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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伤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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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开始隐隐飘雪花,好像今年的雪来的比每年都要早。我一早就去了九府,以芸挺着的肚子显得她更加瘦小。我陪她在九府的院子里散步。她的笑容越来越少,即使有也是淡淡的。地上的雪花风一吹就到处飞散,像是散了盐粒子,却把尘土狠狠的压了下去。
我们正走着,突然瞧见舜安颜在我们对面走过来,以芸脸色顿时冷下来,转身就要走,舜安颜快步追上来拦在她面前:“以芸!”
以芸冷冷道:“我不想看见你!”
“以芸,到底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以芸瞪着他:“永远都不可能!”她的火似乎被舜安颜点燃,喝道:“谁让你进来的?滚!滚出去!”
舜安颜拉过她的手:“以芸!你别任性了,跟我回去吧。”
以芸想要甩开他的手,他却仅仅抓着不放,以芸狠狠道:“你别碰我!”以芸一用力甩了开,脚上没站稳,一下子摔到旁边人工湖的栏杆上,摔倒地下。
我和舜安颜都吓坏了,忙跑到以芸身边,扶住她,以芸紧紧皱着眉头,脸色煞白的吓人,细汗从脸上流下来。我慌张的问:“以芸,怎么样?撞到哪了??”
她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舜安颜也慌了手脚,不知道她到底哪疼。
我瞪着他道:“先把她抱到屋里去再说!”
他这才缓过神来,把她打横抱起,小跑着往客房那边去。以芸嘴里还不住的说:“你……放我下来……”
我在他们后面,惊讶的看着鲜红鲜红的血滴子,从以芸身上滴在白色的地面上,像是惨烈的红玫瑰,刺得我眼睛硬生生的疼。
九府的人慌张起来,九阿哥很快就从宫里回来,太医也急急忙忙的跑到九府,九阿哥坐在以芸床边,以芸紧紧拉着九阿哥的手,脸上全是汗水,却还喃喃的说:“九哥,你让他走……”
九阿哥心疼不已:“以芸,你先让太医给你看看,其他的一会再说,好吗?”
以芸用尽全是力气:“让他走!你让他走!!!”
我对身后不安的舜安颜道:“她这个样子你就先走吧!”
他皱眉看着床上的以芸一动不动,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他推出去:“你先出去吧,否则她这样可怎么办!”
我一直把他推出门去,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以芸这才微微闭上眼睛,几个太医慌乱的开始诊治。
太医看了看,急忙对丫头道:“快去,烧热水!”然后对九阿哥和我道:“九爷,福晋,以芸公主有早产的迹象,两位先出去吧,我们尽量保住这个孩子,这里是血房,两位在这实在不合适,也耽误我们。”
我和九阿哥只好退出内室。
以芸一直没有大声叫喊,好像把所有的痛苦都吞下去。低低的呻吟声,每一声都戳在我心口,戳的我的手越来越冷。
我在外面从一侧走到另一侧,九阿哥拦在我身前:“凛雪,放心,她不会有事。”
我看着他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神经紧绷到不能再紧绷的时候,当丫头已经把屋里的灯点亮的时候,几个太医满手鲜血的走出来,我的沉到谷底。
后面一个丫头端着个托盘,上面一个东西铺着白布,渗透着诡秘的血色。
太医们跪在我们面前:“老臣……老臣无能,没能保住孩子……”
我几乎一个踉跄,九阿哥在我身后扶住我:“以芸怎么样?”
“以芸公主身子异常虚弱,只怕心情也……”
九阿哥不等他说完,就拉着我进内了室,屋内浓重的血腥味让我的头脑都有些混沌,丫头的手都是血,脸上也满是惊慌。
我和九阿哥走到以芸床边,以芸闭着眼睛,眼泪顺着脸流淌到枕头上,荫湿了一大片。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转,我坐到她床边,拉过她的手——她的手同样冰冷,没有温度。
“以芸,没事的,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能再有。”
她哭着摇头,眼睛始终不肯睁开:“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九阿哥也走过来:“以芸,你听九哥的,你把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她突然把手抽出来,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你们走吧。”
“以芸!”九阿哥唤着。
“算我求你们了,走吧。”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拉着九阿哥出去了。
我们一开门,就看到舜安颜跪在门外,地上斑驳着他泪水的痕迹——他一定已经知道了结果。
九阿哥狠狠的看着他,突然一拳打在舜安颜脸上,舜安颜倒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他从地上爬起,又跪起来,腰脊直直的,九阿哥扬起拳头,又要下手,我忙拦下来,声音恍如隔世:“表哥!以芸还在里面,算了吧。”
九阿哥的拳头不住的抖,他用尽全力克制自己,终于一甩手,大步离开。
我看着九阿哥的背影走远,走到舜安颜面前,他抬头看着我:“福晋,你让我……”
“她不会见你的!”我打断他的话。我轻轻撇了他一眼,实在不想再看他,他跪着不动,我也不劝,提步离去。
一直到了十一月,以芸仍旧没有从小产的阴霾中走出来,不只是心里,更是身体。这次小产,似乎透支了她全部的鲜活和生命力,她越发的萧条,越发的瘦弱,我和静玉每次来看她,她都一句话不说,即使有时会在我们的陪伴下去院子里逛逛,也只是看着满园的净白,有时微笑,有时淡淡的哀伤,看的人心里疼的难受。雪一直在下,她瘦小的身体站在那,犹如一朵临近枯萎的花,在冬日到来时不得不选择自己凄凉的命运。她这一生倔强,却最后把自己也倔强进去,她想要的,她想与众不同的,最后都熬不过时代赋予的悲剧。到后来,她甚至连床都下不来。
太医每天都来看诊,对她的情况一直抱有不乐观的态度,每次都是摇头皱眉,甚至有那么几次话里话外的告诉我们,她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九阿哥几日不去上朝的陪着她,我们不知道她对她自己的身体有没有感觉,因为她似乎很想留住生命的每一刻,她的笑容越来越的多,却也越来越阴霾,唯一不变的是她始终不肯见舜安颜一面。
德妃也差人来过几次,可还是对她的病情无济于事。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来,她统统不见,最后他们也只能带着哀叹离去。
在这个冬天最寒冷的日子,她似乎提着一口气,一口微薄的生命。
九阿哥从宫里回来,我正在以芸屋子里,见九阿哥进来,以芸淡淡一笑:“九哥,你终于回来了。”
九阿哥笑道:“怎么,想我了?”
“是啊。九哥,我想看雪,你抱我去亭子里看雪,好吗?”
九阿哥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当然好。”
九阿哥把她从被子里抱出来,我忙把衣服给她裹上,又披了个斗篷。九阿哥抱着她一直走到假山上的凉亭,丫头把抱出来的被子铺到凉亭的长椅上,九阿哥环抱着她。她虚弱的笑着,似乎很满足。
“九哥,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我们常常到御花园的凉亭上玩。我们把从宫外弄来的好吃的藏在凉亭的檐子上,想吃的时候就跑来偷着吃。”
“记得,当然记得。”九阿哥轻柔的回答。
我的眼泪又落下来,我抑制着抽泣声,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这样彼此依靠。
九阿哥环着她的手紧了紧:“我还记得你为了凛雪的事跟我生气,骂我没用。以芸啊,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谁来骂我呢。”
以芸的声音越来越弱:“好……等我好了……你陪我……去逛……集市……”
九阿哥低低的说:“好,只要你好了,我就带你去。”
以芸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还要……吃……六必居的酱菜……街上的糖葫芦……老京城的……酱肘子……还有……还有……还有……”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我的耳膜里,慢慢消失。突然她的手像是抽干了一样,身体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在九阿哥怀里脱落,眼睛重重的闭上,嘴角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九阿哥接过她的话,声音颤抖:“还有全聚德的烤鸭,我记得,我都记得……”
我终于忍不住低低的哭起来,九阿哥紧紧抱着她,一声声的唤着:“以芸,以芸……”那声音犹如细小的针,一针针刺在我喉咙的地方,冰冷的空气里散发成一抹净白的颜色,无可凭据,疼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