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与约的轮回》琉晴海

2、名字

　　已经忘了的事情，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忘记了的事情。
　　没有名字的过去。
　　看着身边的人们用彼此的名字亲昵地互相呼唤着，年幼的他望向已经非常年长的奶奶，虽然是奶奶但是却不敢那样称呼，因为每次那样叫过之后都会被老人恶狠狠地瞪视。
　　“为什么我没有名字呢？”
　　记得那个时候是这样问的，然而回应他的依然是厌恶地瞪视，仿佛他是什么不洁的东西是耻辱的存在。像是做错了事一样低下头，耳畔却响起老人沙哑如同枯木的声音，在那个记忆最初的时间里是如此的鲜明。
　　“因为妖怪是不配拥有名字的。”那个时候老人的话在脑海里回荡了好久，记忆里那是第一次，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人类，原来自己是不同于人类的存在。是不被允许不被认可的，即使逃离到再远的世界也是理所当然的被遗弃的存在。
　　可是那些模糊的记忆，那些惨白的就像是不属于自己一般的记忆却又一直在梦境里盘旋着挥之不去。
　　那个看不清面庞的身影弯下身子将自己拥进怀里用温暖的嗓音呼唤着听不见的名字。

　　双手撑在身后，身体微微的向后仰着抬头望向开始掉落花瓣的老到让人觉得还能开花真是个奇迹的海棠树，由于无聊搭拉在走廊边沿的双腿开始晃荡起来，路过门口的行人偶尔会冲这边打个招呼，回应的招招手寒暄几句微笑也一直是挂在脸上的。然后像是终于累了似的被胳膊撑着的后仰着的身体就那么平躺了下来。
　　阳光透过海棠花的花瓣打在脸上，一片柔红。风过时飘落的花瓣会不时掠过脸颊吹进洞开着房门的屋内，虽然映出了春的暖色但是却会为打扫带来不便吧！也许是这样想着，清虹闭上了眼睛，但是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倏的坐直了身体。
　　抬头仰视花朵深处的少女这样唤道“呐，红叶。”
　　“不想惹妖怪生气就不要把‘名字’这种东西随便用在妖怪身上！”繁花深处那个沉稳而柔和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丝的不悦。
　　“我说你下来吧，红叶。这样子跟你说话脖子会很累得耶。”完全没有理会他的不满少女像是在埋怨似的。
　　微微转动眼球，花枝间的缝隙里隐约露出清虹干净的容颜，阳光落在上面在乍暖还寒的春日里显得异常灵动，像是注意到了少年的视线少女抬头仰视花朵深处，目光交汇的那一瞬他挪了开去，就像是做错了事被抓到的小孩子一样。稍后再转过目光视线里已失去了那抹倩影。微微一怔身后却传来熟悉的气息。
　　“呐，红叶也喜欢高的地方吧。”坐在树干另一边的少女缩着身子定定的望向远方。因为是在高处视野很开阔，远处被打成一格一格的稻田泛着粼粼的波光，田间小路上偶尔可以看到路过的行人，村子里偶尔可以听到的鸡鸣狗叫声、小孩子打打闹闹的呼喊以及照顾小孩的妇人们的说教让人觉得格外温馨。更远一点的地方玉山上神庙屋顶上琉璃瓦的黄、浓密树海上松柏阴森森的绿、玉山山顶积雪灰扑扑的白、鲜少可以看到的由密林里腾出的飞鹰的灰让这被称为圣山的地方更加神秘。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第一次见到红叶的时候，红叶是飞起来的呢。”
　　“谈不上喜欢只是是对自己而言有利的地方而已。”别过头他望向远方，是的高的地方是有利的，不管是什么他讨厌看不到的不安，视线被遮掩的痛苦就像是被什么夺去了赖以生存的空气，窒息般的恐惧。
　　“但是我很喜欢高的地方呢！”将下颏放在合拢在一起的膝盖上，清澈的眼眸里是一闪而过的落寞。无语他别过头去，不喜欢她现在的表情看到的时候会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怂恿着自己，那样子一点也不像他。
　　“因为呀，站在高处的话，凡是看不清的，被其他的东西挡到而看不见的东西都会被陈列在眼前，那样的话会很安心呢，至少可以在恐惧到达前看到它然后逃离。不会被伤害亦不去伤害，在这个地方会比在其他的地方感到安全，我是这样觉得的。”将脸埋在臂弯里，清虹的话变成了蜂鸣般的耳语。
　　咚！心被重重的撞击着，在那个谁都不曾进入过的世界里有什么碎开了。罅隙里透出的一丁点光明美好的那么不真实，让他不想也不敢伸出手去碰触。他甚至有一点点地害怕，害怕仅仅只是能够看到的美好也会在一瞬间消隐无踪。
　　“呐，红叶，总觉得好寂寞。”
　　抬起头清虹仰望天空中好似白色锦缎的云朵。

　　其实有好多事情是已经习惯了的，所以并不会有太多强烈的感觉，但是每一次遇到依然能够感觉到的，左边的胸腔里狠狠地一紧然后冰冷而刺痛，就像是把温热跳动着的心脏倏地扔进了带着冰碴的水里，急剧的温降，让心脏受不了的负荷。
　　十岁之前的她在哪里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太过于无忧无虑了，也许是太过于平淡无奇了，当记忆开始沉淀的时候她已经和母亲站在那华贵而雍容的府邸外。有一种严重的违和感，她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年仅十岁的她拉着母亲的手结结巴巴的要求离开，回应她的却是母亲那依然温暖的笑容，像是寒冬里盛放的梅花冷艳却带有温暖心扉的力量。
　　异样的目光，异样的语气，在那个宅院里不管她在做什么，玩耍或是安静地坐着等待母亲的归来，静默或穿过走廊去神庙的主殿里祈祷，周围的人总是用不友善的眼神看着她。
　　周围差不多大的孩童站在走廊下面用嘲弄的口气说:“哎！我听我妈说你是公主被神明诅咒生下的怪物是吗？”
　　第一次她感到血液在血管里逆流的痛楚，一种过于陌生的感情烧灼着她，教唆着她，挑拨她放大此刻强烈的情感，侍女放在身边的茶具在一声巨响里炸成粉末。
　　走廊下的孩子被从未感受过的强大气息吓傻了“哇！”的哭出声来连滚带爬的想要逃走，像是孩子母亲的女人冲过来看到这种景象抱住她的孩子恐惧却厌恶的咒骂“滚开，怪物！”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女人的眼睛，憎恨，厌恶，抱怨，恐惧……像是烧灼着火焰的眼神，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却又无能为力，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没有被吓到只是静静的俯视那对母子，直到那个女人因受不了皮肤的刺痛而逃开。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生气？”夕阳下母亲那漂亮的脸孔看不分明。
　　她不语，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不想开口，仿佛她一开口就承认了那让人愤怒的言语，那让她失控的言灵。
　　“不要在乎那些没有意义的嘲讽。人类畏惧比自己强大的存在，那会使他们不安从而想办法剔除那些不安的因素，恶毒的语言、嘲讽的话语、无情的责骂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笃定自己的选择是正义、让自己没有罪恶感而服用的麻醉剂。”像是看穿了她的思想，母亲就那么道出最直白的话语。“不要为此而玷污了心灵，你拥有的力量必须纯净心才不会迷失，你必须要做的就是维持着力量的纯净与心性的强大以备抵抗之后不可估量的冲击。”
　　血色的夕阳下有什么从母亲脸上滑落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辉。然而此时此刻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清虹？那是什么？”
　　“你的名字，‘清澈如空，绚烂若虹’。”
　　“我的？”
　　“是的，是只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在十岁之前她一直是不知道的，她拥有的名字是如此的美丽，因为一直对自己温柔笑着的母亲从未用那个名字呼唤过她，所以当母亲第一次那样呼唤她时她甚至高兴地想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