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疑是故人来 ...
-
清冷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在长歌的睫毛上。
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不知她梦到了什么,时而微微皱起了眉头,时而砸吧砸吧嘴。一条莹白如藕的手臂,又不安分地伸到了床帘外。
晚饭时候,三巫医尊在平日里点的安神香中加入了少许凝息草。这会使经常做梦的长歌睡得更加沉。
“希望不要牵连到这个孩子。”三巫医尊斜倚在竹门上,喃喃自语。
在长歌与他为伴之前,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早年,他常一个人行走在深山之中,来去无踪,飘忽不定。无论是面对猛虎还是蛟龙,都习惯了一人面对。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了无牵挂,也可慢慢忘记前尘旧事。那些本应该被忘却的同门之争,生死相隔。爱也好,恨也罢,有时太过伤人。
师父说过,他的性子是耐得住寂寞的。所以,这医尊的称号由他继承最为妥当。他也曾经这么认为。渐渐地,他成为了巫医谷的一个传奇、一个符号,就如师父预料的那样。
山谷中的人都敬他、畏他,巫童都需跪他、拜他。可是,却慢慢不再有人记得他原来的名字。只留下一个符号,三巫医尊。
但岁月漫长,他太过孤单,渐渐竟然忘却了人还是需要陪伴的。直到——上天赐给了他这个孩子。
*
长歌睡得不是很安稳。一会踢踢被子,一会挠挠头发。心中的不安,竟然压制了凝息草的药力,慢慢转醒。
月光照得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又做噩梦了,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长歌叹了口气。
长歌自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做噩梦,但是醒来偏偏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爷爷说这是她娘胎里带来的惊魂症,但是却不让她吃药,而是每晚给她点上一柱他亲手调制的安神香。这香里甚至混有爷爷早年采来的月沉珠粉末。
所谓月沉珠就是月圆之时,人鱼留下的珠泪用特别的方法封存起来,是极阴极怨,但又可以以毒攻毒帮鹊笙抵挡外界不干净的东西。
*
“长歌……”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在叫自己。
长歌竖起了耳朵,滑下床榻,白皙的双脚站在石板之上。
“是谁?”长歌不安地紧了紧身上宽大的白色睡袍,那其实是爷爷不用的长衫改的。
不是爷爷舍不得给她买衣服,而是自她七岁开始,爷爷便说什么都不肯让她与他一起睡。哪怕是她泪打梨花,期期艾艾地说又做了噩梦了,也不允许。这样穿着爷爷的长衫,上面似乎有种宁神的味道,让长歌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时还能稍微没那么害怕。
“长歌……”又是一声低低的呼唤,夜晚的风穿堂而过,让长歌从脚底泛起凉气。
难道,是——鬼?
巫医山自有娲神护佑,但是长歌却也听过不少怪力乱神的故事,心中不由得忐忑。
“爷爷……”长歌低低叫了一声,撒腿向爷爷的卧室跑。
三巫竹舍内外两套院子,鹊笙住在内院的西面竹屋里,而爷爷则住在内院的东面竹屋。
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脚便飞窜而过,她吓得一蹦多高,手中紧紧攥着她脖子上戴着的一个黑漆漆的椭圆形石头。
那是爷爷亲手为她戴上,并下了咒的,除了她任何人都无法摘下。
啪的一声,她撞开了爷爷卧室的屋门。
爷爷总说“心游天地外,无累一身轻”。所以,三巫竹舍一切从简。爷爷的卧室除了一张黑中透亮的石床便什么都没有了。
放眼望去,长歌不由得微微蹙眉,“爷爷又跑哪去了?”拢了拢身上宽大的睡衣,转身向外院摸去。
巫医村有个规矩,亥时又称定昏,巫医村内不可举火。无论是蜡烛、炉灶还是焚香都不可。这是爷爷定下的规矩,大家都遵守渐渐成为定律。
所以此刻的巫医村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下,唯有头顶不明的星光,洒在地上一路斑驳的树影。
*
“你终是回来了……”
三巫医尊冲着虚空缓缓说道。夜寂静无声,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四周更是连一丝声响皆无。
在他宽大的袍袖里,三巫医尊倏忽右手三指掐起,一股艾草香气在空中凝结,形成一个巨大的网将三巫竹舍及周围百米之内的空地罩在当中。
“你还是这么难合群。”一个老者微弓着背,带着身着一身黑色锦衣的罗延,自一片漆黑中走出。
老者眯着眼睛打量着三巫竹舍外,那看似散乱种着的竹子,还有方圆百米之内零星可见的月华石,嘴角不由得牵动了一下。“便是自己族人也如此防范么?”
*
那竹林看似散乱,却并非随手而种。
那竹林有个好听的名字——听风林,不是附庸风雅,而是这竹林真的可以从风中捕捉丝丝信息,然后给竹舍的主人通风报信。
而那散落于暗处的月华石,更是在白天时看不见,只有在夜起时才凝成石块,排成阵势,让人无法接近竹舍的周围。
“你不是巫医之尊么,倒是从道家学了些小东西啊。”老人的话语带有一丝戏谑,如鹰般的眸子扫过三巫医尊那一尘不变的面容。岁月如梭啊,再次见面,却已物是人非。
身后的罗延,则偷眼打量着那个传说中的三巫医尊。在师傅口中,他知道三巫医尊乃是上古巫医传承的集大成者。而据说巫医有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能力,所以三巫医尊的寿命也经常是个迷。
果然,那三巫医尊缎带束发,长袍拖地,竟仿佛不过二十多的年纪,唯有细长的眉眼不怒自威。
“师兄过奖了。”
三巫医尊清冷的眸子,从老者身上渐渐移到他身后的少年身上,缓缓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你我都知道,巫医山再也经不起背叛了。”
那三巫医尊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老者眼神一凛,别过头去冷哼了一声, “师父自是知道你聪明,所以早就说好传承于你。可今天,倒要你猜猜我为何而来。”
“你回来自有你回来的道理。我从未特意改过山外石阵,也没有阻你回来的道理。”三巫医尊微微叹了口气,“毕竟师傅并未将你逐出师门……”
*
老者与三巫医尊四目相对,三巫医尊的话让他心念一动。
饶是早知道这个师弟不简单,却没想到,三两句竟然就差点抓住自己的命门。老者叹了口气,罢了,师父到底没有传错人。
四周寂静无声,黑沉沉的夜色将气氛渲染的愈加诡异。罗延看着三巫医尊,未想到他竟然是师父的师弟。那自己是不是得称他一声师叔呢?只是看起来,师父与师叔的重逢并不那么欢快。
一触即发的气势,在黑夜中凝聚慢慢升腾,让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就在三人似乎闲聊之时,却未注意到从竹门后面伸出了一个小脑袋。
长歌能够听到对面的动静,却因为爷爷凝结的烟气而看不清里面的虚实。
“那个老头竟然叫爷爷师弟啊,”阿笙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然后目光又扫向了老者身后的那个少年,一身锦衣,脸上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
微微皱了起眉头,那少年身上隐隐散发出一种血煞之气,在黑夜中显得尤为阴冷。长歌眨巴眨巴眼睛,总觉得,这个身形又有些似曾相识。
*
“唉……”最终还是老者长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集结的怨愤化为深深的无奈。
当初师父之所以选择师弟,作为巫医之尊的继承者,也是因为师弟的执着和淡然吧。这份执着,他坚持了百年,而自己呢,又何尝不是。
罗延惊诧地看向师父。
师父也是看遍朝野中的腥风血雨之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他,如鬼魅般让那些趾高气昂的权臣谈之色变。可是他竟然甘于,被这个山野巫医压过,脸上竟然还有中让他读不懂的无奈。
“我给你带来一个病人。”老者挥了挥手。
罗延赶紧上前躬身施礼,因为师父没有发话,他未干冒然叫“师叔”。
三巫医尊微微挑起眉头。
这个人身上很是古怪。巫医将求身随心动,心随气止,始于自然,而归于自然。可是这个少年身上柔和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一种仿佛罗刹附体,不怒而自威;另一种却又平和随性,如春风化雨。
可是两种气息互相纠缠着,必然会要了这少年的命。
长歌偷听着三人的对话,准确说是两人。那半大的小子甚是冷淡,半天也没哼一声。
“病人?”
她心中一动,倒是想起了白天里遇到的那个野蛮人。“不过那个野蛮人身上是一种好闻的艾草香气,却不像这个人那么满身杀气。”长歌想到,摇了摇头。
不过那个脸戴着面具的家伙,还是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偷偷凝气一丝意念,巫医以念探脉的本领她自七岁开始便手到擒来。但是爷爷总是对她诸多限制,哪怕是她以好玩为名想对身边的族人试一试都不可以。这次,似乎正是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