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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section 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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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并不天真。
尽管我们每每期待着奇迹降临。又爱假扮成童心未泯的少年。
贪婪哪是那么容易敛足。
右典也曾热诚的期盼,却最终总是失望。
但他摔烂了电话,却没有发火。本来就是的。一个议员的背景,又怎么能真如他所期待的
那样,多么精彩纷呈,或怎样惊喜不断。
年轻的造纸商助理,TK建筑公司,会计师,审计署,审计署长,内务省,辞职,复出任职
,再辞职,竞选,落选,竞选,依旧落选,议员……
已经够丰富了。
但右典明白。这里面看不出任何线索。虽然他想找的东西,一定就藏在里面。
远藤的这段缩略了的人生,不过是一条通向各种可能的分岔口。他要做的,只是抓住。
如果这是一张走出迷宫的地图。远藤走过的每一步,每一次停顿和踯躅,只要沿着他走过
的脚步重新走一次,右典知道,他一定会找到那条唯一的出路。
绕来饶去没关系,奢望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更加正常,我们不是都这样么?用神的眼光
来看,人本来就是为了挫折而生的不是么?正因为不断的索取,才不断的失去不是么?右
典很难过,自从爱情突然造访了他,他就很容易感觉到难过的情绪,而现在他渐渐认清了
事实,那就是他并不会有一日,得到他追逐着的,那个人的爱情,而他却已经失去它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也像其他人一样,毫无预兆的变成了软弱的男人。酒精灌溉的烂泥似
的,卷缩在地板的中央。
男人都是习惯了这样说,是什么让我‘变的’脆弱……可当然不是的。他们从来都是脆弱
的,只是从没有人愿意这样承认。接下来他们又会安慰自己,‘必须’坚强。仿佛失去了
爱情的人就一定要学会选择别的东西来填补空虚和失落,等待才是愚蠢的。
右典开始努力早早的入睡,只喝很少的咖啡抽很少的烟。他又开始尝试着去注意大街上女
人们的穿着,春天到了,裙摆又开始飘飘,颜色和樱花一起活泼的奔跑,很耀眼,只是可
惜,右典被满世界的亮色迷了眼,却总也记不得她们的样子。
他还是会拍直木的头,用胳膊勒雏田的脖子,听梅村絮絮叨叨,偶尔一个人发呆。他正试
图让自己的人生回到正轨。当然他也渐渐明白,除非毁掉一切,否则他无法忘掉一个不曾
得到的人。那就毁掉一切。他总是这样拼命的想要说服自己,好象只要这次选对了开始,
结局就一定会不一样。
这没有根据。然而这就人类的逻辑。
恍然。不是已经彻底从幻觉中醒来,而是更深的陷进那个旋涡里。右典一面把龙一的脸用
各种各样复杂的得到没得到的信息层层埋起,一面拼命的,想把所有精力都拿去思考那串
议员的简历。他不断告戒自己,要查到底,他早早就答应过,要查到底。
造纸商,建筑公司,审计署,内务省。
这里面哪怕任何一点直接或无论多远的间接,只要牵扯到绪方龙一这个人,一句话一条评
语一个新闻一个电话,他都要知道。
挖地三尺,开都开了头了,讨厌也讨厌了,查下去只会让他更讨厌自己,但不查出个究竟
也就没有任何救他的可能。对右典而言,这是不必犹豫的选择。即使被讨厌也要救,即使
被讨厌也要继续查下去,就这样放那个人自生自灭,玩火自焚,他无法面对自己一再说爱
的心,更没办法给那颗没着没落的心一个象样的交代。
别的他都顾不了了,能救多少是多少。
龙一。
他又一次想起那个人丢下的那包药。那时候他从直木的手里接过它,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
当自己卧底那会儿经常看人吃的‘High D’。
很多人吃了他,会有一天忘记了自己是谁。
所以说药这个东西很好笑,哪怕是毒药,都长的蛮像。
没有标签,更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但右典知道那是什么,他在网上查了龙一病历里的那串英文。那个东西,叫做安菲他命。
一种类毒品,也是一种实用的精神药品,是治疗强烈的神经性失眠才会使用的药物。这种
受到严格控制的处方药,如果按照计量使用,也并不会导致毒瘾,但在对其他镇静类药物
的治疗已经产生抵触性或抗药性时,非常有效。
看到没。毒药有时就是解药。
右典却很迷惑。龙一也许更愿它是一把毒药?然而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竟选择了丢掉它。
那么是觉得无所谓?无所谓毒药还是解药么?
右典很害怕。越是猜不透,越是心惊肉跳的怕。无由的恐惧,象一个巨浪,带着击倒一切
的力量向他扑来,然而铺天盖地的一场埋葬之后,水还是要收回,他还是站在原地,赃兮
兮,湿淋淋,瑟瑟发抖。
他无法想象,好象黎明前真的那么黑暗,暗到看不清脚下和眼前,更不用说稍远的地方,
又或者是,那个人心里的想法。
他不得不承认了,那个最让他痛苦却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个龙一设的局,他是局外人。
那个人已经很久没去立法院了。龙一差不多是带着跳跃的,沸腾前那种忐忑而压抑的澎湃
感,计算着月底的日子。
很快了。
得意还是恐惧。龙一觉得,他必须克制眼下自己心里正在膨胀着的这种,太过危险的神经
质。他必须保持冷静和理智,才能确保在那天到来之前,正常的呼吸,或者说,那一天确
实,还会到来。
在他眼里,唯一的威胁不是纠缠不休的警察,不是每每体贴单纯到让他揪心的情人,不是
心魔的阴霾不散反增,而是一个一样年轻的同行,一个医生,他的,也是他的医生,千叶
凉平。
他可以瞒天过海,将庆太藏在镶钻石的盒子里,再盖上一层天鹅绒,他可以把伊崎右典和
整个警视厅抛到脑后,换更大的镣铐锁起心魔,但他知道,无论他如何大动手脚,也恐怕
无法骗过那个绝对精明的千叶。
其实说白了,只是个时间的问题。龙一很疲惫,也很想干脆对这层困扰视而不见,可却又
害怕,万一,撑不到他要的那个时间,功亏一篑。
会不会?
很难说了。真的很难说了。
但他不知道凭什么会觉得,千叶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会说,好象就因为他们是同样残
忍的神那样,仅仅是想看看一个同类的人生,于是就单单只是安静的看着,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说,也不期待惊喜,也不等待变数,只是单单那样看着而已。
但凭什么呢?凭什么……
他站在街角风口的地方,不知道该抬头看美女的广告,还是低头看脚下谁丢的烟蒂,阴恻
恻的所谓春风,吹开了满世界的樱花,也吹的他浑身一阵阵透彻的冰凉。
他应该去看千叶的窗口。才对。
头发被风卷到耳朵后面去了,他站在风里,只觉得额头很可怜。很多人走过,他不看任何
人,也没人看他。这样的冷漠给予的,却是一种被世界丢弃的安全感。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大厦,用说不清淡然还是专注的视线,无所畏惧似的。再转身的时候
,风吹进了衣摆和皮肤的间隙,吹得全身的骨头都生生的疼,但他还是没去拉被吹开的衣
襟,冷风在身体里四处流窜的感觉很虚伪,就好象刀锋划开了肌肉和血管。
活着就是这样,多激情迸裂的快感,也一定要伴着疼痛才肯蔓延。
他又把一袋撕了标签的药,丢进同一个垃圾桶。
真是残酷。
他停下了脚步。
伊崎……右典。
有事儿?!没事就让开。
那个人只是站在熄灭的路灯旁,嘴里还衔着半截燃烧的烟,眼神和脸色都仿佛和天气融为
一体了一样,阴沉淡漠。
“你扔了什么?”他垂下眼睛,好象是去看靴子的尖头。一阵浅浅的烟雾卷起了又散。
龙一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
右典又狠狠的吸了一口烟,一张嘴,那半支七星就翻滚着,带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濒死那
样,轻飘飘的坠落下去了。
“为什么选这家呢?”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很轻,就好象是在说着不甚关键的话题一样。
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收回来的视线,那么突然却也那么自然的,落在对面那个不想说话的孩
子身上了。
“为什么呢?”好象看得到的轻浮,只是伪装在最表层的伤害,也不是试探,其实多么荒
凉的心情,哪里还有多余情绪拿来讽刺拿来恨。
“……”
“因为远藤也在么?”
“……”
永远没有答案。那孩子只是冷冷的沉默再冷冷的笑。
没了烟的男人好象也终于一并失去了力气。肩膀变的沉重,脊背不堪重负,精神渐渐委顿
,□□慢慢消去,他重重的靠向了暗暗生着锈的路灯,铁和骨头相撞的声音沿着神经线一
路传进混沌却异常敏感的脑子里,奇怪的,并不疼痛。
别以为我不懂。
太多简单,加起来就是复杂,太多渴望,混在一起就是贪婪,太多计算,叠起来就是没有
,一个你一个我,太多我们,纠缠成道道通向毁灭的小径。
别以为我不懂。
太多等待,等来的只能是死亡或者窒息的癫狂。
我们啊,果然除了濒死,再找不到别的说法。龙一忍不住吃吃的笑,好象无论自己还是这
个可怜的警察,有人把自己交给命运,有人却以为命运只有自己才能操控,结果全是一样
,一尊尊愚蠢神像。
但是伊崎右典,我不可怜你是因为,没人会比谁更惨。
“你真是因为远藤么?”右典轻轻的问,就用那种好象刚刚得知什么噩耗的人那样软弱无
奈的声音。
“为什么?他做过什么……”
“他从来不自己来这……你为什么不去他家里……”如果你要他的命……你还在等什么?
为什么不回答我呢……你不说……还是你在等着我说……
其实我一直只是好奇……你到底为什么……但我慢慢明白,除了时间,谁也不会告诉我任
何事。
所以我才害怕。你不怕么?
“听说远藤病了。你知道么?”和你有关么?
不。这么说不对。远藤应该是一直病着才对。右典像从噩梦里猛然惊醒那样:“你对他做
了什么……他是不是怕你?”
对对。他一定是很怕你。很怕很怕。像我怕你突然消失那样怕你出现。
“哼……”龙一终于忍不住笑了,是比嗤笑更加冷漠的讽刺和嘲弄。
“我要走了。”他说,好象根本对右典这些无聊的猜测和假设不屑一顾。
“龙一!”右典却突然叫他,那种突来的音量和声调,很快散在吵杂的街头,竟像是忘记
了这是头一次,他这样叫他,没说教授,也没加绪方。
龙一却只是停下了脚步。他不回头,不知道是不愿还是不敢去看右典的脸。早早瘫痪了的
神经,也竟没有发觉这种亲切的叫法,如此不合适宜。
“龙一。”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荒凉而悲伤。
“龙一。”他看着他的背影,依旧还是只有寂寞的生气,“橘庆太知道么?”
你想的事,你做的事,包括你几欲求死的事……橘庆太,他,知道么?
“……”也许不会比你知道的更多,但我宁愿他一无所知。
他真的要走了。再多盘横,就行同施舍了。
“你是不是打算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你也一样。”龙一终于肯回答他的问题,竟然是难得的诚恳,虽然看不到他苍白的脸,
但听得出来,起码这一次,声音终于没像笑容那样,总是露着任性和骄傲,冷漠不堪,“
你也什么都不会知道。”
可你不是怕谁知道,你是拒绝拯救。
但是龙一。不是所有事情都会一直如你的意。
“我不是很了解你究竟想要什么,可是龙一,无论是什么,也没必要连你自己的人生也搭
进去。再说你不可能瞒得了所有人……橘庆太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
“会什么?!”那孩子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了,甚至有个路过的OL惊讶的扭头来看。
会什么?!如果庆太知道了,绝对不会像你们这些警察一样,纠缠不休,纠缠不休……我
就快被勒得透不过气了!
庆太?庆太和你们可不一样。他无论做什么,也一定是为了我好。他从不阻止我做任何事
……宁愿让我骗他,也绝不离开我……你知道什么?!我和他,你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不跟他说?”从一开始就是,你最终要瞒住的人……你甚至不怕我知道,却怕
他知道……
“你不敢让他知道是不是……”
可惜在龙一的背影里,又一次,看不出沉默以外的任何声音了。
“……这又是威胁吗?”
等了有好一会儿。右典甚至不知道是多久的一会儿。只觉得风刮在脸上的痛感渐渐淡去了
。有那孩子才渐渐转过身来,那张看上去还很生嫩的脸上,满是茫然和无措,黑漆漆的眼
睛里也没有他以为的愤怒和不甘,竟然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沉默。
好脆弱。
为什么说又?我做过这样残忍的事么?还是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这样残忍的人。比不了
你那保护的天使……可这种时候,这种就快失去你的时候,他在哪啊,啊?!
“你非要那样想的话……”随便你。
如果能救你,你把我当作怎样的人……都没关系。
“随便你吧……”说这话的却是那个沉默的孩子,眼睛里空洞的好象一切都只是虚弱的幻
想。
这次连右典的心都跟着一起沉没进深海了。他们站在风必经的路上,一个个瑟瑟的发抖。
“随便你。”那孩子又重复了一遍,好象生怕自己会反悔似的,他转过了身却没有再看右
典,视线只是孤零零的垂在脚下一尺见方的地方,说不出的有些凝滞。头发被风吹乱了,
沙子吹进了眼睛,他都没有丝毫没拨乱反正的意思,“随便你。”
他走了。
右典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在一层薄薄的烟雾里,看那孩子消失的背影。有看旧照片
时的那种朦胧感。
随便我么……那好。
你这么任性,不听劝。橘庆太也劝不了你?但起码他还能看着你,够不着远藤,也别让你
拿折磨自己当成乐趣。
“你还没说,你扔了什么……”他对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你为什么把药丢掉
呢?”
你不吃么?还是你根本就没打算过要把它们吞下?你不吃是么?
这天下午,天有点阴。樱花开的正好,但空气还微微的发凉。很多走过这个路口的人都看
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很阴沉却很帅的脸,但是没有人愿意因为这个男人异常的行
经停下脚步,即使他后来曾经那样认真的翻拣着路旁的垃圾回收箱。
你不吃是吧?
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