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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暖容未觉秋(2) ...

  •   这时,窗外忽地起了一阵疾风,落花随风零乱鼓入,片片白瓣似雪似霰,落在雕花的窗棂上,落在榻上,有几片钻入我的衣襟,宽大的袖口里,皮肤乍起一丝丝微寒,垂在身后的发丝也被风拂起,飞到我的颊边一番乱舞。只觉得痒,刚要伸手去拨开,一只手已先勾起了那几缕作乱的发丝,凑近鼻尖深深的一闻,道:“好香,竟比林子里的花儿还要香百倍,”滢滢若水的眼眸里蓄着慵懒的笑意,白玉般的脸庞微染了些许醉晕,他手中仍托着我的发丝抚弄,从指尖淌出的怜惜和温柔便顺着发梢一点一滴地流到了心坎处,隽成一股异样的暖流,心中竟有了几分迷乱。
      正微微地出神,只听珠帘一动,杏儿已端着茶进屋,见我们如此形状,一句话未说,放下茶便捂嘴退了出去。她如此小心回避,倒让我大窘,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忙抽身而起,发丝也如一匹丝缎从他的手心滑落。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有些悻悻地收回手去。我端了那盘剥好的葡萄肉放到他的面前,道:“我又不是什么香妃,哪来的香气,王爷这大白天的就说梦话,还不快吃些葡萄肉来醒醒脑?”
      小王爷并不吃葡萄,只冷冷盯着我,一脸的不快:“桐儿病了一场,性子也大变,见了本王客气的很,一口一个王爷,叫得人心里烦,也不像从前那般亲近。究竟本王做了什么让姑娘不高兴的事,说出来大家也好散的明白干净,”他越说越气,躺倒塌上,双手叠在脑后,两眼赌气望着屋顶。
      听了他这番话,心里哭笑不得,对他客气点也有错?敢情这小王爷是被人顺毛梳梳惯了,来找本姑娘换换口味?
      要不是本姑娘沦落在此,无处可去,才懒得搭理他这个摸不准脾气的王爷呢。
      只是在人家的矮屋檐下,屋檐下阿……
      我叹了口气,走到茶几前一边端起茶壶倒茶,一边说道:“在这宫里,桐儿只是个奴才,不称王爷难道还敢直呼王爷的名字不成?即使王爷不在乎,若是让别人听了去,桐儿还要不要命了?”说完转身将茶盏递与他。
      他一翻身坐起,双手接过茶,“以前叫得现在为何叫不得?何况这宫里可没人把你当奴才,在本王心里,桐儿跟长安君还有荼儿姐姐都是一样的人,”他端起茶要喝,忽像是想起了什么,略一抬眸道,“若是听到了什么人说闲话,只管告诉本王,本王一定不放过他。”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寒严,眸子里闪过一丝与他年龄极为不符的阴鸷,转瞬即逝,我不由地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但心里还是有些后怕,忙道:“我也是随便一说,何必那么当真。如果你不喜欢叫你王爷,以后只叫你名字便是了。凤皇,凤皇,凤皇……满意了吧?”
      他一扯我的袖子将我拉到身边坐下,喜不自禁,“这才是本王的桐儿,”然后又凑到我的耳边,唤着我的名字:“桐儿,桐儿,桐儿……”温热的气息伴着轻声的呢喃钻入我的耳内,只觉得那回声久久萦绕心尖不去。
      “好了,别闹了,”我从他怀里挣出,身子坐直看他,“一天大似一天,也没个正经,我还没说完呢。”
      他忙问:“还有什么话快说?”
      我略一思忖,说道:“既然你不把我当奴才,那以后见了面你也不可说本王,本王的。原本就是个小毛…..小王爷,一说本王倒像是老了十几岁,又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亲近不得,自然就敬而远之了。”
      他边听边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本王……哦不,我也是叫顺了嘴,以后在桐儿面前再也不说了。”
      “这是其一,还有,”我斜睨着他打量了半晌,忍不住笑道,“好端端的男儿,为何也学女子一般熏香呢?”而且,那香味也太撩人了吧。
      他面露疑惑,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并不曾熏什么香啊,”略想了一会儿,突然笑道,“一定是它的罪过,”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金线织锦香囊,在我眼前一晃,“桐儿闻到的可是这里面的味道?”
      手还未接过,就先一股奇异的香扑鼻,说不上来什么香,有点像木槿,又比之醇厚,放到鼻子底下仔细一闻,却清清淡淡的,似乎并不曾有任何香气。我奇道:“咦,这可怪了,刚才明明有香味的,为何凑近反而闻不出来。”
      他得意地看着我道:“那是因为桐儿身上太香了,把里面的香气都吓跑了。”
      “哼,又拿我取笑,这个还你,我不稀罕,”我将香囊塞回他手中,起身便要走。
      他忙抓住我的袖子,央了半天,我才重坐回身旁,听他娓娓道来这香囊的来历。“这是从西域进贡的曼陀罗香囊,原有两只,其中一只赏了七哥。这香囊虽看起来寻常,据说做起来颇费一番功夫。取每季新开的鲜花共一百余种,晒干磨碎碾成汁,又加入当地的曼陀罗花粉,去了毒性,只保留安神镇痛的作用,慢慢熬成浆,跟染料混在一起用。所以佩了这香囊,便有如携百花的香气于身……不过规矩是,不能放在鼻子底下闻得。”
      听他这么一说,我将香囊擎远了些,果然气味愈加的丰盈,依稀辨出几种花的不同香气,逸出的先后和持续长短各不相同,木槿只是其中一味,淡而清远,也正因为汲取了它身上的冷犀,那些馥郁的香芬才没有因累积过多而浓烈冲鼻。
      我一边把玩一边啧啧称奇,这大概算是古代的“香奈儿”了吧,没想到古人那么早就会制香水了。
      “据说在西域这香囊是用来招魂的,若是将某人的心爱之物装在这里,即使这辈子阴阳永隔,下辈子那人也会记得来讨,虽是些不经之谈,听着倒也有些意思,”他伸了个懒腰,歪身躺在榻上,看着我笑道,“这百花里面,桐儿偏偏能闻出来木槿的香气,难道说上辈子是我这囊中所装的一只木槿?”
      我眯眼一瞅他,一抹嘲意在那玫色的唇边成形,被午后的阳光映得透明若无,分明是在嘲笑我是他的“囊中之物”。
      眼珠转了转,笑道:“桐儿若是木槿,那凤皇定是花下的不速之客喽。”
      “什么不速之客,莫非是蝴蝶?”他忽地来了精神,眼中乌玉一摄。
      “这不速之客可比蝴蝶资格老,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我故意一顿,歪头看着他,笑出了声,“咦,这九月还未到,怎么就已入,我,榻,上。”①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也不由地哈哈大笑。趁我不备,将我一下子掀倒,一边呵痒一边笑道:“桐儿竟敢嘲笑本王是蟋蟀,倒要你好看。”
      我一边躲闪一边求饶,一边说:“又说本王了,该罚!”
      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得杏儿咳嗽的声音,又听她站在门外道:“姑娘,太后娘娘刚潜人来问您伤势如何,若无大碍,教去永福宫问话呢。”
      太…..后……娘……娘……
      一听这几个字,我顿时吓得手脚一冷,魂魄也丢了大半去。
      就是把自己妯娌投入大牢害死的太后娘娘,她要见我做什么?
      颤抖了半天,冷静下来一想也是,宫里统共没几个可足浑家的人,而我又是她的远房侄女,想来关系自然较其他人亲近些,否则病重时她也不会每日派人来探望。现在我的脚伤已经痊愈,确实没有托辞不去谒见了。
      凤皇看我这副模样,只当是见太后心情紧张,拊掌一笑,道∶“母后定是有耳报神,这天兵天将潜的也太及时了,看桐儿还敢欺负我。”
      我已经没心情玩笑,有气无力地下了床,杏儿忙备好洗脸水替我梳洗打扮。我坐在铜镜前,任由她折腾了一番,好不容易完工了,刚要站起身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杏儿忙扶住我,同时左胳膊上一紧,转头见是凤皇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正一手掺起我。他见我蔫头耷脑,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地眉心一皱,“这是怎么说的,见了太后怕成这样子,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母后罚你不成?嗯?”他边说边俯下身,眼前那双幽黑的眼眸瞬间变大,像是要探到我心里去。
      我浑身一阵瑟缩,不敢看他,心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这“亏心事”要是被你母后发现了,不得也给俺安个“邪教分子”的罪名呀。
      他摇头一笑,又说我脚伤恐怕还不大好,命人去准备轿撵,我也没心思跟他谦让,再说我还不知道太后的宫门朝哪儿开呢。
      抬轿子的人脚下稳重,步子整齐划一,我坐在轿子里,心里像是猫爪挠过的烦乱,连路上的景致也顾不得看了。这马上跟故事里传说的“老妖婆”的会面了,还真是让人坐立不安啊。
      我正一手扶额,做苦思冥想状,身边突然有人哼笑了两声,道:“哟,这是谁呀,好大的面子。”
      我一惊,抬头一瞧,只见一众宫装佳人正婀娜地向我这方向走来,为首的两人打扮地尤为华贵艳丽,正冲我笑得诡异。我再一看前面不远处,一殿宇掩映在浓荫华绿中,隐隐地看见巍峨的牌匾上几个烫金大字:永福宫。
      原来一不留神快到太后寝宫了,这几个大概都是刚从那儿出来的妃嫔。抬轿的宫人已放下轿子,跪在地上道:“给太妃及各位主子请安。”
      注:① 《诗经国风七月》原文是“五月螽斯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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