修理行门口的卷帘门下面，不知道是刚起来还是一夜没睡。

　　我揉着宿醉的眼睛走到阿柏面前，我说：“阿柏，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

　　阿柏满眼是泪，站起来抱着我：“阿辉哥，我找不到！找不到！为什么找不到？”

　　我说：“你找不到什么啊？”

　　阿柏说：“我把地图都看了一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法莱山在哪里！怎么办啊阿辉哥？我找不到法莱山就找不到我亲爸，我要怎么办啊？”

　　我想了想，说：“是不是你找得不仔细？你让我进屋洗个脸，一会我来帮你找找。”

　　阿柏说：“不行，我肚子饿了，你先帮我出去买根油条。”

　　我说：“不行，你让我先去洗脸。”

　　说完，我丢给阿柏一块钱，说：“自己买油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