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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section 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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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诚。
有时候仇恨也是一种虔诚。
不知道什么原因。远藤突然不到立法院办公了。
等了四天。等得右典大起恐慌。
之前梅村问,是橘庆太要贿赂远藤,还是远藤代表谁出面,要买铀235。
右典没说什么。但他心里觉得,那还都不是最糟。
后来梅村又问,那这里有绪方龙一什么事呢,难道他一直在帮他男人买卖军火么?
这次右典终于摇头。但他还是没有说,就是不是才更糟。
梅村想了又想,他依旧坐在他那辆小破车里嚼口香糖,渐渐开始突发奇想。
“议员不会是死了吧……”
右典在后座上彻彻底底的激灵了一个。
龙一会想杀远藤么?为什么这时候想到这个话题,竟渐渐觉得不再像是单纯愚昧的玩笑了
,更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噩梦,只等着几时睡着了。
那就只好一直让自己醒着!虽然眼下还看不出龙一有什么这样做的理由,然而找不到,绝
不等于没有。
龙一……龙一的每一个动作,都一定隐含了不为人知的目的和充分狠毒的理由。
“梅村!”他突然叫,一面死死的盯着远藤家禁闭的门,”你去敲门问问。”
梅村只有老实的丢开纸团,开门又关,跺一跺麻木的腿,顺手抖抖不象样的衣裳。
然后他愣住了。
“诶,头儿你干嘛去?!”
他不能不惊讶,更不能不问。右典已经快手快脚爬进了前座,眼看就将要把车子发动。
“借我用一用。晚点儿还你。”右典升起车窗无情的隔绝了梅村的申诉,一踩油门挂了倒
档,一溜烟退出街去了。
“啊?”梅村僵着一只半伸出的手,几乎只是嘟囔,“那我一会儿怎么办……”
右典已经在路上疾驰。
快而急,却不是没有章法。他是赶着去干一件早该干的事情。
说起来不是大事儿。不过技术含量较高,操作起来有些难度。再则右典到底不是胡作非为
的人,总觉得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能轻易让这步棋出手。
毕竟保密局和凉平不一样,随便糊弄要出娄子的。
可现在非出手不可了。
他要伪造一张局长的签名。
毕竟要查一个议员的背景,起码要有张字条正经八百的做作一番,保密局那班官僚才肯松
口……
凉平的眼神有点儿不对。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
其实人家很可能只是好奇他这个大忙人为什么事先不知会一声就突然在这个时间跑来找人
,但右典还是难免想到自己本就意图不纯,眼看着凉平那一抬眼一垂首,笑也还是那个笑
,唇角也还是那个唇角,却不知道怎么了,看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就是在拿手
指头戳他的脊梁骨,好象周身围了一大群的男女老少,变着法儿的指桑骂槐,看不起他色
欲熏心似的。
这么一想,心里就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憋闷,一阵阵的发慌不说,脸上也烧,很寒碜。
可越是觉得丢脸,他越不肯在面儿上表现出来。硬憋住了一口气,到底糊弄了一个脸色如
常。
凉平却只看了他一眼,像是根本没留心看谁脸色,又像是一转眼就干脆忘了他一进门时自
己给的那个颇有深意的眼神,不该说的依旧绝口不提,开口只说废话。
“我多说有20分钟。你找这儿来了,什么事啊?”
然而就是这凉平匆匆瞥来的一眼,更让右典坐力不安了。可偏偏一面慌一面却还顾做镇定
。想装轻松却其实大感紧张,一副想扮坦然却又隐隐总在惦记什么似的样子,让凉平一时
间忘了正在困扰他的种种疑惑,几乎憋不住笑出声来。
“没啊……我路过,我寻思着……上来看看你……”
天地良心。他真是不知不觉走到这里。鬼使神差进了电梯。可能到底放不下心里对龙一的
那点惦记,连带着脑子和腿,也一起叛变投敌了。结果一抬头人已经在楼底下,接下来他
也没再多做什么挣扎,反正他已经对自己软弱的心彻底的失望,又气又恨,无奈却只能冷
笑连连。最后索性大大方方的上了楼,出了电梯直奔着凉平的门房走,一路上把大理石的
地面踩得咔咔响,好象硬要给自己装装胆。
直到头顶了诊所的牌子,半透明的门里看着隐约熟悉的摆设,才觉出哆嗦来。总觉得此举
甚为猥亵,尤不甚正大光明。
对绪方龙一这个人。他实在又想又怕。
要不是May出来送人看到他……他根本没打算进门,更何况到这间似乎鬼气森森的办公室
里来接受明嘲暗讽。
让凉平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就完了。这个医生嘴太毒。
不过某种意义而言,他心里还算稳当。毕竟有一点他尚可以确信。就是凉平再神通广大,
也绝不可能知道他心里一段这么隐秘的绮思。凉平再本事,也猜不到伊崎右典对他的一个
病人,正伸展着怎样无耻而复杂的惦念和算计。凉平再深谋,不可能想象他一家小小的诊
所里酝酿的事情,究竟隐藏了怎样一段陈年惊天的密闻,甚至遍地埋好了连右典也不曾参
透的诡计和阴谋。凉平终究只是一个医生,摆弄人心虽然擅长,但却无法也不能牵连进这
件妙事里来,更论看破这里面的枝节和暗流,是不是早已惊动了有心人,蠢蠢欲动。
所谓一叶知秋。对龙一这个人还是整件事,都该未雨绸缪,早定对策,争取先手,方为上
上计。
“恩——”医生用略扬起的语调展示了些许惊讶的意思。右典拿出来的这个理由,他显然
并不相信,然而他也不去戳破,没有多事的刨根问底。
其实他心里也有事。而且想来确实也与右典有关。不过那既非我们所想的是关于央登,也
不象右典念叨的,笑他因色渎职。凉平这会儿的笑,只是单纯笑右典难得如此别扭的表情
,纯粹一笑而已。
而他心里真正想的,是正准备把复杂当作简单的事情。
右典却越发惶惶。也是的。本就心里有鬼。此刻更简直敏感到草木皆兵,下一秒起身就要
告辞了。
“诶?”这下医生更讶异了,他抬起头,眉眼皱起,“你要走?”
右典确实是想走,但他本意是想离开熟人的视线就好,他还惦记着能不能遇见龙一,想出
门在走廊转悠转悠。但既然凉平问起,这话就不大好说了。要是说了走又再叫May看到他
在附近打转,麻烦不说,丢人丢不起。
最后把他憋的说不出话来,站在地板中央扎手扎脚。
这次也算是电话救了他。可眼看着凉平抓起话机不再看他,他又不好不告而别,只僵在原
地,一面惦记龙一是不是就会突然出现在背后,也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期待,真正站也不是
,坐也不是。
“恩……恩……”May是问他,绪方君来取药了,要不要帮他留住。还说前田先生人还没
到,也许还可以往后挪出半个小时来让他见绪方……
May这是记得他上一次问起过绪方的事情……但现在……他又把今天在那个柜子里的一点
奇妙的小发现略想了一遍,也许心里也冷冷的哼了一气……总之他现在已经是那刻被寂寞
魇住的千叶凉平了,他现在是医生千叶,勇敢而冷淡。
何况现在他发现了一些秘密……如果真的和绪方龙一聊起来,话可就难说了。
不能见。所以一定不能有这样多余的见面。
“知道了。我这里还有人。改天吧。你帮我送他出去。”
右典不会知道此刻凉平嘴里这个‘他’,就是他想见的那个‘他’。
凉平却突然想起了旁的事情。
“对了……”他撂下电话。脸色不变的冰凉,只不过这一次藏不住的有些凝重,而且还看
不出是真是假,也许似真还假,反正让人看不透真意,摸不清底细。
右典终于整个人绷紧了,就象一只上了弦的闹钟,看着好象还没什么,却其实随时可能跳
着响起来。
“恩?”
“我问你……”医生紧盯着他,表面上也还平静,“我的病历是你动的?”
右典的心毫无防备的从8层楼那么高的地方,笔直的跌落下去。突然的叫他没时间仔细想
想,这里面是不是掺和了别的事情,只觉得一个眨眼不过的瞬间,人就给扒光了绑在木庄
上一样,又是那群男女老少瞪着眼看着,吃吃的笑,真正又羞又痛,又惊又怒。
但那也就别扭了几秒钟的时间,伊崎家祖传的后脸皮终于缓过神儿来了,那股子直愣愣不
要命又倔又驴的脾气一上来,他马上不羞不痛不惊不怒了。再一闪神,他已经又象他经常
做的那样,或者说是龙一没出现前他经常做的那样,裂着血腥到有些恐怖的嘴巴,亦正亦
邪的笑了。
这件事和对龙一的那点坏心眼不一样,他早就知道肯定瞒不住。何况踩的是人家的地面,
凉平人又那么精明……既然已经穿了帮,那就索性大方一点认了吧,也不枉他伊崎右典敢
做敢当的声名。
“啊。”这么一想,他干脆连声音也抬高了一个八度。大摇大摆的认下了贼赃不说,更甚
至摆出了几乎算是牛X的表情来,只是仰着的脸尽管似乎挂满了可恶的得意,却还隐隐透
着几分讨好的颜色。
“啊。”他瞪着眼睛满不在乎的说,“是我。”
拽的二五八万的。
“哼!”医生只回了个不轻不重的冷笑。
听不出是无奈还是暴跳的前奏。
右典脸上挂满了恭顺。不是他不想解释两句,或者说句讨好的话。只是对凉平这种喜怒难
测的个性,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医生依旧轻重未明冷冷的笑。
不过其实阴错阳差,事情和他们两个想的都不大一样。
凉平嘴里的‘病历’,并不是指电脑里的那些,而是柜子里同样排好,序罗列整齐的文字
版。
右典却以为是难得当黑客被抓了包,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糊里糊涂吃了瓜落。
凉平也不知道右典这番坦然做作,承认的只是电脑里那晚那回参观。右典一开口承认,他
就信了。只觉得既然凭着对伊崎右典这个人的了解,这绝对是个说是就是的人,如果不是
,右典也没有理由随便就认这个栽。
只是凉平心里,还要多出一层计算。
是右典?是右典。但却绝对不会只是右典。
只可惜还不知道,他这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竟忽然惹得大家伙都这么惦记。
没看着龙一,还被凉平抓个正着,右典却不觉得这是全然倒霉的日子。他是心里藏不住事
的那种人。倒不是耿直到了怎样好笑的地步,只是对朋友,他从不屑欺骗与伤害,更论出
卖。反正说出来了,拆穿了,倒更自在。他又欠凉平一个人情,说起来干脆而痛快。
这么一闹,没见着龙一的失落感也减了一半。再加上心里本就没敢抱什么热望,竟然很快
就心中释然了。
估计龙一今天是不会来了。他这么想。也说不上是不是给自己安慰。车里的暖气开的很足
,他扯开了衣领,再一扭头,又看见了副驾驶座位上摊开的那一叠远藤的旧病历。
他出了不少汗,一直不停的脱到只剩下衬衫,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抓到方向盘上,胡乱翻了
几页,妄想可以认真看进去。
啧……天书一样。不知所谓。
真正隔行隔山。
可见他还是只能做他的本行。坑蒙拐骗,再准备穿帮以后皮糙肉厚的挨一鞭子了事。而这
门手艺,无论人瞧不瞧的起,都是只有警察和歹徒们才懂的技术活,皮肉饭也是血汗钱。
右典又把病历丢到一边了。保密局说给他提远藤的资料,但昨天到今天都没有后信儿,他
心里有些惦记,虽然还不必担心会不会也不幸穿了帮,却也不便再去催问了。
毕竟那个签名,是咱自己照样描的。
略有心虚。
“头儿!头儿!”直木的大嗓门即使是隔着电话,还是几乎震破了他的鼓膜。
这孩子永远这样,把耳语错用成叫喊的音量,什么级别的耳朵都免不了遭殃。
“干啥?!”被吵到的男人忍不住要大声的吼回去,一时间竟也自自然然的操起了家乡话
,“操!不会小点儿声啊!”
“那个啥……头儿,这有情况!”
不知道是有什么话不好说,还是直木这人本就颠三倒四,反正这句话是真正说的语无伦次 。右典越听越气,心想就是因为这么笨,才总连个教授都要跟丢。
“什么玩意!你话说清楚!”
“……梅村说让我马上找你……刚才绪方龙一往路边垃圾桶里扔了一包儿东西……”
直木一定不是有意把话停在这儿的,但已经成功的让右典拿电话的手僵在半空。
刚才他是不是听见绪方龙一这四个字了?是不是?直木说龙一什么了刚刚?
“……啊……”他甚至发出了这样单纯无意义的声音,几近呻吟还是沉吟,含混不清。
“……我去掏出来看了……”
直木的声音依旧聒噪,然而在右典的世界里,一切声音都已经消去,只剩下这个远算不得
优美的乡下土话在一遍遍回响,震颤,给他讲述他的经遇,不绘声也不绘色,平板无趣却
像是在他眼前扫平了起伏和跌宕,建起了大厦铺开了马路,行人一个个栩栩如生,龙一慢
慢转过了路灯的拐角,渐渐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龙一的脸色苍白。如此苍白。摇摆的短发灼灼的闪着湛湛漆黑的光彩,他低垂着眼睛,不
为任何交错的身影多停一秒。他柔软却倔强的身体就藏在藏蓝色的风衣里面,看起来单薄
而易折。他的步伐也不大,甚至不稳,但每一步都走的好坚决,踏出便不收回。
而这,就是狠毒。比对身更狠,比对谁更毒。不对别人只对自己,不得半分心软的狠毒。
右典看见了笨拙却努力的直木,混在一群等待信号灯的白领中间,隔着不知道多远一外,
拼了命不着痕迹的跟着。笨而不傻的孩子。
信号灯绿了。
人们拥挤着又渐渐散开。好象一把脱手洒出的黄豆,先自由的越行越远,后解放的匆匆跟
上,一起放射式的滚动着前进,只是不知道会停在怎样的地方生根发芽。
只是匆忙。
但右典看不见那些匆匆,连直木也抓耳挠腮的退出了视线。
他眼睛里只看到龙一。
那孩子即使在众生芸芸的掩埋中,依然寂寞的发散着寂寞的气息,仿佛隔绝人世一般冷冽
,入鼻,猛一阵刺痛与辛酸。
右典几乎又看到了那双空洞,也不全然只是空洞的眼睛。那里面还深深埋藏着痛苦和仇恨
,茫然,甚至兴奋,它们有些已经习惯了压抑和扭曲的安慰,有些却异样亢奋的挣动着,
叫嚣着燃烧冲破,呼喝着摧毁杀戮。
那是你没见过的,决心倾覆的疯狂。
橘庆太在干嘛?!他难道不救你?难道不爱你?难道他从没发觉你的心事,就这样由着你
自戮么?
不……我不放你这样。我来救你。
“头儿。标签撕了。是包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