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芭蕉叶上无忧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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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深蓝色？
那是太寻常的夜晚。
今晚不寻常，它是红色。
屋子是红的，衣裳是红的，胭脂是红的，连天上的星宿，也是红的——
那是姑娘们放的天灯。
今天是什么日子？花朝节。为什么花朝节要放天灯？问魏国的姑娘们去。
天灯都是红纸蒙在竹笼上做的，有的纸是素的，有的纸上有金箔，有的纸上还有花纹——这就看谁更有心啦。
细看之下，有的愿望是写在了灯上，有的，却是双手一合，许在了心——嘘，那是说不得的愿望。
天上好似烧起来了似的，漆黑的夜幕上，是连成片的红天灯，看起来好不壮观！洛阳城怎么有那么多姑娘？姑娘们怎么有那么多愿望？
但是天上少了一盏灯。澄琉的灯。
没有人告诉她魏国有这种风俗，也没有人请她一起放灯，她自己也没有什么愿望好许。
所以，她单听得外头闹哄哄，自己却安安静静地在炉边烤火。有什么大不了的？炉子也是红色的。
如果是冬天，还可以在上面放几个栗子，等脸烤红了，栗子也就烤香了。再多个人说说话儿，第二天早上就得倒掉一大盘栗子壳儿。
剥一晚上栗子，手是会肿的，所以如果陪你说话的是个贴心人，他会帮你剥，男人嘛，手糙，心却不能糙。
不过要说心细，谁能比那个人心细——
“澄琉？”
澄琉转过身去，却见元昊一身便装，兴致勃勃地走进门来：“你没有去放灯？”
“不想去。”澄琉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去？”
元昊耸了耸肩膀：“她们都走了，我瞧着也就你这里还有人。”
“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但她的手腕被拉住了，元昊兴冲冲地往外走：“走嘛！花朝节许愿很灵的！”
“我不想去——为什么要拉我——”
她的拒绝声飘荡在去放灯的路上。
他们来到了一个黑暗的水池旁，对岸的红光映得水面波光粼粼，像悦动的火焰碎在了上面。
天上是飘摇的红天灯，身旁是黑沉沉的祭台，这样站着，倒好似是什么神化中的场景。
“她们为什么不来这里放？这里景致真好。”
“这里是祭台，她们不能过来。”
但是我们可以。
他们相视一笑。
元昊从什么地方取来了他备的灯，然后火折子一闪，映红了他们俩的脸。
火苗悦动在天灯里，也悦动在他的眼里。
“澄琉，许个愿。”
澄琉双手合十，看着天灯：“我想——”
“嘘！说出来就不灵了。”
“哦。”于是澄琉闭紧了嘴，也闭紧了眼，她许了一个愿望。
“许好了吗？”元昊问。
“嗯！”澄琉笑着点头，然后她也扶着天灯的底儿，缓缓将它送了出去。
一只渺小而脆弱的红色天灯，在热气的鼓舞下膨胀了起来，它开始上升、上升，它随着风的干扰抖动，同时也牵动着地上的两颗心。
“你不许愿吗？”澄琉的眼睛没有离开她的灯。
“我跟你许一样的愿望。”
“为什么？你知道我许的什么愿？”这次澄琉看向了他。
“我知道。”
“那你说说看？”
“我不说，说不来就不灵了。”
澄琉哄笑，又转回头去看灯。
那是一片灯海，火海一样的灯海。红彤彤的，闪烁的天灯，不就像姑娘们的心愿一样美丽可爱吗？那么小、那么脆弱的一盏天灯，在一双双美丽的手上鼓动着，然后乘风离去，就像它们的主人们，命途多舛，却又坚定前行。
“这些灯会飞到哪里去？”
“飞到神仙那里。”
“真有神仙？”
“我希望有。”
“为什么？”
“不然我祭祀、上香，岂不都白忙活了？”
澄琉吃吃地笑：“你看，我们那盏飞得多高。”
“你还能认出来？”
“对啊，就是那盏，”澄琉遥遥一指：“最高那盏。”
澄琉的手直直地伸出去，一根手指指向天灯的方向，然后她的手指忽然一凉——糟了，下雨了！
天灯一盏盏地灭了，像被射中的雀鸟一样掉落。
对岸的人群也乱了起来。接着，微皱的水面，就彻底破碎了。
哗哗——哗哗哗——
谁能想到这是一场春雨？好急，好大，来势汹汹，像逃不掉的命运。
倏忽间，澄琉被什么东西盖住了，她能感觉到元昊把外衣裹在她身上：“快找个地方避一避！”
他拉着她的手，在雨里奔跑。
这段路太黑了，他们几乎是摸黑前行，而一场猝不及防的雨，又给周遭环境蒙上了面纱。
这是哪儿？我们要去哪儿？
在自家宅院迷路，可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澄琉大声问。
“你让我想想！雨太大了我看不清！”
然后他们都大声笑了起来。
“你快叫神仙帮帮我们！”
“雨太大了，他们也听不见！”
“你为什么不带几个人出来！”
“我不喜欢总是有人跟着！”
“我也不喜欢！”
“那我们只好淋雨了！”
“都怪你！非要拉我出来！”
“你自己要跟着我的！你活该！”
“我每次遇到你就没好事！”澄琉疯笑。
“你才是！衰神！”
“扫把星！”
他们在泥泞中不知跑了多久，忽然看到了前面的灯光。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雨夜里，那不只是灯光，它还代表着暖和的小火炉，干燥的衣物，运气好的话，还有热茶。
他们满是泥水的步子同飞溅的雨点一起，落在了台阶上，那嘈嘈的雨声却仿佛被隔绝在了黑暗里。
砰砰砰！
澄琉去敲门，屋里一个老太监应道：“算账呢！你自己个儿进来！”
她于是推开了门：“我们想进来躲雨。”
老太监听见是个女子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眯着一双沧桑的眼睛：“你是哪个宫的？跑到我这里来？”
澄琉看了一眼元昊，笑道：“我是凌霜殿的。”
老太监眼睛又眯了眯，缓缓地走到他们跟前来。
啊——他的嘴和眼张大了，然后膝盖一软：“是，是陛，陛下......”
“起来吧，我们过来避一下雨。”元昊走到火炉旁边，又招呼澄琉：“过来烤一烤，不要着凉。”
“陛，陛下请恕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老太监弓着腰，泪眼婆娑地站在元昊身边——他是一个老奴才了，居然在他的晚年犯了这种错误。
“朕没有怪你，我们只是躲躲雨，你起来吧。”
“多谢陛下仁慈！”老太监赶忙走到门外吆喝：“小海子！小福子！两个懒东西！快过来伺候陛下！”
不多时，两个小太监就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他们哆哆嗦嗦地跪到元昊面前，年轻稚嫩的脸被吓得惨白，好像被淋雨的是他们。
“好了好了，朕只是来躲个雨，你们去端点热茶来，再拿些干净的毛巾。”
澄琉打量着周遭的陈设，问：“这是哪儿啊？”
“回这位贵人的话，这里是雪宫的西库房。”老太监回答。
“西库房？都藏了哪些宝贝？”
“都是各宫殿可能需要的小物件儿，若凌霜殿缺了什么物事，还请您支会一声便是。”
“可惜没有吃的东西。”澄琉靠炉子近些：“这里要是御膳房就太好了。”
这时候两个小太监送了热茶来，元昊吹了吹茶，吩咐道：“等雨稍小些，你们去书房找和素，让他提轿子来接我们。”
两个小太监忙不迭应下了。
澄琉把外衣脱下来搭在腿上烘烤，她捏了捏袖子，喜道：“我兜儿里有蜜饯！来，给你一个。”她分给了元昊。
“还有几个，你们要吗？”她问三个太监。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又看向老太监。
“拿着拿着，蜜饯还没有淋湿。”澄琉把蜜饯塞到小太监手上：“这是沙枣，你们魏国没有的。”
“我在齐国吃过。”元昊缓缓地咀嚼。
炉子里流动出一些烟，呛人，如果身子暖了，最好还是坐远些。
他们不知不觉离炉子远了，他们不知不觉靠近了。
有什么，能比寒冷雨夜里的一个小火炉，更能拉近两个淋湿冻僵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芭蕉叶上无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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