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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箫声寄忧 ...


  •   第五章箫声寄忧
      成百上千双眼睛一齐望向那个孱弱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那身影就如同微弱的烛火,却盈盈亮亮,燃着清光。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时间也跟着静止,一切便静谧如湖心亭的一点白雪清霜。

      随着手中那十二根赤竹骨折扇被缓缓打开,那扇面上绘着的千里冰峰,雾凇沆砀在月光的涤荡下颇显几分诗意,苍茫的江上有一老翁独钓寒江雪,湖上笠翁虽有悖于风雅,却孤意清高。落款处一行蝇头小楷,写着的正是他的名字——朱祁钰。

      大殿正中的三位掌门霎时明白过来,这位孱弱的少年便是当朝皇帝的唯一一个弟弟郕王朱祁钰。

      “参见郕王。”三位掌门先行跪礼,而后数百弟子也急忙跟着行礼。

      谁也没想到来为神奕楼解燃眉之急的竟然是当朝郕王爷。

      似是对这些人的跪拜置若罔闻,郕王纤细的身影,瞬间奔至商予华的身旁,蹲下身来,关切问道:“如何了?”

      商予华唇角晕开一抹苦笑,“还未开始烧釉。”

      “谁问你嵌珐琅的事了,我问的是你的身子。”

      “好的不得了。”商予华仍旧淡淡地笑着。

      见王爷半天没有让这些人起来的意思,慧因师太清咳一声。

      郕王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洁净的帕子捂住鼻子,咳了几下子,道:“本王闻不得半点血腥味儿。三位是名门正派中人,却执意要欺负一个本分的生意人,恐怕有些不好。锦语根本就不在这神奕楼,在我的王府,如若想拿你们就去吧。”

      三位掌门大骇,有王爷的话语在此,他们怎敢继续造次。商予华言而有信已经接下三掌,寻仇之事不应再提,况且锦语现下根本不在神奕楼,那他们更不可能乱谈条件了。

      郕王将那把赤竹骨折扇放入慧因师太手中,淡道:“现下武林好汉共同剿匪才是正事,本王不愿看到江湖再起什么波澜。”

      慧因师太颤巍巍接过折扇,越发觉得这个清冷的王爷孱弱怯懦,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那把折扇在手中也如烫手山芋,不接也得接。

      “贫尼谨遵王爷教诲。”

      她与另两位掌门互施眼色,而后道:“那我们便先行告退了。”

      眼见三大门派悉数从清凉台撤出,郕王笑着蹲下身来,在商予华耳边轻道:“公子欠本王一个人情,等公子走马上任了记得要还给本王!”

      “我已经辞官了,不会再进京。”

      “你会的。”

      那眼中还是含着晶亮的灵光,似雪夜中一抹璀璨星芒。目送三大门派弟子悻悻而归,郕王起身,目光痴痴地沿着桂树的方向搜寻着,直到望见余暮芸同其他几位阁主正飞奔而来,终于走上前去。

      “刚刚那段《长相思》,可是姑娘唱的?”

      那清冷的声音惹得余暮芸一惊,望向那如雪似玉的眸光,果然是个爱戏成痴的男子,她点头笑道:“回王爷的话,民女以前是唱花旦的。”

      “若论声容,芸姑娘已是旦中翘楚,若论媚态,态自心生,非习技所得,心性及得上芸姑娘的世间罕有。”

      余暮芸瞬间怔住了,望着郕王眼中闪出的灵光,她的心便如将雪的寒夜中有人为她煨了壶新酿的烧酒,暖暖的,很安心。她在梨园学戏已尽八年,却头一回听到如此高的评价,态由心生,女戏子最重“媚态”,媚而不矫,当属天然。

      “若能……能听芸姑娘再唱……”

      “喂——”

      那大殿一角微弱烛火下打坐调息的身影沉静如一幅壁画,染血的衣衫犹似玉版宣上勾勒出的桃花片片交叠成影。

      商予华正歪着脑袋看向余暮芸,郕王淡然一笑,转身离去,银灰的月色为他的衣袖涂抹上愈加清冷的色彩。

      待余暮芸蹲下身子,商予华撇嘴冷笑道:

      “你唱得倒还有点意思。”

      余暮芸笑道:“叫我扮鬼也没有吓退三大门派,公子的主意有时候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灵呀!”

      萧放将真气缓缓输入商予华的体内,一炷香后,他扶起商予华的身子道:“我扶公子进屋歇息歇息,明日我会亲自向您请罪。这三个月离开神奕楼是我的不对,安容的死原来真与那汪畜生有关,是我错怪了公子。”

      “你没有错怪我,是我逼她自缢的。”

      商予华望着庭中那株桂花树,眼眸中留有些许惋惜与哀叹,那或许已经化为月桂花神的灵魂就在他们的周围,散发着迷人的女儿香。“也许这个结局对于一个细作来说是最好不过了。”

      余暮芸望着眼前的商予华,咬了咬牙,他果然很狠,萧放的未婚妻安容是抱绿渔庄先前秘密派到神奕楼的细作。

      那是她的师姐,虽不熟识,但也有情义。

      三个月前,她得到消息安容师姐在执行任务时死去了。

      原来这便是真相,如此想来,果真是安容故意勾引灵剑山庄弟子汪连生,激怒萧放,挑起门派间事端,被商公子识破,自缢于桂树之下。对于细作的结局,终究逃不过一死,就看是死在哪里了。

      余暮芸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离死亡已经不远了,也许她马上就能解脱了,再也不用想着如何躲避仇家,再不会为午夜梦回时的鬼怪索命担惊受怕。

      萧放眉间沟壑纵横,感慨万千,他攥紧了拳头,又释然放开,叹了口气,“神奕楼能在最艰难的时候绝处逢生,靠得是公子。”

      “不,是我们,每一个人。如果因为别人的离间而心生嫌隙,却正中了敌人的圈套。我知道你会恨我一辈子,但我也要让你明白,我的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我看中的东西。”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磐石般的坚定不移。

      他看重的是朋友间矢志不渝的——信任。

      “她临死前希望我告诉你,好好活着,为了神奕楼也为了她。”

      “丫头,扶我回去休息。”

      余暮芸这时才发现他是在叫她,便扶住商予华的身子,跟着他走去。

      ***

      午夜时分神奕楼男女老少都安心睡去,恰在此时,呜咽而哀婉的箫声如夜中悲泣,悠然响起,低低回回诉说着衷肠与相思。

      余暮芸点燃烛火,将身子移向窗边,窗外的夜色美如梦境,晚风夹着月桂树凄迷的幽香袭来吹乱她的发丝。那梦中的月桂树下,有一人青衫翻飞,红巾束发,浑身散发着丁香一般的气息,他吹着萧,思念着远方。

      吹箫的人是御焉——她的师父。

      她想起了某个如同今夜的圆月下,师父吹着那首折柳曲,思念着他的远方,他教她吹笛而不是吹箫,因为师父说萧太悲,笛声才喜悦。从此之后,她也染上了如同羽叶丁香一般淡淡的清幽味道。她也爱上了种花,她甚至在每杀一人之后都会在她的晴薇园里种上一株花草,从不重样。

      想起她第一次杀人时的场景,两年前杭州城郊一个月黑风高夜,她杀了那个杭州城里最大的富商,那个在第一次看过她演的戏后便要收她为娈童的丑恶面孔。以至于时至今日,她还会梦到他张着血盆大口,找她索命,嘴里镶得那两颗明晃晃的金牙闪得她从梦中惊醒。

      再想起抱绿渔庄的晴薇园里早已无人打理的花草,不知颓唐成了什么样子,思绪游走到此处,余暮芸就觉得有些冷了。也许她还该想起那些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永远也不可超越的师姐葬月,她在杭州城最亲近的名妓惜儿……

      还有那个永远也回不来的带着一点丁香味道的总是喜欢皱眉望着她的师父——御焉。

      箫声停下,余韵悠长,望着萧放停驻在桂树下依依不舍的身影,那留恋的指尖游走在斑驳的树皮上,仿佛抚摸着爱人最美的缎发。

      余暮芸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那树下吹箫的人明明是萧放,她却看成了师父,萧放是吹给他爱的人听的。即使他并不知道他深爱的女人其实一直利用着他,安容爱的人是师父御焉。

      哎……

      余暮芸莫名叹了口气,这些人,这些事,这些纠缠在一起,网住她每一寸神经的过往,是个逃也逃不出的漩涡,让她无比心烦意乱。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刺客,因为她的顾虑太多,因为她留恋的东西太多。

      她是个不会狠心的人,所以她永远也成不了抱绿渔庄最有名的刺客,但她也永远逃不出宿命的纠葛。

      关上窗子,回首望去,那桌台上的铜镜中正映着自己的容颜。

      呀!

      余暮芸奔过去,近乎哀嚎起来,什么时候鬓角都生出了一两根白发!

      那刺眼的惨白夹杂在青丝中,昭示着她的心事正逼得她逐渐老去,她抬手狠心地拔了下来,她不过也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啊。

      “未老先衰。”

      她正评价着自己,铜镜中却映出另一张脸,远远的,他含着笑意在镜中向她挥手。

      “公子的伤势怎么样?”回头瞧见商予华的那张脸就更让她发愁了,她怎么才能杀得了他。

      “我伤得如此之重,你不乖乖在我床边守着,跑到这里臭美,难道我不该找你治罪吗?”

      他抱着膀子眯着那双眼睛倚在门边,换了件洁净的白衣,长发倚肩,即使面容略显憔悴,也挡不住那眉眼处的一抹淡笑,宛如一朵白芍开在旖旎的仲夏夜。

      余暮芸也望着他淡淡笑道:“任凭处置。”

      “随我来。”他一挥衣袖一切都好似掌控在他的袖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箫声寄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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