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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巢燕春泥久已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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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宫。
什么是雪?
是撒盐空中差可拟,是柳絮因风起。
是风花雪月。
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文化人给宫殿起名字是很讲究的,雪宫的名字是谁起的?不知道。但肯定是个文化人。
不需要搞清楚为什么一定是个“雪”字,只要你往风情雅致上想就对了。起名字的人,要的便就是这个效果。
雪宫美吗?
当然美。
它是几代魏国皇室审美的高度凝练和统一。你可以说魏国皇室软弱,却绝不能说他们不懂美。
一个当了几百年统治者的家族,或许气象上已经衰微,但是在奢侈享受以及艺术审美上,他们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长年的稳定使得魏国从皇室至平民,都对生活有着独到的见解和追求,他们是生活的艺术家。
比如,齐国人是绝对想不到用金砖铺地以控制温度的,齐国人更不会想到用竹林做屏障,以达到若隐若现的自然情趣。
因为澄琉就想不到。
跟魏国的皇室和贵族比起来,她更像是个可悲的平民,过着无趣而清贫的生活,享受着原始庸俗的娱乐。
有时候她在想,如果齐国贵族们学会了在喝酒的时候吟诗作对,那么是不是就不用在宴会上杀人取乐了。
答案是否定的。
澄琉尝试过跟郑氏姐妹一起参加女孩儿们的雅集。但看别人饮酒作诗实在是风雅,轮到自己,她就只想杀人了。
怎么杀?
跟做菜一样,办法多了去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杀法。杀人也是一项艺术,这就是齐国人的艺术了。
齐国人对暴力有着他们的审美和爱好,暴力不单只杀戮,武艺也是一个方面。
当一个齐国人感到无趣,却又不能杀人的时候,他会选择去武场打发时间。
澄琉走到了雪宫的练武场。
她不是这里唯一一个人,元攸抱着他的木剑,站在一排兵器间发呆。
“元攸。”澄琉笑着摸摸他的头:“你的猫猫呢?”
“猫猫在宫里。”
“你不带它出来玩?”
元攸想了想:“外面太冷了。”
“你呢?你冷不冷?”澄琉去摸元攸的手,发现已经冻得有些凉了,于是吩咐元攸的乳母:“殿下出来带手炉了吗?手都冻冰了。”
乳母忙把一个小手炉递过来,元攸把手炉揣在怀里,澄琉忽然瞥见元攸手上有青紫的痕迹,她轻轻拉开元攸的袖口,发现果然是一道淤青,她没想到元攸这么小还能伤得这么骇人,她心疼地问了句:“这是怎么搞的?”
“练功夫的时候不小心打伤了。”元攸收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
“端贵妃知道吗?”
元攸轻轻地摇头:“母妃看了要难过的。”
澄琉看着元攸,忽然觉得心里泛起万种温柔,她拉起元攸就往自己宫里走:“过来。”
回到宫里,澄琉就取出了她觉得最有用的药油,又叫宫女去煮了枚鸡蛋,她一边给元攸上药,一边说:“这药油的味道小,端贵妃应该闻不到。”
“谢谢琉姨。”元攸声音轻轻的,又稚嫩,听起来非常舒服,就好像有只小猫轻轻地在你怀里打了一个滚。
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练武不能急于求成,你会伤到你自己的。”
元攸埋头沉默了一会,说:“可是元敬他们都很厉害,我不想让父皇和母妃失望。”转而又指了指手上的伤:“琉姨,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诉父皇和母妃哦。”
她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蛋。
“公主殿下——”端贵妃身边的人走到了屋里来,满脸写着抱歉:“多谢您的照料,但是小殿下必须回去了。”
“琉姨,”元攸轻轻抱了澄琉一下,然后爬下了澄琉的腿:“再见,琉姨。”
他要回去读书了。
他人生的大部分时光都将属于这间装满了书的屋子,因为那个年代每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们大多读的都是一些晦涩难懂,充斥着深奥哲学的古书,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弥漫着古朴苦涩的味道,这样的书看得久了,每一个人都会无可避免地头昏脑胀,所以元攸看过书之后,就需要按时熄灯睡觉了。
“你准备休息了吗?攸儿。”元昊轻轻从门外走进来。
“父皇!”元攸扑进了他的臂弯里。
“哎哟,重了!”元昊抱着他靠在软榻上:“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我温习了功课,又背了书,写了字帖。”元攸扳着指头细数。
“我听说你还去了御花园。”
“我只去了一会。”元攸低着头小声说。
“现在的天气正好,你应该多去花园走一走,晒晒太阳,长高一点,不要总是坐在这里看书。”
元攸抬起头看着元昊,漂亮的小眼睛闪着光:“我可以吗?父皇可不可以陪我一起?”
“当然,你可以来找我,我不总是很忙。”元昊蹭着他的小脸蛋:“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攸儿,如果累了就好好玩一玩,父皇爱你。”
“不会背书也爱吗?”
“当然,”元昊紧紧地抱着他:“我只想你们平安健康地长大。我会跟你的师父们谈一谈。”
元攸轻轻在元昊脸上亲了一口:“我也爱你,父皇。”他说:“你可不可以陪着我,我想拉着你的手睡觉。”
“攸儿!”端贵妃从屋外进来,她紧张地拉着元攸的手:“你的要求太过分了。”
“陪自己的儿子没有什么好过分的,阿芸,”元昊把元攸抱到榻上:“你想父皇了,就告诉我,知道吗?我应该多陪你的。”
元攸钻进被窝里,闭上了眼睛,忽而又睁开,见元昊还在,便对他甜甜地一笑,元昊也笑,拍拍他:“答应你不走的。”
他的眼睛闭上不久,呼吸便均匀了起来。
元昊站起身,他与端贵妃对视一眼,然后他们轻轻地走了出去。
“你最近辛苦了。”
“都是臣妾无能!”眼泪在郑芸的眼睛里打转,她能看出来元昊的意思,他认为元攸获得的关心太少,压力却太大了。而这个体贴温柔的女人将这一切都怪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阿芸,我只是在反省我自己,陪伴孩子原本就有我的一半责任,我却没有做到。”元昊说:“以后请你提醒我多关注一下他们,课业上,你也不要太严格要求了。”
“对不起陛下,臣妾只是太担心攸儿的前程,臣妾也怕他学坏,怕他被陛下讨厌。”
“我怎么会讨厌自己的亲儿子。攸儿他不是一个坏孩子,你不必那么紧张,我们要相信他。”
“臣妾第一次做母亲,臣妾真的好紧张,我怕这样一个乖孩子毁在我手上了!”郑芸捂着嘴哭了出来。
“攸儿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们会一起将他抚养成人的。”
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的血脉也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婚姻的奇妙,这也是孩子的奇妙,他是两个家庭的结合,是两种血脉的结合,但他又是一个独立的人,是一个新的生命。
而天下就在这样的结合与代谢里发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