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长歌》半月倾羽

4、一念之间

　　罗延正揣度着三巫医尊的心思，突然感觉到一丝柔滑而清凉的东西自他脚底慢慢向上游走。身后用黑色油布包裹着的长剑发出细微的剑鸣声。
　　目光蓦地一寒，难道是三巫医尊想试探自己的虚实？
　　白色的面具后面，罗延唇边扬起一丝嘲弄的笑容。
　　微微抬起下颚，他审视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三巫医尊。他自小生活在权势倾轧的朝野，看惯了官场明暗中的腥风血雨。猜测和试探，更是他们从小经历的功课。
　　他不信任自己，自己又何尝信任这个“山野巫医”？若非他身上的蛊毒影响到了父辈的大业，他父亲也不会让他冒然跑到这偏远的巫医山。
　　*
　　三巫医尊看着转眼便变了脸色的罗延，眼中的疑虑更胜，微微摇了摇头，“师兄，恐怕我无法帮你。”
　　这个年轻人身上的煞气太重，三巫医尊言闭就要转身。
　　“等等！”
　　看到三巫医尊蓦地转身，那老者终于绷不住了，立刻出声喊道，“师父曾说过，巫医只医有缘人。今日既然他已破了石阵，你可有，连看都未看便撒手不管的道理？！”
　　他是在逼自己么，三巫医尊的嘴角扬起一丝浅笑，到底这师兄还是太不了解自己。这世上，没有人能逼迫得了他。
　　三巫医尊头也未回。
　　沉声说道，“有缘？”他微微摇头，“破得石阵的是你，又不是他。”说着抬步向院里走去。
　　就在三巫医尊的身形即将隐没在那院门之后，他停住了脚步。最终还是想要再劝诫师兄一次，哪怕，他知道也许只是徒劳。缓缓说道，“师兄还记得，巫医三不医吧？”
　　*
　　周围的结阵慢慢幻化无形，空旷的四周响起了幽幽蝉鸣。
　　冷风拂面而过，却无法吹散老者面容上的阴郁。看着三巫医尊迈入竹门后，月华石光华一闪，霎时结成了守护阵势，老者摇了摇头，“走吧。”
　　“师傅？”罗延黑色的长袍随风飘摆，微微皱起眉头，“我们便这样算了？”
　　虽然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罗延知道，他身上所中的毕竟是先皇特制的蛊毒。那可是为了挟制父亲列为柱国大将，特意遍寻天下得到的秘制蛊毒，当然不会被轻易破解。
　　若说先皇的心意，从他处死那个下蛊之女，烧掉解蛊之法，就已说明了一切。
　　世上再无能解之人，除了——下一任皇上。
　　罗延紧紧攥拳，到底还是空欢喜。没有希望，也许就不用这么一遍遍绝望。只是，他未想，向来教导自己要“以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的师傅，就这样吃了一个闭门羹，就放弃了？！
　　看来，即便是神通广大的师父，也最终要放弃自己了。罗延低下了头，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下午遭遇的那女孩闪亮的眼睛。
　　“阿延，三巫医尊绝非寻常之辈。今日他既已起疑，就只能另寻他法。”
　　老者仰头望向沉沉的夜空，刚才那薄薄的云雾不知飘到哪去了，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得老者的头发一片银白。
　　*
　　没有回头，感觉到那师徒两人已然走远，三巫医尊方才缓缓合上了竹门。
　　“长歌你又淘气了。”他淡淡说道，连眼帘都未抬，只伸手拿来小碾子，继续研磨那宁神香的辅料。
　　藏在竹门旁边阴影里的长歌，吐了吐舌头，乖乖地站了出来。
　　三巫医尊良久方才抬头，看着长歌正偷眼看着自己。三巫医尊细长的眼眸中，倒映着她不安地绞着手指的样子，三巫医尊摇了摇头，柔和地笑道，“爷爷没有生你的气。”
　　“即便是，我偷偷放出意念，给那个少年探病你也不生气？”长歌突然兴奋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睛，恍如那天边的星子闪烁，问道。
　　三巫医尊煞是无奈。
　　难怪刚才那个少年的表情突然一变。自己放出的意念寻常人根本无法分辨出来。而阿笙巫道尚浅，一下子便被发现了。
　　“好吧，爷爷不生气。”他摇了摇头，细长的眸子盛满了笑意，“乖，早点睡吧。”
　　长歌侧头，听着屋外的风声，似乎爷爷回来了，屋外的风声也小了许多。乖乖地点了点头。
　　三巫医尊站起身来，轻轻拉起长歌单薄的手，向后院走去，银白的月光给两人镀上一层银白的辉光。
　　在爷爷的牵引下，长歌再听不到那鬼魅的呼唤声音，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转眼，两人已然回到了长歌的卧室。长歌一跳，跳到榻上，三下两下自己盖好了被子。
　　三巫医尊轻轻抚摸着长歌冰凉的额头，指尖轻轻对着香柱一点，不知何时熄灭的香柱又重新升起袅袅青烟。
　　只见，那青烟仿佛有灵性一般围绕着长歌的床榻游走。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似乎慢慢消散。
　　长歌奇怪地仰头望着三巫医尊，医尊深沉的眸子宛若浩海。
　　实在憋不住了，于是轻声问道，“爷爷，你不是说医者父母心么？那为什么不给那个少年看看呢？”她抓着医尊的袖子，拉着医尊坐在她的床榻边上。
　　三巫医尊沉默良久，熟悉的安神香让长歌眼皮越来越沉重，央求道，“爷爷……”

　　竹室昏暗，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纱洒入屋内，三巫医尊凝重的神色让长歌感到熟悉又陌生。
　　“长歌，你要记住，我们巫医有三不医。僧道不医，恶人不医，帝王不医。”三巫医尊的声音似乎是透过沉重的纱幔传过来的，让长歌感觉到睡意更浓。
　　“难道……他……是僧道？”阿笙话语断断续续，打了个大哈气，强自撑着眼皮，说道。

　　“不是……”三巫医尊低垂下眼眸，慈爱地看着长歌困倦的小脸。

　　“……那他……是恶人？”长歌的眼皮在地打架，但还是不肯罢休。看到三巫医尊要起身，忙又伸手去拉。

　　“也不是……”三巫医尊只能顺从地又坐了下来，摇了摇头。

　　“嗯？”凝神香的气息让长歌再也坚持不住，又打了个哈气，眼睛都困得闭上了，却仍嘟囔着，“他更不可能是帝王……”

　　三巫医尊看着阿笙沉沉睡去，站起身来，白色的长袍如水般铺散在地。
　　他想起巫姆提到的占卜，“现在不是，但是将来……”他的话语最终还是未能出口。山外之事毕竟还离她太过遥远。虽然她已然十三岁，再过几天就要承担起巫女的身份，三巫医尊轻轻闭眼，“娲神在上，惟愿这孩子此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