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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第四章

      昔年的元帅府如今换了匾额,镇国公府四个金光灿灿的行楷还是当今圣上亲笔所书,单单是这份荣耀便是京都里的独一份。
      京里住着的人都知道,那位镇国公骨子里就是个皇派,十岁伴驾,腥风血雨走过来,扶着圣上登基,之后便是十五年边疆苦寒,如今皇帝的一道旨意,他就弃了大权安然留在京都,如此种种,就连监察天下铁骨铮铮的言官御史们都不得不承认,镇国公对皇帝的忠心天地可表,当得起镇国二字。
      如今这位国之砥柱正翘着脚放松的坐在摇椅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里的茶碗,发出叮叮的脆响。对面端坐的中年男人脊背挺得笔直,一身紫袍,气势逼人,看着便是沙场上走过的人。
      “你如今这么个样子我看着都碍眼,你只要开了口,咱们那位圣上铁定给你个地方坐,好过你这么半死不活的。”
      “我只会打仗,难不成你要我带人踏平了丞相府,这倒是不错,我早就看沈穆不顺眼了。”
      “放他娘的屁!”
      “他娘早就升天了,放屁你也闻不着。”
      男人精光四射的双眼立刻瞪视过来,秦胥睨了他一眼,慢慢坐正了身子,上挑的狐狸眼难得没了戏谑。
      “陆衍,你该知道,我必须是孤臣。”
      男人搁下手里的茶杯,沉默了一会儿才带着点悲凉微微笑起来。
      “你说的对,倒是我浅薄了。”
      秦胥嫌弃的看着男人,一脸不耐烦。
      “我还没到要你可怜的境地吧,你那个越阳候,说着好听,也不见得比我强到哪去。”
      陆衍愣了一下,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太平盛世,哪里有他们这些杀将的立足之处,战功加身没招来上面那位的猜忌就已经是万幸,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牵在那一线。若不是相识多年,自己本就无权在手,想来这个狡黠的男人也懒得对他说这么一句实话。
      “萧儿过些日子该走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的陆衍摸不准他的意思,秦胥自己倒是先笑起来,平庸的面容立刻生动起来。
      “随口说说当然都是漂亮话,我还是放不了手。”
      这次陆衍听明白了,眼睛危险的眯起来。
      “你把亲儿子推出去替你顶着?”
      “他志在此。”
      “放他……放屁!”
      秦胥摆摆手不愿意再说下去,陆衍也识趣的不再追问,只是惋惜的叹口气。
      “我还想着把阿笙嫁给你儿子。”
      “你那宝贝孙女儿年方六岁,我家阿大高攀不起。”
      “还有四儿不是,别得了便宜卖乖,就算是个皇子来求,还要看老子的心情。”
      “您赶紧去找个正经皇子去,别惦记着四儿!”
      秦胥忽然住了口,一时满室静谧,陆衍疑惑的看过来,秦胥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回躺椅里,慢慢晃着脚,嘴里的调子一咏三叹。
      “那是奴家心头宝~却是奴家心头刺~劝官人早早弃了开去~莫等花开付流水~”
      这唱词听着就不吉利,陆衍皱起眉峰正要询问,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走进来,见有外人在,只是向着两人行了礼就站到一边,秦胥不在意的摆摆手,小厮才小声说道:
      “老爷,一大人回来了。”
      秦胥猛的站起来,随口说了句请便就奔了出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陆衍和低头努力稀释自己存在感的小厮相对无言,最后堂堂越阳候只能叹着气离开了。

      秦胥快步绕过回廊,对要行礼的手下一摆手,直接对着凉亭里坐着的青衣人行了一礼。青衣人微微一笑,对着秦胥点点头。
      “秦帅安好,在下医谷传人卢离。”
      秦胥愣了愣,如今谁也不敢在京都里这么称呼他,犯忌讳。似是看出秦胥的疑惑,卢离袖着手行了半个礼。
      “在下曾在通城行医数年,边关子民得大帅护佑多年,在下代他们谢过。”
      “卢先生谬赞,只是如今的大齐,只有镇国公秦胥。”
      卢离不在意的笑笑,站起身向外走去。
      “既然大人千里迢迢寻得在下,先去看看病人吧。”

      卢离进了屋子之后很快把人都请了出去,秦胥索性在门口支了凉棚,拉着阿一仔细询问这一路上的事宜。
      远远三个个少年走过来,看到当中走着的小女孩,秦胥冲着三人招招手,最小的那个当先跑过来爬上秦胥的膝头,小女孩跑慢了一步,只能不怎么乐意的揪着秦胥的衣袖。
      秦胥拍拍小女孩的脑袋,抬头看着长子秦潇问道:
      “阿笙怎么在这里?”
      “陆伯见她和阿远玩的好,就让她在这里住几天。”
      秦胥无奈的摇摇头,阿笙冰雪聪明,仰着小脸懂事的问道:
      “要不阿笙不住了,一会秦伯伯能让家里人来接我吗?”
      秦家和陆家辈分一直乱的很,阿笙又是人小鬼大,说什么秦胥这么年轻才不要叫爷爷,秦胥听着舒心也就随她高兴的叫,此时这小女孩软糯的声音一说,秦胥立刻笑起来,招呼几个下人过来去给陆月笙收拾屋子,小女孩立刻腼腆的笑起来,眼神一转就望向紧闭的房门。
      “阿笙想去看看婶婶。”
      “大夫在给婶婶瞧病,你们两个先去玩吧,潇儿留下。”
      一直在秦胥膝头扭来扭去的秦远跳下来,伸手拉住陆月笙的手,小声的附在小女孩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小女孩立刻点点头,两个人小心翼翼的往后退,悄么声的躲到一边去玩了。
      秦胥温和的看着两个小鬼走远,见手下已经远远的缀上去了,才转过身拍拍大儿子的胳臂示意他坐下。
      “过几日旨意就该下了,入了冬,你去李苏恒手底下守雁徊关。”
      秦潇点点头,继续等着父亲的吩咐。
      秦胥看着自己这个面目端正,为人也端正的儿子,一颗老心大为欣慰,转头对阿一吩咐了一句,阿一立刻领命去了,不一会便转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狭长的盒子。
      秦胥接过来直接递给秦潇,秦潇双手接过去,一双眼睛都发亮了。
      盒子里躺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刀,刀脊上一只阴刻的麒麟足踏祥云,口衔明珠,飞翘的狮尾从刀身一直延伸到吞口,缠绕一周收在握柄处,刀身狭长,光华内敛,隐隐透着风雷之气。
      “这是……印天……”
      秦胥对于儿子知道这把刀的名字并不奇怪,这把刀曾经陪了他二十年,是把名副其实的大杀器。
      秦胥看着秦潇兴奋的眉眼,忽然有些自责。皇帝说得对,他已经错过了三个孩子的成长,等他终于走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要离开了。
      秦胥把印天又往前推了推,温和了眉目看着秦潇。
      “我没有什么要吩咐你的,你愿意走这条路便去走吧,只是莫要逞强,多听你那些叔叔伯伯的话。”
      秦潇抱紧印天点点头,这时紧闭多时的房门终于打开了,卢离一脸肃然的走出来,冲着秦胥点点头,便一言不发的走开了,阿一急忙迎上去,在前面引着他去了书房。
      秦胥冲着秦潇摆摆手,独自追了上去。

      卢离早过而立之年,但医者擅保养,面容显得还很年轻。他执掌医谷多年,自负医术,这些年里云游天下悬壶济世,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等闲病症都不过举手之劳。
      那时阿一带着厚礼和镇国公亲笔书信找上门来,他着实躲了几回。但是阿一实在是执着,跟着他满天下跑,从滇南一路追到百越又去到湘西,一跟就是大半年,最后甚至给他打起下手。
      终于性子狷介如他也不得不松口,跟着阿一入京,想着不过是寻常病症,宫里的太医为了身家性命故意拖着,没想到一诊之下大惊失色。
      居然是中毒,中的还是他唯一解不了的毒,甚至连毒的名字都不能轻易说出口。
      卢离心下惭愧,只能如实相告,自那之后秦胥便一言不发的坐在阴影里,而就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坐着,周身的阴厉气息流窜,压的卢离早就波澜不惊的心境都起了震动,他不禁想起那些流传在边关的传说,关于这个男人战神般的威名。
      卢离掩饰的端起桌上的茶,食不知味的抿了一口。
      秦胥忽然抬起低垂的眉眼,直直的看过来,眼神稳定不带半分压迫,但卢离还是不自觉的端正了身形等着他开口。
      “秦某知道卢先生有难处,但还请先生体谅秦某爱妻心切,内子所中之毒,请卢先生示下。”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半点不透威胁,却实实在在逼的卢离毫无退路。卢离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夫人所中的毒是胭脂醉,是……燕氏秘药。”
      天下燕姓千千万,能掌管着连医谷主人都无从知晓的秘药,只有天家。
      卢离预想着秦胥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神情,惶恐,震惊,唯独没想到的是冷漠,一种果然如此的冷漠。
      秦胥似是忽然想通了某件事,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意思,他慢慢站起来,冲着卢离拱拱手。
      “有劳卢先生再去看看另一位病人。”
      卢离彻底糊涂了,直至出门时收到阿一投来的关切眼神才突然醒悟过来,冷汗唰的透出来。
      他刚刚知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皇家居然给镇国公的结发妻子下毒,那个据说为了皇帝出生入死的镇国公!
      卢离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随随便便就趟了浑水,要怎么脱身才好。
      一路上都在暗自懊恼,卢离没注意怎么就进了一处幽静的小楼,等秦胥扶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走出来时,作为医者的天性才压过了心下的计较,细细去看女子的面容,干枯焦黄但是出奇的年轻,与那头白发极不相称。
      似是察觉到卢离的疑问,秦胥温和的看着女子,柔声说道:
      “这是舍妹。”
      “可是受了过大的刺激?”
      卢离看起病来很是忘我,一向直来直往,秦胥略一思索,干脆的点点头。卢离沿着女子的头顶一路按下去最后停在背心,缓缓收回手,拿过纸笔极快的写着一张药方,他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心下转了转,他知道病人的亲人最想听到什么,于是直接给了一个结论。
      “能治。”
      秦胥僵硬的表情缓和了些,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卢离已经把写好的药方推过来,秦胥接过来飞快的看了一遍,虽然都是些稀有古怪的药材,但都是能找到的,于是对着卢离点点头表示可以办到。
      “还有一些药材需要我亲自去找,我每隔半年会回来看一次,如果大帅不放心,就让一大人跟着。”
      秦胥眯起上挑的狐狸眼盯着卢离淡定的脸看了一会儿,慢慢弯下腰对着他行了一礼。
      “那就有劳先生了。”

      卢离悬着的心猛的一松,火急火燎的收拾东西连夜离开京都,阿一跟在后面看着仿佛火烧屁股一样没命逃窜的卢离很是不解,上去问了,招来神医一顿白眼。
      等隐隐看到虎踞边关的通城城门后,卢离终于勒住马,郑重的对阿一坦白,他治不好秦家那两位。阿一惊得跳起来,没等扑过去痛殴这个骗子,卢离紧接着一句话就把他定在原地。
      “只有我有办法延长她们的性命,至少还有个念想。”
      阿一握指成拳,□□的骏马受惊不停的挪着步子,半晌,阿一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你最好真的有办法,我会看住你的。”
      卢离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
      他看了看夕阳下雄伟的城门,这几日的憋屈忽然一扫而空,猛的一甩马鞭奔了出去。
      管他娘的,小爷活了半辈子还没怕过谁,杀人不过头点地,能过一天算一天。

      秦胥面前摆着那张药方,他托了信得过的大夫瞧了,除掉几味极为难找又不明作用的药材之外,这张方子确实是难得的良方。
      所以他才放卢离离开,阿一是他一手培养的亲信,他自然不怕卢离真的跑得掉。
      秦胥捏了捏眉心,一丝疲惫爬上眼角。
      “主人,宫里来消息了。”
      秦胥接了过去,一目十行的看完,直接放在烛火上烧掉了。
      一双眼睛被火光映照的晦暗不明,忽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潋滟的弧度,一个小小的计划冒出了一点芽,慢慢铺散成一张画卷。
      既然你先出了手,那便不死不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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