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对决 ...
-
也许,死亡会是另一种新生。
这是如娘子仅存的意识。
身子似乎已经去到了黄泉。
无数低低的幽冥之音,反复敲击着她的脑袋,漫漫无边的黑,吞没了一切的生灵,层层阴风隔着衣衫,扑簌着她的肌肤,贪婪的吮吸她所有的力量,她不知自己去会往何处,跌跌撞撞,只觉得一层层下去,竟是没完没了。
忽的被谁挡了一下,有一看不清真容的鬼魅站身其前,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生出的双掌如同枯枝,形似鬼魅,又狠又准,对准如娘子劈头打来,激烈的落在她的身上,落下的掌印子变成了蠕动的虫子,不停的啃噬着她的筋骨,撕咬着她的皮肉。
真是痛苦啊!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蔓延全身,死亡的过程竟是这样漫长,一点点煎熬着她的身心,非要让她慢慢在粉身碎骨,身形俱灭的过程中饱受摧残。
如娘子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被鬼魅掏出来了,那双黑手直接穿透过身体,刨开了胸腔,摧心拆骨的痛楚抽打着她,一次更甚一次。
她终于忍受不住,大喊了一声,凄厉无奈,响彻了周围。
而这一喊,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自昏噩中惊醒的如娘子,发现她躺在床上,轻揉双眼,面前的是镀金细雕为图纹的一丈轻纱,撩开纱帐,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我还活着!”
这是如娘子的第一个感觉,她从来未感到呼吸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活着的感觉如此美妙,仿佛每一口呼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天地间的灵光,日月凝集的精华。
她再看向一旁,触目便见沈之雪,心里又是一紧,获救的喜悦瞬间被积怨打散。
沈之雪却忍不住微笑,看到她苏醒,大大松了一口气,眉头微松,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帕,替她擦掉了满脸的汗水,焦灼的神色减缓了不少。
他低头道:“你出血太多,我真怕你醒不过来。”
如娘子想要张口,喉咙口却如针刺,再摸摸自己脖间,一层层的白纱,轻轻一碰,都痛的死去活来。
沈之雪轻柔道:“别说话,大夫说了,刀口太深,伤到了声带,这一个半月,你只能好好养着。”
如娘子呆住,木木地缩成了一团,想到短时间内不能开口说话,如同吞了一枚世间最苦涩的酸枣,梗在喉咙,卡的心中难受,又想到司马无双拿刀要挟的一幕,泪水模糊双眼的一刻,她更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蜷缩更紧。
沈之雪见状,乖觉的贴过床边,抬过如娘子的手,将帕子放在她手心叮嘱道:“再大的痛苦也会过去的,你只要不忘记你来杭州的目的,你就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如娘子,请你保重!”
这一番柔声细语,在如娘子听来恰似折折的清泉,蜿蜒直下,带着清婉的音色,慢慢沁入胸肺,一如当年的司马无双,留给她的也是“保重”。
她刚愈合的心口又被“司马无双”四个字撕开了,如娘子难过的别过头去,血淋淋地掌印还在前胸没有褪去,可再痛也抵不过司马无双的一刀,他的一刀,活生生割开了心,一滴滴坠下的不是血,是恨。
如娘子恨自己,是她自己蠢,蠢到被人卖了,还心甘情愿的帮人数钱。自古多情空余恨,曾今青葱的岁月早已一去不复返,是人都会变,那年的纯真,随着司马无双的一刀,被斩的粉碎,留下的是一地的肝肠寸断,涂然了一生的萧条。
是了,既然是失去了,何必再念念不舍。眼泪既已流干,何苦再恼呢。
再度回头的如娘子,脸上浮现出一种遥远不可及的淡然,这是静好岁月中方能磨出的沉稳,不见任何泪痕的清姿淡容,回眸之间暗生的冰凉,仿佛是灿烂黄花中一点清凉的摇曳,这一沉沉的缓下去,黯然了心思,散落了往日所有的哀愁,只把那道伤埋在了眸底,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可捉摸的娇俏笑容,挂在唇边,尽是温婉暖意。
沈之雪见她如此,心里忽的一沉,很有礼貌的退出去了。
走到门外,已是日落西山,时近黄昏了。
如娘子昏迷了两天,如今她醒来,他也有时间去收收义父的烂摊子了。
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为着一颗珠子,几条人命都去了,沈之雪挂在脸上的笑意变成了凉薄之色。抬头望天,昏黄的日头渐渐淹没在西边的天际,五彩的霞光,漫无边际,一天一地,尽在繁花似锦的落霞中被渲染的绚烂夺目,流彩万丈。哪怕是天下最好的布匹,染足了颜色,也得不来这样的富丽亮堂,只是一目的霞光过后,黄昏终究要变成黑夜,再美的色彩,到时也只是一团乌黑。
他努力抑制心头乍起的怅然,去了钱得望的院子。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如娘子尚未起身,便有两个丫头进来伺候换衣了。
如娘子皱眉,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照顾自己,但是两个丫头赔笑着说:“小姐,公子吩咐的,请您换套新衣,老爷在等着。”
“老爷?”如娘子不解,什么老爷的,难道是钱得望。
但是她现在是说不出什么的,她原本想要拒绝前来伺候的人,但是连抬手都那么吃力,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任由两个丫鬟伺候起来。
一番梳洗妆扮,如娘子换上了一件杭绸做的开袖连衫裙,浅紫色的绸面摸起来丝滑轻柔,衬底是密密的大朵牡丹绣花,尤为高雅大方。她只用一只玉簪子就把头发挽了起来,对镜描眉。虽说是病者,脸色本该青灰惨淡,但是丫头们供上了新调的玫瑰胭脂色,一重重粉扑在脸上,合着玫瑰花露的香味,终将身上那股病气给压了下来。
待左右两个搀扶着她出来的时候,如娘子已然没了往日的戾气,温顺和婉的就如一个久养深闺的千金小姐,兀自娇艳动人,亭亭而立的风姿,带着三分病态,真是闲静时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就连来接她的沈之雪,也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沈之雪笑意吟吟,示意左右人退下,亲自扶住了如娘子,一脸敛色:“等下在三爷那里,我会慢慢告诉你所有的事情,但是你要答应我,什么都不能做。”
如娘子听得脸色微变,手差点一放,却被沈之雪及时握住。
他颔首示意,继续说道:“过了今天,你要如何报仇,我都不会拦你,不管你是要去找司马无双,还是要杀我,悉听尊便。”
如娘子听的有些触动,一只手腾出,拍了拍沈之雪的手背,坚定的点了点头,虽然不能说话,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此,沈之雪定下心来,脸上露出一份安然的表情,搀扶着如娘子,似两个亲密的朋友,相互笑着一路走去。
推门入房,率先进入如娘子眼睛的是一个五花大绑的管家。他蓬头垢面,乌青着眼圈,瞅着他们两个不停打着哆嗦。而钱得望则是麻木的看着管家,一脸的漠然。他虽然是端坐在厅堂,但是和管家一样,一见沈之雪进来,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恐惧。
沈之雪一笑,小心的扶着如娘子坐下,然后对着钱得望作揖,声音依旧是和声细语,但是温柔不再。
“义父,这一个晚上,您可想明白了?”
“是”
钱得望垂着脸,无力的说:“管家你就带走吧,我会写信给兄长,告诉他们以后钱家的主人是你,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沈之雪有些蹙眉,似乎并不满意钱得望这个回答,扬扬手:“那么司马无双的事情呢?”
钱得望又道:“之雪,我那是一时糊涂,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沈之雪的笑意冻在了唇角:“这么说,义父也算到了司马无双会来夺宝,所以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钱得望听了这话,气的浑身发憷,但是他无力辩驳,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的主意。
早在如娘子没有进城前,他就收到了秘信,为此他特意请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司马无双,为的就是防患未然,没料到,部署还没有展开,父亲的突然死亡,让一切都陷入了混乱,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是乱成一团,他欲替自己开脱,却又觉得根本说不清楚,四处张望,眼见墙角有一只八爪蜘蛛正在结网,被困住的一只蝇虫苦苦挣脱不得,就好比他现在,只觉口干舌燥,浑身乏力,只由得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整个背脊。
一边的如娘子,仔细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此刻顺着钱得望的视线,也看到蜘蛛捕食的这一幕,小小的蝇虫嗡嗡的扑着翅膀,随着蜘蛛的一步步靠近,挣扎更加激烈,可惜在蜘蛛的精心织就的网里,越是挣扎,越是捆绑厉害。终究是手中的猎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再怎么逃,也只是一次次增加痛苦。
良久,她扬了扬脸,凝视着沈之雪。
他也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钱得望的跟前,尖锐的眼神里透出几分隐忍:“义父,事到如今,再不说实话,下次可就没这样幸运了。”
沈之雪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满失魂香的瓶子,递给钱得望:“这是他们的物证,如娘子算是他们的人证,人证物证俱在,义父再不采取行动,更待何时?”
钱得望叹道:“之雪,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谁,是为了她吗?”
说完,指向如娘子,眼里满是憎恶,声音清冷如寒冰。
“之雪,那天我们是有机会的,如果不是这个贼女挡道,司马无双怎么会拿走夜明珠?”
夜明珠没了?
如娘子心头一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头皮痛的厉害,难道是沈之雪为了救自己,放走了司马无双,还让他拿走了夜明珠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
钱得望随即又对沈之雪长叹连连:“之雪,义父还想问问你,到底是这个家重要还是这个贼女重要?”
沈之雪思索片刻,沉着回答道:“义父,那对你来说,到底是太公的命重要还是夜明珠重要呢?”
钱得望气结不语,怔怔的呆在那里。
沈之雪半点面子都不留,走上前去,一个转身,对着如娘子,缓和了口吻:“之前我对你说过,要给你真相,听到现在,你可有点明白了?如果没有听懂,我就重新把整个事情给你理一理。”
如娘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心乱如麻,艰涩的点了点头。
没有人比她更渴望知道真相,即使,那个是足以毁掉她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