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右眼流泪

2、今生

　　中华民国·1952年
　　台湾

　　清秀的面目，温柔的笑容，不拔的坚韧，优雅的气质……

　　这已经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第多少次惊醒了，从小到大，几乎每逢看到结婚的以后，晚上睡觉我都会做这个梦，梦中那个20出头的男人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甚至有一段时间每每想到都会头疼，越想越疼。

　　“女孩子就是磨磨蹭蹭的，快点，不然我先走了。”
　　是凌飔。每天早上他都会站在我家门口吼我。然后我就会说他“催什么催啊，干脆以后你去当催命的得了。”等我出来以后，我们再一起走。

　　凌飔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也是邻居，我爸和他爸是国中和高中同学，所以两家关系非常好。其实我和凌飔虽然表面上经常斗嘴，但是不得不承认，小的时候，每次我受欺负，都会去找他，他也会保护我，甚至有几次为了我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的。所以我对他一直有一种依赖感，遇到问题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父母，而是凌飔。而他也并不像表面上对我那样，其实他是个很细心、很体贴的人，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流露在外面的只有他桀骜不驯的性格和肆虐如风的笑容。

　　此时的大陆还处在一片混乱中。其实纵观现在的局面，我的确很庆幸自身在台湾，起码还能拥有一片清静之地，还能安下心来读书。台湾被迫割让给日本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虽然有一点点点点伤心，不过这对我来说顶多算是一个消息，而且那一点点伤心的理由曾让凌飔听了之后白了我无数眼：因为大陆比台湾大不知道多少倍，所以肯定比台湾好玩喽。不是事实就是事实，他也无法否认。但是他说如果我像现在去大陆他死也不会陪我去--与其死在大陆，不如死在自家的床上好。然后我总会说他“你这是什么思想啊”。不过这些和我的生活的确没有任何联系，提它也没有用。

　　我的现在的生活很简单。每天早上和凌飔一起去念书，早的时候中午就会回来，晚一点也就到下午。饿了的话就回家吃饭，不饿的话直接和他一起去离家不远处的海边玩儿，不过从来不下水游泳，只是到海边淌淌水，捡捡贝壳，互相打打闹闹而已。不过台湾的海边也是很美的。天空很蓝很蓝，总会有淡淡的云朵漂浮在空中，偶尔还会有飞鸟掠过，有时单只翱翔，有时成群结对，那种感觉很自然，很舒服，老是想如果自己也能变成一只鸟该有多好；海水虽然不是清可见底，但也很蓝，和天空的蔚蓝不一样，大海的蓝是深邃的蓝，一眼望不见底。海浪拍打着岸边的沙滩，一个连一个的卷上来，当然也有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的。我记得有一块很大的礁石，海浪拍击到上面总会溅起很大很大的水花，玩闹过之后，凌飔总是很喜欢站在那块礁石上瞭望大海。有时候我也会和他一起站到礁石上，听海浪拍击着礁石所发出来的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7年。平静的7年，幸福的7年，转瞬即逝。如今我已经17岁了。与此同时，凌飔也在成长着，如今的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是个十足的小孩子了。比我高半头多并且有些微微消瘦的身材，优美的弧线勾勒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精致的五官怎么看都好看，还有那一头柔软的褐色头发。淡淡的青涩和淡淡的成熟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从他身上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就像一个快成熟的青苹果。这样的男生当然没有人放过了，经常有女生向他表白或者递情书，甚至我还帮朋友递过那么五六次，得到的只有他的一顿埋怨和臭骂，然而每次我都强忍住笑去听，经常会忍不住笑出来，结果他就装作一本正经的对我说“严肃”，结果越说我越想笑。

　　17岁。
　　一个暧昧的年龄。

　　忘记了到底是哪天下午，我们依旧来到海边。出来的时候天空还很晴朗，甚至刚到海边的时候还杨光四射的，但是没多久天气就渐渐阴了下来，乌云开始布满天空。凌飔提出来回家的，但我不以为然，总觉得不过是一阵阴天而已，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是天不随人愿我也没办法，很快就下起雨了，而且一下子就下得很大，没有一点缓冲的余地。密密的雨水一滴一滴的落在海面上，本来就不平静的海面这下子变得更热闹了。风声，雷声，雨声，海浪声，全部冲进了我的脑子里。
　　“还傻愣着什么，快走啊！”凌飔已经不止一遍的在催我了，但是我却迟迟不肯离开。
　　自然的声音，很好听。
　　然后我开始央求凌飔再待会儿，终于在我不断的恳求、撒娇之下，他答应了。海边没有任何躲雨的地方，我和他就那样站在风雨交加的沙滩上。突然感觉到一阵温暖包围了我冰冷的身体。
　　凌飔把外衣脱下来给了我。
　　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安静的站在我旁边陪着任性的我看大海，柔软的浅褐色头发被雨水淋湿了，但眼睛里却溢满了温柔。很少见他这个样子。
　　不过是雷阵雨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凌飔，凌飔！快看，彩虹！”
　　悬挂在天边的彩虹很是好看，就像一座桥梁一样。这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小的时候凌飔经常陪我看彩虹。他告诉我彩虹是通往天堂的桥，他的妈妈就是从那座桥上走过去，走到天堂的。竟然曾经相信过，觉得小时候的自己真傻。不过从来都没有在凌飔的脸上找到过丧失母亲的痛苦，小的时候看到别的孩子被妈妈牵着，或者和妈妈走在一起，他就会变得有点出神，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看着天空，想必是在怀念他的妈妈。我印象里凌飔的妈妈是个很美丽、很温柔的女人，不过只是印象而已，因为他妈妈在他5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我记得那段时间里，凌飔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每天几乎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说话，总是一个人抱着枕头躺在床上，把自己关在屋里。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不到两个月，后来他又渐渐恢复正常了。我妈本来就很疼他的，又得知他母亲去世的消息后，待他就像待亲生儿子一样。
　　“那是通往天堂的桥梁。”又是这句话。
　　“小时候骗骗我还差不多，都这么大了……”
　　“是啊，连你都知道了。”
　　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凌飔已经在一脸坏笑的看着我。
　　“什么叫做‘连我都知道了’！”
　　然后他在刚被雨淋湿的金色沙滩上奔跑，我在后面追他。他体育很好的，但是从表面上似乎看不出来什么，感觉是很安静的那种男生，不过他在阳光下奔跑的样子的确很好看。
　　“啊……”
　　“怎么了？”他停下来转身问我。
　　“脚扭到了。”
　　“还能走路吗？”他跑到我身边说。
　　“不知道。”
　　“我背你回去。”
　　然后他弯下腰，把我背到背上。贴着他温暖的身体感觉很舒服，柔软的褐色头发上似乎还散发着残留的雨水的味道，晶莹的雨滴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就像背着我的那个男孩子。

　　九十月份是上山的最好时间，记得往年都会和几个朋友一起上山，当然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踏青、玩耍，不过有的时候也会从山上采回一些药材或者野菜带回家里。山上的东西很多，山林茂密，杂草丛生，远远望去一片翠绿，有的时候也会夹杂着一些其他的颜色：白色，黑色，棕色、灰色……那些是生长在山上的动物，没有人知道它们一开始从哪儿来，又会去向何方。虽然其中有一些野兔、树袋熊之类的温顺的小动物，但是也不妨野狗、蛇一类的凶猛的动物。不过从小在海边山脚长大的孩子总是会不怕的，一般我们都会在山上露宿三四天，然后再回家。

　　17岁那年我们照旧一起上山，十几个孩子一起路上说说笑笑，玩玩闹闹的，很快就爬上了山顶。向下望去很有成就感：山脚在距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平时在山下望见的满眼绿色此时在山上也可以看到；山涧的那条小溪淙淙的流淌着，一直延伸到山脚下，汇成小河，蜿蜒的消失在城镇的房屋之间；大街小巷间穿梭行走的人群已经看不清楚了，只有黑压压的一片，不过还是会有一些花花绿绿的颜色穿插在其间。上山之后总是会在山上大声的喊，我记得那年最好笑的就是凌飔在山上喊说把他爸爸的东西弄坏了，结果刚说完不久他爸爸就上来了--采药而已，不过凌飔却着实被臭骂了一顿，与此同时我们剩下的人在旁边偷笑。
　　三天的时间几乎一直在山上四处乱跑。大自然的感觉真得很好，到处生机盎然。本来是想逮一只野兔带回家养的，但是想想还是不太好，就放弃了，不过和那只野兔周旋了很长时间；相比而言树袋熊就乖很多了，懒懒的抱着树干不放手，灰色的茸毛很柔软，抚摸它也不会因为害怕而逃走。
　　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有男生轮流守夜，一晚大概三个人。夜里山上会变得很不平静，经常会有野狗的叫声，据说有人还听到过蛇从地面上爬过的声音，听起来就够瘆人的。夜里有的时候会睡不着，就出去待一会儿。夜里的城镇和白天的城镇是截然不同的，天空像一块漆黑的丝绸，绣着点点白色的小花，一闪一闪的，笼罩在城镇的上方；漆黑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极少数的人有走夜路的习惯，但少数几家尚未熄灭的灯火和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到了深夜就再无灯火，但黑色也不是纯净而均匀的：可以看出散落在房前屋后的麦田、菜地是与街道不同的颜色，即便它们都是黑色的。
　　三天后我们一行人准备下山了。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的确很对。在经过一番艰难的行走、努力的挣扎之后，我们基本上已经走到了半山腰。用手去拨树枝的时候才发现几个月前哥哥送我的手表不见了。哥哥住在北投，很少会过来看我，而且那块手表是他从日本带回来的，送我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我不要弄丢，结果粗心大意的我还是给弄丢了，就转头回去找，让剩下的人先走了。凌飔不放心我，说再过几小时天就黑了，一个女孩子在山里乱走本来就不安全，再遇上野狗就会不来了，所以陪我去找。山路本来就很难走，又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只能沿着走过的路一点一点慢慢找，找到后来都快放弃了。
　　“那不是你很珍贵的手表吗？”
　　“可是找了这么半天都找不到，再过一会儿天黑了就更找不到了。”
　　“要不然你先回去，我找到之后还给你。”
　　“还是算了吧，你一个人也不安全。”
　　然后我们又开始找，走到山顶和半山腰中间的地方时我感觉脚底下好象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捡起来之后才发现是我的手表，而此时天已经黑了，墨蓝的天空仿佛一个深邃的山洞，用力的吸收着人的精神和思想，很累很累，然后我们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再在山上待一晚，等明天天亮之后再下山，毕竟晚上摸黑下山是很危险的。凌飔说趁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先往下走一点，等到实在走不下去了再说。渐渐，山里开始回荡起野狗撕裂天空的叫声，叫声开始逐渐逼近，直至一只凶神恶煞的野狗出现在我们面前，流着贪婪的口水。
　　“我把它引开，然后你趁乱逃脱，赶快回家。”
　　“可是你……”
　　“快！”
　　我开始犹豫，我知道凌飔是为我好，但是他一个人会很危险，万一有什么不测，在向弥补也来不及了。
　　“我不回去！”
　　“你……”
　　“我不回去。”
　　“保护好你自己。”
　　与此同时野狗已经向我们扑过来了，凌飔拉着我一侧身，野狗扑了个空，但它似乎并不甘心如此，再一次发起了反击。凌飔从地上捡起了两根折断的粗树枝，塞到我手里一个，然后把我护在身后。野狗见势，丝毫不畏惧，第二次向我们扑过来，凌飔挥动着手中的树枝，奋力抵抗着，我躲在他身后，手足无措。挣扎了许久，我看得出凌飔已经累了，而这一点似乎不光我能看出，野狗也看出了。趁其不备，野狗立刻抓住机会，向凌飔猛扑过去。凌飔丝毫没有准备，面对猛扑过来的野狗，反将空无一物的左手挡在前面，然后他往后退了几步，我看到鲜血从他的左臂上缓缓流下，最终滴到地上。
　　“凌飔！凌飔！”
　　“快走！”
　　“可是你的手臂……”
　　“没事，不要管我，快走！快！”
　　我终究还是没有听他的话，拿起一块石头就往前冲，然后砸在了野狗的头上。看来这一下野狗也伤得不轻，夹着尾巴仓惶逃跑。
　　“你……”
　　然后我感觉到一只手狠狠落在我的左脸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生气，也是他第一次打我。我没有哭，也没有辩解什么，只是低着头不敢看他，本来就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所以才使他受伤的，是我对不起他。然而怒气很快就从他眼中消失了，转而变成一种怜惜。他抚摸着我被他打红的左脸，轻道：
　　“对不起，可是你知不知道刚才你那样做有多危险，万一你……你让我怎么办？”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陪我你也不会返回来，如果不是因为保护我你也不会受伤。我……对不起，对不起……”终于，看着他血流不止的左臂，我哭了。他抱住我，温柔的安慰着我：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陪你回来，保护你，都是我自己要做的，不管你的事。”
　　“可是……”
　　“好了，不要再自责了。现在天也黑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再上路。”
　　然后我们找到了一处相对而言比较安全的地方，先用溪水替他清理了伤口，然后帮他包扎好。因为担心再有野兽过来，他先让我睡了。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感觉很安全，但看到他的左臂却觉得很不安。是我害了他，即便他说是他自己要做的，可是……终于，想太多的东西，我支撑不下去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朝阳洒在凌飔安详睡去的脸上，宁静而祥和。等他也醒来后，我们一起下了山。到家后，爸妈都很担心我们，见到我们平安归来总算是放心了。帮凌飔把伤口完全清理好之后，我把他送回了家，直到他再次睡去，我才静静离开。自己欠他的真是太多太多了。

　　“过了春节，咱们全家就搬到新加坡去，正好你哥哥也说要和咱们一起去呢。”
　　听了妈妈的话之后，我开始害怕春节的来临，因为我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美丽的海边，不想离开雨后的彩虹，不想离开茂密的山林，不想离开那一群朋友，还有……
　　最终新的一年还是伴随着午夜12点的钟声如期而至了，下个月我们全家就会离开台湾。

　　在离开前三天的下午，我和凌飔照旧来到海边，他将是我临走之前告别的最后一个朋友。天空像被洗过一样，蓝得很彻底，由群群队队的海鸟不时掠过天空，划过海面；刺眼的阳光温柔的照在海面和沙滩上，勾勒出一幅美丽的图片。
　　“看起来好像有心事啊。”站在礁石上，还是凌飔先开口了。
　　“没……没有啊，跟平常一样嘛。”不知为什么，还是不想告诉他将要离开的消息。
　　“都写在脸上了，快说吧。”还是被他看透了。于是，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了。
　　“三天后，我们全家……会离开台湾，到新加坡去。”说完，我望着平静的海面，心里却泛着波浪。
　　“要，要去新加坡啊。”听他的口气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停顿了几秒之后又说到：“那很好啊，给我省了不少麻烦。”
　　“我都要走了，你还……还……”我有些气愤，毕竟是十多年的朋友，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要再在这种节骨眼上开了嘛。我正想着，突然他抱住了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喜欢你。”
　　怔了几秒之后，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他。原来最让我放不下的，不是美丽的海边，不是雨后的彩虹，不是茂密的山林，不是那一群朋友，这些不过是和他有关的回忆而已，原来真正放不下，真正不想离开的是眼前这个抱着我，对我说“我喜欢你”的男孩子。凌飔。
　　“放心吧，我会等你回来的，一定会等你回来。”

　　其实三天里我完全有时间和凌飔在一起的，就算是稍稍配一下他也好，但是我还是没有。因为见了一面就会有第二面、第三面、第四面……太多太多次的见面，只会造成到最后更不想离开，更舍不得他而已。长痛不如短痛，即便我也很想念他，很想见他，但是不可以。终于，三天后，我们全家还有哥哥提前到了码头，准备搭乘开往新加坡的船，离开台湾。我一直在码头送别的人寻中寻找凌飔的身影，但是直到我们上船他都没有来。心里失望一片，不过劝自己应该也多理解他。然而，就在船即将离开码头，我几乎要放弃全部的希望时，终于看到一个微微消瘦，有着一头褐色头发的男孩子向码头狂奔而来。
　　“凌飔！凌飔！”我站在甲板上，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但是距离太远了，他似乎听不到。他说了很多话，我也听不清，只听清最后一句“我等你回来”，便在听不到什么，只能站在船上，望着码头上的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看不到了。

　　到新加坡安顿下来之后，我立刻给凌飔写了一封信，但是却不敢确定能不能送到他手里，然而令我高兴的是几个月后我终于收到了他的第一封回信。信上说他现在很好，不要我为他担心，还说朋友们也很好，而且都很想我。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和凌飔保持通信，就这样一晃5年过去了。
　　“哥哥，我的信！快点给我啦！”经过一番争夺，我终于把信从哥哥手里抢了过来，熟悉的字迹让人感觉很有亲切感。内容和之前的信大致都一样，讲了讲那边发生的一些事情，还说很想我。但是真正让我兴奋的是信的最后他说，他爸爸最近要来新加坡做生意，所以会过来一趟，他也会随行，让我先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见到他之后哭得稀里哗啦的。我把这个消息对全家人讲了之后他们也很开心，迫不及待的企盼着他们父子的到来。

　　一个月，两个月……已经第三个月了，然而凌飔却始终都没有来，也没有再给我寄过信，消息全无。那天我和哥哥一起整理旧报纸，一边整理一边翻看。
　　“哎，你看，一架从台湾飞来新加坡的飞机发生事故，坠机了。唉，咱们可怜的台湾同胞们啊。”
　　我接过哥哥手中的报纸，下面还有飞机失事的人名单。只是一眼，我竟从名单里找到了那个令我日夜牵挂的名字：凌飔。他……他不会也在那架失事的飞机上面吧，我有点惊慌，希望是同名，但很快就在这个名字的后面发现了凌飔爸爸的名字，而且飞机失事的时间和他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的时间很相近，只隔了几天。突然报纸从我手中滑落，我无力的跌坐在地面上，眼泪顺着面颊不断地往下流。

　　他死了。
　　凌飔竟然死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去相信。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半年后我和哥哥一起回到了台湾，想逗留一个月后再回新加坡去。本来我是想一个人回来的，但是哥哥不放心，怕我会做傻事，就陪我一起回来了。回到台湾之后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亲切、温暖、熟悉……还有，还有一点点悲哀。
　　我们安顿下来之后，哥哥陪我去了很多地方--除了当年的那个海边。快要离开的时候，我跟哥哥说我想一个人过去，一开始他还不同意，不过后来终于答应了。
　　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呢。天空依旧很蓝很蓝，淡淡的云朵漂浮在空中，偶尔还会有飞鸟掠过，有时单只翱翔，有时成群结对；海水依旧不是清可见底，但也很蓝，和天空的蔚蓝不一样，大海的蓝是深邃的蓝，一眼望不见底。海浪拍打着岸边的沙滩，一个连一个的卷上来，当然也有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的。那块很大的礁石依旧伫立在海边，海浪拍击到上面总会溅起很大很大的水花，发出来的震耳欲聋的巨响。
　　故地重游，总是会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还是离开比较好。然而就在我决定离开之后，最后一眼往我们在这片沙滩上留下最后的脚步的地方望去时，却惊赫的发现一个微微消瘦的男孩子，以及他在阳光下耀眼的褐色头发，甚至他看到我时，和我同样惊异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