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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出嫁各有各伤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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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觉少,上床干坐着,睡不着。”老祖宗笑意盈盈过来拉住我的手,要我在她床边坐下,“你有身子,别老站着,不好。”
“老祖宗,大嫂她——”琮菲刚要纠正老祖宗的错误,就被我一个眼神儿瞪回去。她识趣地闭了嘴,我也顺势在老祖宗床边坐下:“老祖宗,听说您翻出来一对儿长命锁,说要念九九八十一天经再给谁来着?”
“给允清的儿子啊。”老祖宗脸上的表情很是无辜,“不对么?”
“允清的儿子有几个?”我继续追问。
老祖宗看看我又看看王允清:“不就一个么?那个姓张的小妾生的——你这个不是还在肚子里没有生出来?当我老糊涂啦?”
“老祖宗,您再想想,头些日子谁来过?又是为什么您翻出来一对儿长命锁不是一个?”我继续问着老祖宗问题,期望她能自己想明白而不是我们告诉她。
老祖宗点点自己额角,想了想:“哦——是了!头些日子是峦儿和阿德来过。——芸儿你生完了是吧?瞧我的脑子,真是,老糊涂喽!”
琮菲和王允清在一边看着直笑,;我也站起身和他们在一处坐了,道:“时候不早了,老祖宗也该睡了。难不成您想跟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小辈儿一起守岁不成?”
不料老祖宗瞥了我一眼,用一种不服气的口气道:“谁说不成?不要小看我们老人家,强壮得很呢!”
“好了好了老祖宗,您身子骨硬朗的很,不过该睡觉的时候还是要睡觉。”我起身走到床前,将垫在老祖宗背后的枕头放平扶老祖宗躺下,“快睡吧,明日一早儿来拜年的小辈儿会叫您很烦的,乏了又不得歇,还是现在赶紧歇着罢。”
老祖宗跟个小孩儿似的,要用哄的才管用。好不容易她才放开我的手,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我向王允清跟琮菲点点头,我们三个才蹑手蹑脚出了老祖宗的卧室。
“老祖宗当真是糊涂了啊。”琮菲在路上问我。
我耸耸肩:“是,以前的事情记得清楚,现在的事情,看情况。有时候清楚有时候糊涂。”
“没请郎中来?”琮菲瘪瘪嘴,“这些个事情都没有人告诉我,是不是不拿我当王家的人了?”
“当然不是,你不是一直在帮你羽宁姐姐绣制嫁妆?”我拍拍她的头,“再说了,是我和梅子拦下的消息。本来老祖宗就不喜欢很多人去看她,这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静养总是没错的。你不要太挂心。现在羽宁那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你也知道了这个事儿,若是想来就来吧,带着羽宁,她马上就要出嫁了。就算老祖宗不待见她娘亲,也不该不待见她。”
琮菲点点头,若有所思。我偏着头看她,半晌才收回眼神。
过完年,忙活完了男丁的四处拜贺,后面就开始张罗三弟和羽宁的婚事。羽宁是出门子,要忙活的只有头天晚上和转天婆家新郎官儿来接的那个早上。三弟是娶亲,虽然二弟的婚事我已经办得驾轻就熟,可是两件事情撞在一起,还是让我有些焦头烂额。好在点珠还有斯容穗末都能帮上忙,雨涵若是叫她办些不需要指使人的工作也是可以的,所以虽然忙乱,却只是心累。几处开火的大厨房我分别嘱咐点珠跟穗末盯紧了,生怕张绣和故技重施。王允清说我有些杞人忧天,因为张绣和没有傻到一个招数重复使第三次,尤其是有一次失手的状况下。可何况我们院子里没有可供她差遣的人,她现在又不管着家事,别处的丫鬟婆子犯不着听她的话,所以叫我大可放心。我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千一万个不放心,嘱咐来嘱咐去,点珠都不耐烦起来。穗末大概也很是不屑,却碍着自己不是我的陪嫁丫鬟,不耐烦不敢像点珠表现得那样明显。
“好了好了,你们散了吧。”王允清在一边看不下去,替我打发了她们下去,向我道,“你才多大,就跟个老太太似的絮叨,不嫌烦?”
我仰起头松动有些僵硬的脖子,道:“烦啊,可是就是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几个丫鬟不是都被你历练出来了?再嘱咐辉夜耀月盯好了张绣和不就够了?不必如此如临大敌,今日是三弟和大妹妹大喜的日子,高兴点儿,别这么严肃,啊。”王允清将我拥进怀里轻抚我的头发,努力让我平静下来。半晌我才推开他,道:“你去门口看看,桓家迎亲耳朵轿子来了没有,我去羽宁那儿看看她。”
王允清点头,临走还不忘回头嘱咐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你们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可千万别哭哭啼啼的,记住了?”
我使劲白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记、住、了!”
王允清笑着走掉,我在自己梳妆匣子最底层翻出我嫁过来时戴在头上的一支珠钗,找了块红帕子包上袖了,才出了屋子。
丫鬟都被我打发去各处盯着了,所以清晨的路上只有我一个人独行。时候太早,像朱茗绘张绣和这样的闲散人等大概都还没有起床,各处也在各处忙着,路上倒是分外清静。
一进羽宁和琮菲同住的院门,就感到了一股伤感的离别之情,使得小院子里面满布的喜气洋洋的红绡都显得讽刺起来。触景伤情,我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出嫁那天。红盖头盖在头上之后就不能够取下来,我耳边只能听见母亲的啜泣,却看不见她婆娑的泪眼。长叹了一口气——原来世间事事都是轮回,母亲送我,我送小姑,说不定,以后还会送别自己的女儿。收拾好心情,我抬脚迈步,踏进了羽宁的闺房。
单喜字贴满了她用过的东西。喜娘已经来为她梳了头开了脸,她带着一脸艳红的妆和琮菲抱头痛哭。
“别哭了,当心妆花了,弄个小花脸,不好。”我凑过去和她们两个抱作一团,嘴上虽然劝解着她们,自己却不自觉酸了鼻子,说的话也是带着泪气。羽宁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我将她搂进怀里,良久才松开。
“别哭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干嘛要哭?”我使劲眨着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时候还早,我们先去老祖宗那儿看看罢。”
羽宁点头。喜娘正准备将凤冠戴到她头上,被我拦住:“一会子回来再说,先去拜别老祖宗罢,戴着怪沉的。”
羽宁点点头默许了,我便带着她和琮菲一起向后院去。
老祖宗院子里的桃花还只是微弱的含苞,我们却无暇细看,便赶忙进去。因着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梅子也是早早准备停当。虽然老祖宗刚刚才起床,给羽宁的礼物却早就准备好了。我们便也不在乎老祖宗是否梳洗过,和梅子打过招呼就进了卧室。
“来来来,快叫奶奶看看。”老祖宗见了我们,便强撑起身子,我连忙过去扶住她替她放好靠着的枕头。羽宁握住老祖宗向她伸出的手,哽咽道:“老祖宗……”
“瞧你这丫头,哭什么哭!”老祖宗故作严肃,却也是红了眼眶,“你虽然是桓瑜生的,但到底也是我孙女儿,嫁出去还是有些舍不得。”
“老祖宗……”羽宁显然已经说不出别的什么了,只攥着老祖宗的手哭。我和琮菲站在一边,却也是泪流满面。我出门子的时候,都没有去拜别自己的祖母。本来是应该去的,正准备过去的时候,祖母屋子里的丫鬟带话过来,说今日祖母觉得身上不爽利,叫我不必过去拜别,却只是送来一只指环,嵌着祖母绿,是她自己一直戴在手上的那个。我本以为祖母不愿意见我是为了图个眼前清静,现在看来,是怕自己会舍不得吧。祖母其实一向宠溺我这个家中的独生女儿,虽说有两个弟弟在,却还是对我特别一些。
“好了好了,今日是羽宁妹妹大喜的日子,老祖宗应该高兴才是,不是么?”我上前一步将她们分开,自己说出口的话语却颤抖得没有丝毫说服力,“又不是进宫或是远嫁,到底还是能回来的,老祖宗别太伤心,开心点儿。”
两个人这才分开。老祖宗点点头,将给羽宁备下的礼物交在她手里,嘱咐道:“收好了,切记切记。这是你大娘的陪嫁,算是桓家的东西,你便就此带回去罢。”
羽宁使劲点头,全然不顾耳坠子抽在自己脸上。
“好了,快回去收拾收拾吧,迎亲的轿子该到了。”老祖宗向我点点头,“你是过来人,看好她。”
我点头,拉着羽宁琮菲走得头也不回。
回了羽宁琮菲的院子,才发现她早就把脸哭花了。赶忙招呼丫鬟去打了洗脸水端来,叫她赶紧洗了脸,又叫喜娘过来重新上妆。羽宁一面仰着脸一面不停地抽噎,我和琮菲一人站在一边握住她的手。再次将艳红的妆容画在脸上,喜娘开始为她装饰着隆重的发饰。专门找匠人做的一定凤冠,也就只有民间嫁娶的时候才不会追究形制。一位喜娘为她戴好扶住,另一位便拿了羽宁自己的珠钗往她的头上别。
“等等。”我开口拦住她,从袖子里拿出刚刚出门时自己袖在手里的珠钗,松了羽宁的手走到她身后,用这支珠钗替她固定住那顶沉重的凤冠,“这是我嫁过来时用的,现在给你,正好。”
“大嫂……”羽宁又婆娑了泪眼,被我伸出指头掩住嘴:“别哭,刚补过的妆,别又花了。”
羽宁使劲点着头,我躲开,喜娘便又开始打扮起了她来。她们经验丰富,不一会子一位美艳的新嫁娘便出现在我们眼前。我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招呼柠昕过来拿了羽宁的东西,跟着我们一道去向公婆拜别。
我们到公婆那里时,却发现婆婆早就双眼红肿等在那里了。我头一次意识到,她待我再怎么严苛不近人情,到底还是一位母亲,一位自己的女儿即将出嫁的母亲。羽宁远远望见婆婆,便又开始哭泣。我知道是拦不住的,便不再言语,和琮菲扶着她进到院子里。
“羽宁——”婆婆满脸泪痕,将羽宁拥进怀里,“以后想再见,可就难了——”
“婆婆。”我上前安慰着她们两个,继续道,“时辰到了,别误了吉时。”
婆婆点头,用帕子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道:“便不要进去拜别你父亲了,他说他不想出来。”
羽宁点头,向着大房子大方向跪下叩首,大喊道:“女儿不孝,还望父亲注意身体。”
到底羽宁还是被架走了。拜别过公婆,柠昕在我的示意下为羽宁蒙上了盖头,又将如意交在她手里。羽宁牢牢握住,在喜娘的搀扶下款款向院门口走去。门口的唢呐声声,来接新嫁娘的新郎官骑着头上系着大红花的高头大马,满脸的春风得意。
为了不再惹羽宁伤心,到了门口,我就叫喜娘直接将她扶进轿子,又嘱咐柠昕几句。吉时已到,新郎向着我们弯身作揖,调转马头,领着迎亲的队伍,带着羽宁远走了。
很快,没有了迎亲队伍的敲敲打打,王宅的门口一下子冷清下来,刚刚的热闹就好像是海市蜃楼,是一种虚幻的真实,只剩下门口抢着洒下喜糖和赏钱的孩子,作为刚刚热闹的反证。
“你累了?”王允清看看我,“触景伤情?”
我强挤出一个笑,摇摇头:“我有点累了,等三弟回来的时候,打发个人回屋叫我。”
王允清点头,我便带着琮菲一起回去。我们两个一路上都相对无话,只剩下耳边残留的刚刚的唢呐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