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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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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十年七月黄河决口。水自开封北门入城,毁城两百余丈,官私房舍, 淹没过半。没田三千五百余顷,居民死伤无数。
季秋之月, 鞠有黄华。
思远用银剪细心地剪开盛的菊花, 不多时手指上染了汁水, 眼都让这味道熏出了泪。
已剪下的黄花俱平铺在屋前的青石阶上, 一落一落, 沉香满地。
虽是三秋时节, 午后的日头还是暖的。思远有些乏, 手下动作慢了下来. 出了汗又躁热, 盆里洗了手, 坐到石阶上, 托腮望谷外山丘上的人。
一袭墨蓝色袍, 站在那黄金圃中。负手向北而立, 山下次递的村落, 那里有烟火人家, 也有从北方来的绵延官道。
指间夹着一张信笺。
先生昨夜料皇帝今日要来,他今晨在山下却又得了帝都来的信。先生读了信便一直站在岗上。动也不动。
风吹衣动,身形消瘦,他有些着恼。
皇帝每年只来待月余,来时先生欢喜,走了又忧愁。这两年愈发心事多,他时常见先生半夜起身,伴着一盅清茶在林间独坐。月过了柳枝头,拉下长长的影。
平日笑是温玉,皇帝在,笑是花开。
帝都日日都有信来。他也偷偷读过那些信,皇帝想念先生,总是在信内写到
“想闻散唤声, 虚应空中诺。”
先生睡前在灯下回信,他坐着呵欠连天。等写好封口,第二日清晨便送到山下的驿站,又取回帝都来的书信。
然先生每每热症发作,总是思远在床畔捉着他的手,见他汗如雨下,昏迷中唤子方,思远却不能代答。
皇帝,为何总是不在身旁。
少年皱着眉头,望着残阳将那人的身影笼在金光里,已知了愁滋味。
思远将已干的花团装进绢白的袋里,用明黄的绫系口,一袋袋地拍松,又都存到身边的篾篮中。
斜阳从谷□□进来,偏着地,将一地的黄花又傅了一层金辉。
从光里来了一个人。
思远瞬间跳了起来,那人忙摇头嘘声,眼内是顽皮的笑意。走过去摸了摸思远的头。
拉拉他的袖襟,指着山岗上背面而立的那人,嘴翘得老高。
确乎愈发的瘦了,腰在墨蓝的袍里裹着,不堪一握。
一地散落西风败下的金屑,他慢慢走过去,心里如涨潮的江水,有些东西溢得无边无际。
从后面抱住了那人,手交叉着握在了一起,在耳边轻轻道:“我来了…”
尽借东篱看秋风, 天涯客始归。
怀里的人微微地颤了一下,唇边起了涟漪,点了点头。
思远把一袋菊花撑得满满的,一边看一边疑惑:先生真正是疏野淡泊,头都未回。
长久的僵硬一下子陡然松弛了,腿下失了力,只得依着他问: “不过几日便是中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捻着他食指上的戒,没有饮酒却有些醉:“前日才从北疆会盟回来,已与北朝皇帝定了婚期,冬天少不得事多。”
顿了顿又是满腔愧疚:“除夕,端午,重阳都是楚生一人在山中…”
抿嘴笑,忽又问:“公主不过刚刚及笄…”
“北朝皇帝已二十有余,朝臣也都催促早日立后。”
话到了嘴边,想了一想,又不忍心,只轻轻摇头。
山下的白墙黑瓦内,起了炊烟,鸡犬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