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梧桐半庭沙》白小柏

8、段氏军团 （1）

　　原来一不留神快到太后寝宫了，这几个大概都是刚从那儿出来的妃嫔。抬轿的宫人已放下轿子，跪在地上道：“给太妃及各位主子请安。”
　　那为首的妇人不过二三十岁，体态丰腴，容色庄丽，身着暗红色金丝流云花团宫装，头顶高高的发髻上插满琳琅珠翠，在阳光下晃的人睁不开眼。她不叫众人起身，只颔首笑道：“果然奴才们聪明些，”说这话时，她眼睛向我面上一逡，又低头打量起自己凤仙汁染就的嫩如葱的指甲。此时艳阳如火，晒的人身上毒辣辣的，但被她这么蜻蜓点水的一瞅，只觉得脸上像被冰棱割过似的，隐隐地作痛。
　　这架势我何曾见过？
　　一时不知所措，刚要下轿，只见妇人身旁钻出一个婢女来，斥道：“大胆奴才，见了太妃娘娘竟高坐轿中，不知礼数，还不快跪下！”
　　见她嚣张跋扈的样子，心中不平，我只是动作慢了半拍，也用不着你这样抓好卖乖吧？送她一句《红楼梦》里的话，梅香拜把子，你算老几阿？
　　虽心里不忿，也只得同众人跪在地上，声音谦恭地道：“奴才脚伤刚愈，行动迟缓，请太妃娘娘恕罪。”
　　她“嗯”了一声，仍不叫起身，只同身边的那个婢女道：“欢颜，你也太急躁了些，这中山王的人岂是你能教训的了的？”
　　那婢女一时紫涨了面皮，吞吐道：“奴婢，奴婢只是看她见了太妃……不知好歹，奴婢看不过去。”
　　“姐姐何必生气，”忽闻一声略带轻佻的脆笑，只见一直倚立于侧的身着淡粉锦缎委地长裙的妇人，上前两步摸着那婢女的脸笑道，“我瞧这丫头倒怪机灵的，又一心护着主子，只是入宫时日尚浅，不知道里面的规矩也是有的。这待久的老人儿都知道，有些宫里头，别说是奴才，就是猫啊狗的也教训不得，”她说完用长袖捂嘴巧笑，如丝的媚眼微微转向我，嘴角勾出一道妖冶的笑纹。
　　我听出她们话语中的讥嘲之意，又还不得嘴，只能耐着性子，跪在地上听着两人一“捧”一“逗”地不亦乐乎。这先帝去世的早，身后留下几个正值豆蔻的小妃子守活寡。有儿子有封地的还好，那些还没来得及生儿子的，估计只得待在深宫里，幽怨寂寞，又不能出墙，闲来无事只有背地里说说家长里短，过过嘴瘾。这样想着倒对她们生出几许同情来。
　　说就说吧，我就当听相声了，可是，也没有一直跪着听的道理呀，两条膝盖已经有些麻了，脚踝的伤处也被石子路面咯的生疼，偷眼看了看其他人，仍像雕塑一样跪着纹丝不动，就差立几只鸟在头上了。
　　我正琢磨着如何换个姿势，就听头顶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听说你前几日救王爷受了伤，不在自己屋里好好养着，跑永福宫里做什么？”
　　我忙直起身，顺便活动了下麻木的双腿，恭敬道：“回太妃娘娘，是太后娘娘宣奴才来见的。”
　　那太妃听了，冷哼一声道∶“我说呢，从桐阳宫到这儿也没几步路，却巴巴地坐顶轿子来，原来赶着去领封赏，看来本宫倒耽误你好事了。”
　　另一个也咯咯地笑起来，凑趣道：“要我说，太后娘娘怎么也学起咱们小门小户的乔张做致来了，自己人赏自己人，还非要寻出个由头来，就是把整座皇宫都赏了，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谁要把这皇宫赏了？”
　　隔着老远听到有笑声传来，众人皆惊地抬头去看，只见从那片熔金的斜阳中剪出一片娇小朦胧的身影，逆着光线看不清她的面貌，闻声音犹如黄鹂鸟般清脆动听，又不失爽朗。她从那薄薄的金色雾霭中走出，近乎透明的纯肌由内而外地泌出一抹浅金。两旁映得如火烧云般的花树乱影，扑簌簌地抖落繁花，似殷红的火种，在她米色银纹迤逦襦裙上烧出大朵灿到扉糜的花团。
　　我正看得出神，心想这是哪路仙女下凡，就听婢女宫人已齐刷刷地跪下，道：“参见清河公主。”
　　“起来吧，”清河公主笑着一挥手，又走近前微屈膝行一礼，道：“荼儿见过段太妃，段夫人，诸位娘娘。”
　　众妃嫔纷纷屈膝还礼，只有段太妃微一颔首。段夫人收了脸上的调笑之色，抽出锦帕拭了拭嘴角，道：“哟，今儿是什么日子，莫非太后下了帖子，怎么都赶一块儿来了？”
　　清河公主笑道：“荼儿也正奇怪呢，段太妃，段夫人平时幽居凌烟宫，不大到永福宫这儿来，今儿竟这样有兴致。只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何苦为了几个奴才坏了兴。这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岂不是让太后娘娘心里过意不去？”
　　段太妃瞅了眼仍跪在地上的我，斜插入云鬓的眼角乍出一轮森冷的笑影，道：“本宫怎敢让太后过意不去？这管教奴才的事儿按理也轮不上本宫。只是，错了礼数在本宫这儿不算什么，要是落在别人眼里，恐怕会说太后娘娘不会管教奴才了。”
　　她哼笑了一声，便携着一行人扬长而去。
　　等人走远了，清河公主上前扶起我，笑道：“没事儿吧，看你跪了大半天了。今儿也不知什么风把这两个难缠的主儿给吹来了。也怪你运气不好，一来就碰见两个姓段的。”
　　我忙道：“多谢公主解围，”刚要行礼却被她扶起，道：“跟我还这般客气？只是以后在这宫里见了姓段的，宁可回避绕路走，也好过吃哑巴亏。走吧，母后该等急了。”说着拉着我的手便朝永福宫走去。
　　我偷眼打量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如斜染了两道晚霞，扑闪的睫毛上凝着点点的碎金，浓荫覆盖下的墨黑的眼眸，晃动着狡黠而又灵慧的光泽。
　　这脸蛋竟与另一张俊容如此的神似，只是少了些许棱角，如同被溪水经年打磨过的鹅卵石，浑然天成的柔美线条在阳光下，泛着光洁莹润的玉泽。
　　乖乖，这慕容家的人都怎么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