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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section 17 ...

  •   龙一说:“我总要这个月末。”

      锅子正滋滋啦啦的嚎叫,油花四处飞溅,噼啪做响。好在没有冒烟。

      男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根本不知道。倒是他问的这个话,惊动了他几乎凝固的心。

      庆太也没说别的,只是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里的事情,跟他回常春藤他们的家里
      去。

      那时候他正用香港人的方法,拿调了味儿的萝卜汁焅只煎了七成熟的牛排。

      铲子差点脱手而出,飞进锅里去。

      一瞬间呼吸也毫无意外的结了冰,他生怕他轻轻一动,零零碎碎的冰碴就要摔下来砸了脚
      面。

      而他更几乎脱口而出:“干嘛问这个?”

      好在他正张口结舌,庆太又看不到他张口结舌。油锅和牛肉一起,吞没大半多余的声音和
      精力,让人既没空多想更没空张嘴,说出这样危险几近自焚的说话。

      然而就这片刻不足的挣扎和沉默,已经足够让那个敏感的男人觉察到了。庆太的声音都甚
      至听的出,满是慌忙错乱,和极力修饰的坦然。不知道为什么,带着点过了度的焦躁和神
      经质,说不出的渗人。

      “……我不是着急……也不是催你……我就是问问……”

      说得两个人心里都是一片片的惨然。

      龙一知道的,庆太一向不愿成为他的牵绊。无论公私,他都乐见他自己拿注意,再全力以
      赴支持。甚至因为体谅到自己急而烂的脾气,说话也总小心翼翼,深怕龙一感觉不快。

      卑微的可爱。

      如果不是爱。

      他却只能听之任之,安慰不得,甚至要藏起所有不安和疼痛的表情,再装做仿佛犹豫只是
      因为思考,沉默也无关伤心和不安坠坠。

      却不能不说话。

      不能让,他爱的那个人变得和他一样难过。

      最后他说出了开头的那个答案。那是个真正百般掂量的结论,不是欺骗,也没有丁点搪塞
      的意思。然而他专注的拿味蕾品尝着,品尝着,好象嘴里掺进了海水似的,莫名的咸苦。

      这个月末……

      龙一恨不得能够彻底忘记,这句他即使只是说出来也要忏悔的话。庆太却拼命的,把这几
      个字牢牢的记在心里。

      不。仅仅是记得,还远远不够。

      “哦。那好。”他轻轻的吸进了厨房里无色的烟雾,再抬起头时,阴霾已经散去,“龙一
      啊……那你说我们是去勘萨斯还是俄亥俄?”

      “?”错愕的主妇终于转过身来,“去那儿干嘛?”

      “结婚。”

      他说的这么坚定,象一个得到神灯的阿拉丁,得意而骄傲。

      龙一觉得惊奇。戏谑藏起了扭捏,也藏起了真心。但不要以为,龙一看不懂,不感动,不
      会觉得一秒多一秒颤抖。

      讽刺的是。无论是仿佛天真,还是仿佛看不透的深沉。天真的永远说不出真话,深沉的也
      只是瓦砾里一息尚存的心。

      说不愿意是假的。绝对是假的。但同样的,说不害怕也是假的。说不会每每无声的叫疼全
      是假的。

      “谁跟谁啊?”他故意装成玩笑的样子,其实谁知道他难过的呼吸都给缴碎了。

      “你现在想反悔可晚了。”庆太依旧坚持要隔着半个厨房的空隙缠绵,不拥抱也不亲吻,
      更没一步步的靠近至负数的距离,他要让龙一更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坚持,和他眼
      睛里他的影子。

      他站的姿势很普通,手脚也摆的很自在,没有抱着双臂也没有双手插袋,没摆pose,也没
      有像多数他这个年纪生活优渥的男人一样,特别耍帅。他只是很简单的站在那儿,随便却
      不轻浮,松软的笑着,和厨房乳白色的门之间,留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

      他们还离的远呢。然而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颇有分量的气息,沉沉的下降,沾走了尘埃和
      污垢,又源源的,盈满了龙一所能看到的一切,最终从眼睛,从鼻子,从嘴巴,从全身上
      下的每一个毛孔,渗进了腐烂的心肺。

      充耳只剩宁静。沉重而清澈的宁静。

      “我跟我自己说过,如果你一辈子不愿意,也就算了。但只要你愿意,你说愿意,这事儿
      就不归你管了,你想怎么任性都好,但这回你得听我的。”

      他鲜少在龙一面前这样子说话。好象固执的要把自己以龙一为界,里里外外分个仔细。而
      这几乎可以说成是复杂的一面,独断的,勇敢的,干脆的,深沉而内敛,自信却不张扬,
      骄傲而华丽,或几乎是藏于骄傲之上华丽之背的,朴实与真挚。这些东西都是最真实橘庆
      太,他不能,也不想,让龙一以外的人看出究竟。

      一个男人最着迷的色彩,不需要硬冷。温柔,足够其锋自芒。

      足够让他爱着的人对爱投降,足够让爱着的他加倍的癫狂。

      心跳的声音很闷,一下一下的,好象拖着沉重的伤腿前进,龙一在庆太眼睛里看出了等待
      和信任。他突然觉得很想哭泣,但他不敢。如果这是梦,也怕会有丁点儿的惊动,而如果
      这不是梦……他还能用怎样的表情面对?

      任何幸福以外的感觉,都只会加重他的罪。所以他笑了。笑得还似乎很无奈的味道,把不
      该这一刻轻易想起的,酸酸苦苦,一律用这个无奈却其实百味的笑,天衣无缝的藏好。

      “我骗过你么?”这是讽刺,是故意要拿刀子狠割自己,谁又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血是怎
      么淋漓的淌出。

      原来命运屠杀的终点,一直就只是他。无论怎么装点,怎么算计,到头来千窗百孔的,还
      是只有他胸口的位置。

      “我答应了的。就除了你,谁也不会要。”

      这是真心话,庆太,只怕最后是你不要,哪怕最后是你不要……

      “你肯定?”庆太却不相信似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调侃一样的话此刻听起来,似乎竟然藏满了感伤。

      “我肯定。”龙一在围裙上擦干了手。

      牛肉已经焅干了。

      “那你亲我一下。”

      “啊?”干嘛?

      “我想你亲我一下。”

      “亲了就能确定么?”龙一不客气的笑了,“那我不亲。”

      “那起码让我亲你一下。”

      好让你确定你是多么爱我。

      而我那么爱你,很快就能证明。

      凉平虽然聪明,也那么巧就发现了一些事情,但要真让他从头想个明白,却着实要花去一
      些时候。

      龙一依旧按时来取药。按时到让他每每在办公室里大笑。

      有人以为可以瞒过他的眼睛,有人把他当作了混日子的医生,还是有人早打定了注意,像
      右典那样,莫名其妙的就以为他会当什么都不曾看见。对这一切,凉平依然猜不出理由,
      但他很愿意继续猜一猜,是不是,会发生他所想的事情,还是,会安排怎样更加奇妙的际
      遇。

      他想,他一定是遇上难得有趣的事了。

      真的有趣。只是不知道绪方到底想些什么。或者为什么要,用这样复杂的方法。

      死不是很容易么……

      尤其刀锋的方向是对着自己的时候……不是远比杀死任何其他人更容易么……

      也许无关人命呢……然而他如何盘算着,依然难把这其间的枝节想到透彻。

      但时间却不等他慢慢的想。从不。

      他的一个病人,一个本就极少出现的病人,一个永远藏在代理人背后的病人,一个本该已
      是稳定期的陈年的病人。

      突然恶化了。

      而这似乎,还是藏了有些时日的消息。作为医生的他,却在此刻才终于得知。

      那位也许是秘书一类走狗式的代理人,脸色奇差,神色难掩惊慌,甚至言语错乱不清,可
      见那不爱露面的病人,一定已经到十分严重的地步……严重到不得不来请求医生上门去看
      一看。

      他同意。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何况一个十几年病史在他手上就治了2年的病人,怎么会突
      然就恶化到出不得门,他既好奇,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走的很急。对方只肯等他处理完手上那个病人,他只来得及让May把剩下的人排到明后天
      ,甚至没时间看再看一眼旧病历。

      果然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宅地,凉平印象里只见过这个人两次,苍白的脸,时而跳跃时而
      凝滞的眼神,强直的面部肌肉和神经,那是明显的长时间的精神紧张才能留下的痕迹,然
      而神志尚十分清楚,说话道理,条理分明,只看走路的姿势就能知道,他和他的心魔的那
      场战争,是他仍旧在占据着上峰。

      总之绝非是那种张扬或愚昧的角色。

      然而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看似深沉懂得忍耐的人,越容易陷进心的泥沼。如今,也许那
      个泥沼更深更广了吧。

      他这么想着,心里已经多少有了些准备。结果他踏过铺了地毯的走廊,踏进那间充斥着消
      毒水味道的房间,还是被眼前所看到的,不轻不重的震了一下。

      那时那个男人,竟然已经如此狼狈。

      脸色依旧病态的苍白,头发看起来甚至有些脏了,再看才会发现,其实已经斑白了一半,
      凉平认真回想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这个人,年纪还不逾半百。

      额头上似乎很潮湿,应该是反复发汗又收汗留下的痕迹。想来头发也是因为这些汗水,才
      此刻这样打着绺到处粘着。

      额头往下,凉平终于看见了他的眼睛,那是亢奋的,那本应该是沉默的,那是燃烧的,那
      本应该是冷淡的,然而它们此刻却闪烁着漆黑色,甚至是烧灼一般热度的光芒。

      这种光芒很漂亮,但当它出现在一个人的眼睛里,那种疯狂和被苦苦压抑的疯狂,就将出
      笼。就像是恒星焚毁前最后的那种亮光,预示的不是诞生,而是死亡一样,对于一个魔由
      心生的人而言,这种光芒就如回光返照,亢奋和燃烧,不过是在加速消耗着他最后的那点
      能量和自制,很快的,当这些都烧尽,他就再不是他自己的主人了。

      不是lost,而是never find。

      那个人坐在窗子旁的一把椅子上,除了强烈的神经质和紧绷而疯狂的眼色,看起来身体的
      其它地方都已经十分疲力,衬衫的领子微微歪着,灰色的毛衣一侧,似乎沾了一些圬渍。

      你看,风度翩翩都是假象,体面也已经丢尽,无论你是怎样的人物,无论你有多华丽的人
      生,一旦成为病魔的猎物,便再无尊严可寻。

      眼前的这一切,显然的,就是长时间和疯狂的内心撕扯拉锯的结果,无论挣不挣的回自己
      的心,力气也已经用光,尊严也已经耗尽。

      怎样?现在是谁占了上风?

      椅子上摊着的那个,似乎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却突然间竟像听见了这句问话一样
      ,扭过了头,直直的朝门的方向看过来了。

      果然,是双被疯狂烧热的眼睛。只是表情却是始终瘫软的,好象除了眼睛还活着,其他一
      切早已无动于衷。

      他好象看到了凉平。神色却依旧满是疲惫的癫狂,没有任何变化。好象是在上下轮挣扎之
      间,挣出了难得安静喘息的时间。

      然而凉平看得出,所谓安静,只是我们看到的而已。那双眼睛告诉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恐怕早满目创痍。

      随着那个人呆滞的表情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味道。

      凉平皱起眉,迈出的脚步顿了一秒,立即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呵。他关上了门。

      一回头,几个神色慌张的人正急切的看他,好象试图从他脸上瞪出个结论似的。

      “谁给他喝的咖啡?!”医生冰冷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气愤的味道,在他冷冷的环视了之
      下,围过来的男男女女竟都瑟缩了。

      “……是他自己一定要喝……”

      哼!医生无声的冷笑了。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应该就是夫人了?还没怎么呢,就忙着推
      卸责任,还真可爱的冷漠啊。

      凉平根本不理她,只继续问他的问题,在等着知道的人回答。

      “什么时候开始喝的?”

      “不……不知道……挺长时间的事了……”

      “多长时间了?!”

      成这个样子了,竟然还喝咖啡,哼,还真是不要命。

      “……”

      全部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怎么想起来喝咖啡的?”

      一个病了那么久的人,应该比医生都更知道,咖啡因对他,等同于□□的威力。为什么
      突然会一改颐养天年的生活态度……

      “先生总是说头疼……还说眼睛看不清楚……”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按时吃药了吗?”

      “一直按时吃着呢……他说头疼有一段儿了,不过怎么突然就这么严重了……我们谁也没
      想到。”说着话的仍旧是那个女人,这会儿看起来,竟然真有几分关切了似的,“让他去
      您那儿,他不肯,说不听啊。”

      “先生最近很是暴躁,经常……”带他来的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终于把女人没说出来的
      话补全了,然而却更加欲言又止,好象剩下的很不方便说出口似的。

      其实是经常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他们趴在门上听,好象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似的,时常也会
      骂人,但骂着骂着,又好象忘记了下一句话或者骂的是谁,嘴上常叨咕一些奇怪的话。这
      些情况本来还只是偶尔发生,后来不知怎么的,越来越频繁,几乎不能出门了,有时候甚
      至连人都认不得,胡话连篇,等你吓的够戗,他又突然回复的常态,说要办公,如此这样
      反反复复,所有人都很怕和他相处,干脆躲着他,只要他不太过格,就随他去了。

      “最近有发生什么事么?”

      凉平问的很直接。仅仅是咖啡,绝造不成这么破坏性的后果。

      “没……没有啊……”

      “算了。”问这些愚蠢的人也再问不出什么结果来了,“绝不能再给他任何机会碰到咖啡
      ,茶也不行,红茶、绿茶一律不行。还有尽量不要让他一个人待着……你们最好弄个监视
      器什么的,随时注意他的情况,我先跟他聊聊好了。你们要准备一个干净的房间,容易弄
      伤他的东西全要挪走,阳光不能太强烈,但不要有窗帘,通风要好……还有……先就这些
      吧……”

      “可是……”

      “可是什么?”

      “收拾好了,怎么让他出来啊?”

      “哼!”医生轻轻的笑了,他又一次握住了那扇门的把手,“我会带他过去的。”

      男人又一次回过头来看他了,有那么一刻,眼睛里还闪烁着仿佛恶毒的凶光,但终于渐渐
      平息,化成了迷茫。

      他说:“……你是谁?”

      沙哑。

      “我是来救你的人。”

      “……你能救我?”

      然而除了沙哑,竟然如此条理清明,好象根本不是病着……

      “当然。我救过你的,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他好象略想了一想,终于很无奈似的,“不记得了。”

      “没关系。没关系。”医生轻声的安慰着他,“会记起来的。”

      远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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