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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续.金凤钗记 ...

  •   一直到坐上喜床,吴庆娘还是不明白,眼下算是个什么事?

      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是一梦初醒,只是披上嫁衣、梳头匀脸、拜堂完婚的整个过程中,她都觉得似乎像一场梦,感觉有时像站在旁边看,有时又像是透过自己的眼睛看,脚步虚浮、头也觉得昏沉。

      直到坐上喜床,她才突然醒过来,忙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了?」

      喜娘们笑成一团,就是庆娘罩着喜帕,也听出她们笑得暧昧,只冷冷地问:「哪里来的姑爷?」

      喜娘见她声调不乐,纷纷陪笑说:「姑娘这话问得奇,怎地问起姑爷来?」

      「姑爷是谁?」庆娘问,脑中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心中暗暗求告上天,可千万不要是那人才好。
      「就是大姑娘的未婚夫婿……」

      庆娘眼睛圆睁,一把扯下喜帕来:「崔家大哥?」

      「是啊!」喜娘笑着说,听得外面脚步杂沓,连忙将喜帕夺过,盖在吴庆娘头上,朗声笑说:「姑爷来了。」

      去你娘的姑爷!庆娘简直咬碎银牙,不要他,还偏就撞上他!她是知道这无缘的姊夫是个正人,就是迂了些,若是与姊姊一起守着家业,倒也是个守成的主儿。但是做她吴庆娘的丈夫?她是早就做了打算,老爹爹没儿子,这份家产将来势必拆作两份,姊姊是敦厚人,好好地在此处守家业、奉养父母,安安稳稳地也就是了。她倒是要笃定非豪杰不嫁,要拼出个天下首富才好。

      心思转动,却只觉眼前一亮,正对上新郎官一脸通红,欣喜喊着:「庆庆!」

      庆娘皱了眉头,不明白哪有新郎官这般乱喊名字?为何像是十分熟识?庆娘带着困惑看他在身边坐下,喜娘们又是乱哄哄让着闹了交杯酒、吃了同心脯,偷眼看去,只见他没心眼地笑着吃喝,啃着那根韧得跟牛皮似的同心脯,庆娘只觉得牙齿发酸、味如嚼蜡。

      好不容易闹够了,喜娘终于带上门,她才松了口气,见他一脸笑微微地伸手像是要来摸她,心中一急,连忙起身装作取水。刚下得床前踏板,突然一阵晕眩袭来,心头如擂鼓一般,她身子一软,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撞,把她整个人都撞飞似的,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觉察了……

      回过神时,睁开眼却是一片暗沉沉的,过了片刻,才看清是在自己床上,床边垂着红色纱帐,纱帐外灯烛半灭,只剩床前几盏喜烛昏沉沉地烧着。

      「这倒是怎么了?」庆娘轻声地说,瞪着眼睛想了片刻,顺手揉了揉鬓边,以为自己刚才是撞上了桌角之类的地方,大约晕了过去:「不知伤着哪儿了?」

      忽然,身边好大动静,有人扑到她身上,急问:「伤着了?在哪?我看看。」

      说完,也不问也不告罪,竟自伸手,吓得她尖叫一声:「做什么!」

      「不是伤着了吗?我看伤着哪了,给你揉揉……」

      那人说得十分真挚,只是手净往不该摸的地方摸,庆娘吓得迅速起身,这一动,浑身都疼得不对劲,恐他又来纠缠,连忙跳下床,顿时觉得身子一凉。

      「你是谁!」

      「庆庆,我是兴哥呀!」那人说着,一边拢起纱帐。庆娘灯下看得清楚,一张椭圆脸,秀眉柳目,就是不笑也像微笑着,正是前姊夫、现丈夫的崔生无疑。

      心头一凉,本来还打算着新婚夜推托一番,待得问明白情况后,或退婚或离缘,让这姊夫还做姊夫,只是现在生米煮成熟饭,除非她死或者他亡,要不是无法离开了……思及此,她恨声说:「你是书香世家,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虽是新婚,怎能趁我昏厥,将我……」

      说不完整句话,她便一边哭着、一边着衣,唬得那崔姑爷也只得连忙起身披衣,打躬作揖,连声道:「总是我错,请别恼!」

      哭了片时,不管崔姑爷怎么说,庆娘就是不跟他坐到床上说话,两人僵持着坐在圆桌两头。庆娘收了泪,却依然板着脸,仔细盘问起来:「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庆庆,你这话……」

      「不准叫我庆庆!我叫吴庆娘!」

      「是是是,庆娘……」

      这两人说了半日,庆娘总算知道,原来她自从为姊姊兴娘送葬后,就卧病整年。在这一整年中,她的身体虽然不曾离家一步,但是亡故的姊姊兴娘借了她的元魄化成她的身子,与崔姑爷暗通款曲不说,还用她的身份、她的面貌跟这未婚夫婿私奔,他们寄居在崔家老仆金荣家中,不消说,这金家都以为那个与旧主私奔的小娘子是吴庆娘了。

      后来兴娘又说要回家来,然后附在庆娘的身上,跑出来向父母禀明了一切。最后竟然说不忍心让崔生与吴家成为陌路人,便逼着父母答应将庆娘许配给崔生,否则她就要带着庆娘的元魄同归黄泉……总之,吴家两老一方面是哀怜长女又不愿失去幼女,一方面也是见崔生人品温和,便允了婚事。随后兴娘便离开了庆娘的身体,但是期间庆娘总像半梦半醒,说话也不连贯,直到今日早晨才清醒了些。

      「至于刚才嘛……庆娘你下床取水,突然身子一晃,我正待去扶,你回头一笑,便将我抱住……」
      这崔姑爷说到此处,便微微一笑,像是回味无穷似的,看得庆娘又羞又怒,他竟然还傻呼呼地问:「兴娘陪了我一年,如何你身子还是好好的?」

      「是你自己撞见姊姊鬼魂做出来的,干我何事?说到我身上来!」

      庆娘拍案而起,怫然大怒,一脚踹开东间折门,自到西间绣房去,下了门闩,任那姑爷在外头说好说歹,就是不开门。坐在绣凳上,只觉得悲从中来,不禁嘤嘤地哭起来,不是嫌他人品不好,也不是嫌他容貌不潇洒,更不是嫌他是上门女婿,只因为他不是她想嫁的那种人。

      她是早就看上了吴兴沈家三爷,沈家与吴家是世交,虽说不常来往,但是逢年过节的,总有书信往来。沈三爷也曾来吴家拜会,那时沈家调度上有些不顺,吴老爹以为他上门是想求着帮衬,也早有准备要帮忙,但是沈三爷却笑着说:「世伯误会了,小侄不是来打秋风的,实在是来问问世伯,这扬州市面的土地行情如何?扬州商家的家底又如何?」

      一开始她与老爹都以为他是假充胖子,听他这一路说下来,老爹还有些不信,她却惊觉此人不是个池中物。他这是趁着家中调度不灵的传言出来时,让那些股东一个个抽腿,他好将沈家插手的产业都全改姓沈……后来果然如此,这一翻身,沈家便成为吴兴、周庄一带的大商家。

      这才是她要嫁的人!别人不知道此事,可是姊姊是知道的!她坐直了身子,一咬牙,开了门闩,问那姑爷说:「刚才洞房时,是我的声音,还是我姊的声音?」
      「呃……」

      「喊你崔郎还是喊崔家大哥?」

      「崔郎。」

      「好,那肯定是姊姊又上我的身来。」庆娘说,回身抽起妆台黛笔,写了个便笺,折了几折,塞到那姑爷手上:「若我姊又来,就把这信给她!」

      「呃……你怎么知道你姊姊等会来?」

      「她思你想你念你一世,十一二岁后,便常想着要嫁给你,盼着你早日来娶,就是那身嫁衣和你的新郎官衣衫……」庆娘沉着脸,望向架上搭着的衣衫,凄然说:「也是她亲手裁绣……」
      「若是我早些日子来,兴娘也……」

      「也不至于死。」庆娘冷冷地说,那崔姑爷低下头,却见庆娘扯起他来,把他推到床上去:「脱衣服。」

      「娘子这是……」

      「我猜姊姊还不肯乖乖回地府,就是想再多和你温存,你若是娶了旁人,她做鬼都不甘愿,若是娶我,她还能有办法借我的元魄跟身体一偿宿愿……」庆娘咬着牙说,一想起那早逝的姊姊,就又气又恼又可怜,若是还在世,姊姊就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地用自己的身体来拥抱一心思念的人……

      「是不是我招你厌了?」崔姑爷小心地问,庆娘不语,他垂着头说:「我这一路来,早听人说,春风楼畔吴二姑娘是个女丈夫,说吴老爷子千挑万选地,就是要拣一个有志有才的二姑爷,好光大家业……我不是个买卖人家出身的,也只读了几年书、略通医道而已……我实在是配不上妳呀……」

      庆娘一听这话,只楞楞地不发一语,半晌才说:「崔大哥,我不是讨厌你,更非嫌弃,只是从没想过你是我夫……你与姊姊幼年订婚,打我懂事,就知道没别的姊夫。姊姊总想着你是个忠厚老实可靠的人,也确实如此……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你们竟结不成婚……也不曾想到,你会是我的丈夫……」

      「这事总是我错,原该问了你的意思才是……只是我这一年来,日日相对的面貌都是你,也只知道与我在一起的是庆娘,我以为你会乐意……」

      庆娘哭也不知哭什么、怨也不知怨什么,望着崔姑爷,只觉心头空落落的,半晌才轻轻地说:「姊姊大概就是怕我反悔,才不知使了什么法,让我这一向昏昏沉沉的,就连洞房,也都代我行了……」

      崔姑爷没说什么,两人想起兴娘,顿时觉得好像隔了个什么似的,便分坐在床头两端,倚壁胡乱睡了,一夜无事。

      隔日,崔姑爷央人做了法事超度兴娘,又梦见一个未见过的女子,自言兴娘,再三哭拜而去,醒时也哭得如泪人一般。与庆娘一说样貌,果然是兴娘无疑,这两人又把过去一年的诸事说了,也确实是兴娘举止,只是这崔姑爷心中有些疑惑,这兴娘梦中说:「妹子真性柔和,望郎好看觑她。」可是这两日相处下来,庆娘明明是个爽辣人儿,与兴娘性格两样,怎说「柔和」?

      吴老爹自从招了女婿后,便思量着把家业交付姑爷,整日带着姑爷大街小巷地到各家商号去拜揖,人人都赞新姑爷实诚,纷纷给吴老爹贺喜。而吴妈妈自兴娘亡故后,总是后悔自己心意不定,挑唆老爹另招女婿,害得长女白添心事、另增病根,这才一命归阴,自此,便日日烧香诵经,只盼早日使爱女投胎富贵人家。横竖庆娘本来就与吴妈妈分管着家中诸事,自吴妈妈一心向佛,也就将事情交给幼女打理,倒也管得井井有条。

      又过了一年,这吴老爹虽然见姑爷日日到柜上支应、在帐房中管事,但是神色间总有些郁郁之意,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便私下与老妻商议,才知女儿女婿相处不甚好,他隐约猜着女儿的心思,但是这姑爷确实孝顺,只得让老妻与女儿好生开导一番。

      吴妈妈原有个嫌贫爱富的声名,但是姑爷这一向晨昏定省、千依百顺,若是去远些,也不忘给她带些好吃好玩的,谁都赞吴妈妈平白得了一个亲儿子。吴妈妈本对这姑爷心有愧疚,见他在家中受气,更是越发地偏心姑爷,这一日,见小婢们抱着被头往书房去,就知道姑娘又把姑爷撵出房门,便命人把庆娘唤来。

      不多久,只见庆娘冷着脸进门,稍一福便坐在一边,吴妈妈见状,也虎起了脸:「姑娘摆脸子给谁看?如今做了当家奶奶,连老娘也当做下人了?在女儿手中讨口饭吃,还真难哪!」

      「太太这话,女儿怎么承担得起?」庆娘也是个强性子,自婚后,先是老爹偏心,今日老娘似是要为姑爷报不平,心中窝着一泡火,一句「当家奶奶」又正戳着她的软肋,不禁冷笑:「当家的原不是我,是您那大姑爷,横竖我原就不该活着,要当初去的不是姊姊,今日一家和美,亲生的女儿、姑爷又胜似亲生,我也乐得做个孤魂野鬼,岂不甚美?」

      「小泼妇!」吴妈妈年轻时的性子与庆娘一模似样,此时一拍桌子,厉声咒道:「妳姊姊命薄,才白让你捡了个便宜!姑爷相貌堂堂、为人又诚恳又妥帖,通扬州城都说我们吴家不知修了几世福份才得这么个姑爷,唯有你这瞎了眼的油皮小泼妇,揣着明珠在怀里还嫌硌得慌!姑爷眼下年轻、又念着爹娘跟妳姊的情份,不得不让你几分,过些年,姑爷事业有成,我们走了,你没人护着了,就是姑爷赶你出门也怨不得人!」

      庆娘被母亲责骂,恨声说:「用这半生还了十数载姊妹之情,我就不欠姊姊什么了!我还怕我等不到那时哩!」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一出门,却见崔姑爷站在廊下,夜色昏暗,看不清面容,心知姑爷什么都听见了,也不辩解,径自去了。吴妈妈自在堂中咒骂逆女、捶胸顿足,一忽儿哭叫兴娘、一忽儿自怨自艾,惊动得吴老爹也来劝解,稍一回神,正待去寻女儿女婿,却道二姑娘奔出门外不知去处,姑爷自在房中,也是不言不语。

      隔日,吴妈妈城外娘家有信来,说二姑娘去了外家,老太太偏怜外孙女,见她愁烦,正逢要往吴兴访亲,便想带她一道去,充作散心。吴老爹心想这样也好,便允了此事,这边,姑爷也打迭起精神,安慰丈人丈母,更惹得吴老爹夫妇心疼女婿,只说是自家闺女不好,姑爷见状,不由得思及爹娘,越发孝顺。

      约莫一个月后,庆娘才由舅父送回家来,双方气平之后,终究是母女,叩了个头也就算完。倒是吴家翁婿与舅父相见,稍一探问,才听说老太太此去,访的正是吴兴沈家,姑爷不知也还罢了,吴老爹心中暗惊,支开姑爷才问:「沈家三爷在否?」

      「沈家大爷二爷早死,就剩三爷一根独苗,自是在的。」舅父道,又问:「如何?」

      「那沈家三爷上回入扬州,曾来此处盘旋,庆娘对他的手段十分赞赏。」吴老爹道。

      舅父一笑,摇着扇子道:「这倒是英雄相惜了,沈三是人中龙凤、我这外甥女也是女中枭雄,这一向他们老是对着地图帐本争辩不休,甚是投缘,总得要三催四请才肯罢休。」

      「这如何使得!」吴老爹闻此言,吓得面色如土:「阿舅恁地糊涂,沈三乃是个行商里的大将,哪个女子能不爱他?庆娘又是有夫之妇,怎好令他二人朝夕相处?阿舅糊涂。」

      这舅父乃是性情中人,不以为然,大笑道:「纵是如此又何妨?横竖姑爷本就是大姑娘的丈夫,二姑娘是代姊成亲、并非自愿,那沈三尝对我言『令甥能舍能断,倘为男子,必是俺的对头,生作女儿,倒是一世知己。已为他人之妇,是幸亦是不幸,幸者,倘使俺得令甥为妇,沈家数代基业,只堪做我二人棺椁,仅俺一人,则沈家或能守成。不幸者,纵天下财货、成我二人一世霸业,便是身后皆空又有何憾?思及此,恨不能得也。』姊丈听得此言,岂不知他二人性格极似,俱非池中物耶?」

      吴老爹听得这番,胡乱答了几句「不可」,舅父知他迂腐,便不再提起。此后几日,吴老爹细看女儿,隐约觉得庆娘眉宇间透出傲气,虽未对姑爷恶言相向,却更显出不耐烦来。又过了个把月,庆娘质卖了陪嫁,与吴老爹商议要顶下一处花园,吴老爹与姑爷听闻这话,面面相觑,忙问端的。

      庆娘却是成竹在胸,道:「花是扬州种、瓶是汝州窑,我看乱世将尽,江淮之人过些年就愁没处花钱,只是风花雪月岂是说有便有?此非一朝一夕之功,那花园主人年迈,但是花匠都在壮年,若是我们不接,他们也要散去,何不趁此顶过来,养上几年,只当作多置了一处产业,过些时日,逐渐地放出风声去,生意自然上门。舅父又好热闹、有脸面,只消让他办几回酒宴,声名也就起来了。此事也不要老爷烦忧,自有女儿前去打理。」

      吴老爹与姑爷见她心意已绝,也不好阻拦,自由她去,待得签字时,庆娘才让老爹与姑爷前去,二人一到,才知花园之大远非庆娘陪嫁之资能购,而庆娘所以能得此园,乃是在契约上订定,此园在原主去世后才属庆娘。

      吴老爹见此,只觉不妥,恐那原主有诈,意欲劝阻,姑爷却凭栏熟视良久,才说:「老爷莫拦,此园一草一木,皆是原主深情厚意,何忍在世时便不得见?更何忍此园落入俗人之手?乃有此约,恋恋相托也,女子向来爱花,娘子青春少艾,也与此园相配。」

      翁婿二人虽是耳语,庆娘坐在一旁,却也听得十足,心中有几分讶异,因姑爷之言正是原主之意。果不其然,那原主入内,与姑爷相谈甚欢,原来二人皆是宦族子弟,姑爷虽不谙花草之事,一片爱惜之情却真,双方便签了字,待得原主过世,花园便属庆娘。

      时光荏苒,三年后,花园便改了姓,却是姑爷亲往打理。原来吴老爹见姑爷行事稳重,便将生意交付与他,却未见起色,庆娘看着心急,便从管帐开始,由内而外,攒下一些余钱,便入了吴兴沈家的船业股子。

      扬州天下辐辏之地,商帮汇集,沈三并非扬州人氏,多有不足,庆娘乃是地头蛇,人熟面广,虽是女子,却行事爽利、快人快语。自此,沈三在吴兴运筹帷幄,扬州转运诸事,全由庆娘担承。沈家沿着大运河至海外开疆拓土,吴家贩的货物也跟着出海,两家本又沾着亲,遂在舅父主持下,结了个异姓兄妹,两人虽不常见面,却更增相敬相重之情。

      姑爷见庆娘才高于己,加上本就不是生意人家,此时更显得不相关了,自照料二老、打理家事,不问其他。夫妻分房而居,互不相涉,庆娘乐得自在、姑爷也少见了脸色,越发像姊丈与小姨。

      自那花园易主,姑爷便与二老搬去,种花莳草、重拾书本,甚是自得。庆娘数日一去,反像做客,谁也不提糟心事,二老看着平和也自欢喜,唯有庆娘与姑爷两心知,这等夫妻不如不做,只待二老安享天年,该当一拍两散,各寻天地。

      又过数载,姑爷故人来访,言道近年朝廷急需用银,又兼官员短缺,只消用些小钱便能捐个官做,劝其出仕,二老虽舍不得女婿,也放了他去,庆娘毫无留恋之意,反自托人为他打点,不久便有消息,捐了个道台,该当赴任去也。

      临别之际,庆娘调了大船、又聘了水兵,欲送姑爷平安赴任,也是尽了夫妻之义。当夜,夫妻二人于花园中闲坐,一园幽香,似是梅花,姑爷见庆娘面上没有不豫之色,便说:「娘子可曾记得,新婚之时,大姨曾入梦来?」

      「记得,只不记得姊姊曾说过什么?」庆娘道。

      姑爷看她一眼,如今不过是二十六七年纪,面容依然艳若桃李,比起当年娇憨任性之态,多了几分锐气,令人不敢亲近,他淡淡地说:「大姨说『妹子真性柔和,望郎好看觑她』。」

      庆娘听出几分怨怼之意,答道:「姊姊向来疼我,不忍说我坏话是有的,只是柔和二字,莫说郎君,就是我自己也不认为如此。」

      「我倒是信的,情之至者,虽死犹生,何况转刚为柔?只是你我无有真情罢了。」姑爷淡淡地说,似怨非怨、似怜非怜:「此番一别,我若在任上寻得适合的女子,望娘子成全,还容我做个吴门螟蛉,报答二老多年爱护之恩。」

      庆娘本无任何嫉妒之情,见他似是怪罪于她,无来由地心头火起。再一想,他一找到新人便要舍她,却不问她是否心中有人,活似她如敝屣一般可有可无,更是愤怒:「何需如此费事?郎君写下休书,至此恩绝便罢,我家拘你数载,吴庆娘又是恶妻泼妇、不知温柔、没有真情,就是有恩,郎君这些年也已经报答,自当另觅良缘!」

      「我并无一语相责,何必如此?」姑爷道,他本是心灰意冷,意欲好聚好散,庆娘一怒,他倒听成她实有情、却是任性惯了、不知如何温柔,一点情种得了一腔怒火,反从死处复生:「大姨与你,俱是我妻,一样怜爱。总是我愚钝蠢笨,不如三爷能干,才累得你四处奔波,若是离了我,自能拣个更好的丈夫。」

      「句句相责,还道不是?总是我姊坑坏了你,我这泼妇又好出头,失了你的面子!」庆娘大怒,姑爷不提沈三还好,提起沈三,便使她心中一阵痛楚,原来沈三前些日子娶了正妻,容貌只是中人之姿,却是端庄的宦门女子,与庆娘全然两样:「你将自己比三哥又是何意?他是我兄、你是我夫,岂能相提并论?叫旁人听了,成什么样子!」

      随后又是一大段诘问,姑爷一句也没听进去,这些年他暗暗观察沈三与庆娘,总觉得若无他,沈三与庆娘就是一对,虽是如此想,却免不了有些心病。此时听庆娘亲口说「他是我兄、你是我夫」,

      心头疙瘩顿时落地,只楞楞地见她在面前暴跳如雷,口中只吶吶地说:「总是我错、总是我错。」

      庆娘见他笨嘴拙舌,又气又恼,想起沈三娶妻时,虽下了帖子,却是趁她南下杭州时送的,等她回家,新夫人早已过门,显见是不希望她去婚礼。事后亲自送了礼去,沈三既不辩解、神色依然平和,反怪她没来婚礼,要她多住几日,她闹不清楚他到底明不明白她的情愫,若是不明白,为何不让她去婚礼?若是明白,又怎么忍心让她眼见他新婚之喜?

      心头一阵酸楚,庆娘不愿意在姑爷面前掉泪,只推开了他,回了自己屋子,关起门来大哭,也不知哭了多久,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待得醒来,才听人说,姑爷早已上船走了。

      姑爷走了,二老便迁回城中,庆娘一头照应生意、一头侍奉爹娘,忙得如陀螺一般,不知何时开始,一缕情丝也悄然而逝。等到沈三长子的满月酒,她去了,却发现自己毫不心痛时,才明白就连沈三这样的豪杰,也无法使她动心了。

      沈三似乎察觉了什么,在她三十岁生日前夕,亲自送了礼来,两人在瘦西湖边饮茶,正商量着北进的事,他突然倾身瞧她:「你这阵子憔悴多了。」

      庆娘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发现他眼角多了些细纹,两鬓也白了,她才想起他已经三十五了,笑道:「在外支应柜上、回家照料父母,一睁开眼睛,几百个人张口吃饭,都指着我伺候,还能活着已是万幸。」

      「崔兄怎么也没个信来?」沈三问。

      「他倒是按月寄信来给我爹问安。」庆娘淡淡地说。

      沈三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只笑说:「哪有寄信给丈人、不给娘子的?崔兄也太迂了。」

      「我们不像你跟嫂子,恩爱夫妻。」庆娘一笑道,一句话让两人都沉默下来,庆娘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头滚落,觉得轻松得多。

      沈三却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才说:「就没想过给他纳个妾什么的?」

      庆娘嘴角含笑,手里玩着一颗果子,沈三望着她,觉得那双明亮锐利的眸子里,沉郁难解:「心不归我管,就轮不到我去操心,我常想,这心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半点不由人。像果子一样,时候到了,就落在你怀里,不吃可惜、可又不一定是你爱吃的,真犯难;时候不到,强挽下来,吃着也涩,还不如不挽,可是一不注意,给人吃了去,也难免伤心……三哥,我的心事,除了亡姊,从来没跟别人说,可我今日说的,句句是真。」

      「妹子……」沈三心头一热,低低地唤了一声,手缓缓地探过去,庆娘没有看他,兀自起身,凭栏远望。沈三此时才发现,原先丰润的庆娘瘦了一大圈,瘦西湖杨柳春风何等柔媚,拂在她身上,却似乎能吹折她似的。

      迎着东风,庆娘熟视烟雨江南,缓缓地说:「我姊与崔郎的事,你是听说过的,我与崔郎不偕,你多少也知道。我从前想不明白,死便死了,为何非要嫁他为妇不成?后来我明白了,人生一世,死非归宿,唯有一点情根能生才算真的活过,哪怕三生只换一会,也足够了。算来,姊姊比我有福,倒是我看似聪明,却是愚笨得很哪……崔郎的事,我不是不想知道,是没有脸去打探,只盼他早日寄来休书、告知另娶,知道他过得好,便好了…….」

      沈三注视着她纤弱的背影,发现她与从前不同,猛然发现这些年来,他眼中竟然只仔细看着这个女子。这些年,她与他在商场上联手迎敌,却又始终不是同一家门,既防着彼此也互相砥砺,唯有此时,他才生出怜惜,也才惊觉她情深如此、情真如此。

      即便已是来不及了,沈三仍不放弃抓住最后的机会,半真半假地笑道:「兄妹数载,你是何等人,就是令尊也不如我明白,若是他休了妳,何不嫁我?」

      「若是十年前,不定怎么高兴……可如今……」庆娘没有回头,倚着柱子,她说:「没意思了。」

      「也许十年后,你会愿意?」沈三笑着说,心里却绞得死紧。他早已猜出她有几分意思,可是这种商场上的感情本就假假真真,所以婚礼时他多了个心眼,却没想到今日蓦然回首,他心潮澎湃,方知情愫早生,她却已是云淡风轻。

      庆娘回眸一笑,风姿明媚:「十年后?都老了,再做这等少年轻狂事,更没意思。说点正经事,明年,能进大都设分号否?」

      此事再无消息,两家生意越做越大,两人也不得不时时同行,那沈三爷同吴二娘子出双入对之事,江南官商无人不知,都说那吴家姑爷正是见不得此事才远走他乡。沈三早已听说谣言,只存了一丝侥幸,盼那姑爷早日休了庆娘,好将两家产业并作一处,倒是庆娘心如死灰,并不给他可趁之机。

      过些日子,吴家三口往兴娘坟上去,吴老爹自在碑前说了姑爷诸事,妈妈想起姑爷,不由得长吁短叹,庆娘端立坟前,只道:「郎君鹏程万里,太太当欢喜才是,为人一世,岂能寄居他人篱下?莫说丈夫之身难屈,就是儿一妇人,也万难委屈。」

      吴妈妈怨她心狠,不免刺她一句:「只怕是沈家门庭,你也就从了。」

      吴老爹见老妻又杠起来,连使眼色,杀鸡抹脖子也似,倒是庆娘嘿然一笑:「沈家算得什么?就是金銮殿,我吴庆娘也绝不低头。」

      「妇道人家岂能说此大不敬的话!」吴老爹连忙斥道。

      「天地不仁,有何可敬?」庆娘道,扬长而去,心中委顿,便往花园去也,入得园中,虽是景物依旧,却觉格外陌生,似是整个花园也无精打采,唤人来问,才知这些年不知为何,花不是开早、便是开晚,不见盛绽,就连游人也少了许多:「莫不是照料不周?」

      「小可等皆以故主教导方法照料,未尝躲懒,东家不信,自可查问。」花匠等道,管事也连连保证,只恐庆娘怪罪。

      庆娘并不信他,装作无事:「天候变化,也怨不得人,自去罢。」

      庆娘在园中住了数日,暗中查看工人动静,也寻不出由头,一日从外头回来,见有一乘大轿落在园外,有一老翁摇头叹气,正欲出园离去,听闻她是园主,便对她言道:「娘子可察觉此园有异?」
      庆娘心中一惊,脸上不露,只问:「先生何出此言?」

      「俺来观花已有数十载,从未见此园如此丧气,娘子若是一向看顾此园,该当多费些心思,若非娘子看顾,则恐爱花惜花之人不在矣?」老翁道。

      庆娘恍然大悟,方知草木有情如此,不禁怅然若失。

      春去秋来,园子越发寥落,城外其他几处名声鹊起,这吴家园渐渐地绝了人烟,庆娘眼见草木萧瑟,心知无回天之力,遂闭了园子、散了花匠,画了一区自居,期间也有央舅父劝她脱手的。不知为何,庆娘却不肯让,恰有堂房姊妹孀居无着落,又有几个堂侄表甥,都领了来,养在老宅与父母为伴。自己守着日渐衰微的园子,一日度了一日,心事就是贴身小婢也不曾得知,那吴老爹与吴妈妈更是不知女儿之意,只当她怨恨姑爷已甚,怕挑起话头平添不快,当庆娘前来问安时,只提家居之事,说也不说起一个「崔」字。商场往来,哪里没点糟心事,即是女丈夫,也有个三病九痛,独居园中,夜间思想起自家没人疼热,几番不欲再想,见月过中夜,又不免思量起。

      如此三载,庆娘已是气力耗尽,无力奔忙,便与沈三对换了角色,只在扬州发号施令,容色渐减,不久,就是沈三也不得一见了,却催促着大都分号必得尽快开业,又逼着沈三同去。随后,庆娘抱着病体,勉强渡江北行,同往大都主持分号,只是这回不再同舟,沈三心中奇怪,却不知庆娘病入膏肓,只当她有心避着。

      刚入山东,庆娘身边小婢便过船来,对沈三言道:「娘子命婢子前来,说身子着实不爽,恐怕到不了大都了,请三爷自往,娘子淹留数日,若是能好,自当北行,若是不好,则回转扬州,也好安顿了老爷太太。」

      「妹子患得何疾?也不听说病重,怎地就说起后事了?」沈三惊道,小婢也说不清楚,沈三便亲自过船,事急也避不得嫌,直闯官舱。只见那官舱中纱帐半拢,庆娘缩在被中,瘦骨伶仃、面色灰败,显见病得重了,三两步抢上,未开言,却堕下泪来:「妹子,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你就对我说实情又怎地?大都分号又非急事,何苦折磨自己?」

      「自我管事,便盼着吴家字号开到天子脚下……叫天下知道、我吴庆娘的能耐……」庆娘气若游丝,却咬着牙说:「心知来日无多,才赶着去…….」

      沈三见她如此倔强,又急又怜,却不得不安慰道;「莫要胡说,你且在此治疗,待得病愈,莫说一个大都,就是大江南北海内海外,俺也陪你去挂上吴家字号,留得青山在,何愁天下不知?」

      庆娘只看着他一笑,轻道:「我死后,淮扬商帮便是三哥一人天下,我都想好了,吴家产业除了园子、老宅、祖业与现银,其他都归三哥。假以时日,沈家便是天下第一商号了。」

      「没了你,还要那些做什么?」沈三难得露了一丝真情,半生情谊,细剖己心,不尽是爱色惜才、更不是为了财货,但是这依恋之情所为何来?

      「有了产业,霸业可成,你我吴兴初见时,就曾说过,一世所求,不过如此……」庆娘道,不打算告诉沈三,她半生都期望与他携手共创基业,当不成夫妻,就是一点情念也消磨殆尽,只得将最后的壮志化做遗言,赠与眼前人。

      却说那崔姑爷官运亨通,自湖南转任河南,竟也颇有官声,人见他只身赴任、未带妻小,便有不少人自愿送上女儿,但是天下有几个女子及得庆娘能干、又有几个女子能如兴娘深情?崔姑爷与二妻遍尝欢哀,思及兴娘,便恨庆娘冷酷,心生抛撇,又想起园中一别,庆娘虽是蛮横、却依稀有情。他月月写信请安,欲探问妻子,又抛不开面子,只得说些无关紧要之事,听闻沈三与庆娘出入不避,一腔妒火更生,待写信休妻,又想起庆娘当日说过「他是我兄、你是我夫」,他本是个实诚人,猜是有人中伤。庆娘闭园之后,吴老爹在信间提起此事,姑爷听闻庆娘独守荒园,越觉可怜,待要写信相问,又不知何处下笔,这一耽延,便是数载。

      待得任满,崔姑爷先往父母坟前祭扫,随后来至扬州拜见岳父岳母,甫一下船,本当拍马往老宅去,却不知怎地,竟往吴家园去也。沿途行来,只见墙内荒烟漫草,一派衰颓,心中痛极,快马加鞭来到园门外,园中家丁识得姑爷,连忙迎入,姑爷问起娘子何在,家丁言道:「娘子数日前乘船往大都去也。」

      听得此言,姑爷倒定下心来,径自入内,预计隔日再往老宅。只见园中花枝未剪、长草没膝,显见庆娘毫无心思整治,问起家丁,却说娘子三年来时常独对荒园,不发一语,那沈三爷也不曾来过此处。姑爷嗔怪之余,也不由得添了几分怜惜。

      当夜宿在庆娘房中,只见陈设素朴,被上连香也不曾熏、妆台上胭脂水粉也没用几分,再看衣箱中,衣衫虽新却已无嫩色。庆娘一向在意容貌,姑爷见此情状,便明白庆娘心灰意冷、绝非谣言所说那般妖娆。

      睡至中夜,忽然惊醒,窗外似有动静,姑爷披衣出去,却见满天星斗,园中点起灯火,竟是满园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同大小花朵一齐绽放,姑爷大喜,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如故人重逢、分外欢喜。恍惚间,有人来到身后,回头一瞧,竟是庆娘,只见她一身翠色,恍如从前兴娘借了她元魄时那般娇媚。

      「娘子怎地归来?」姑爷问。

      「园中草木闻得郎君回来,喜不自胜,传语江水,报与我知,自当归来。」庆娘说,敛衽一福:「往昔不晓事,仗着郎君好性,一味欺压,近来想起,总觉对不住,所幸郎君归来,当面赔罪,也是了了我一桩心事。不知郎君是否寻得淑女?只怕是我耽搁了郎君良缘。」

      姑爷听她一语,心中温热,方知十余年来忍让不为顾全二老,实因爱极妻子才甘愿守候:「我确实怨过娘子、也想过休妻,每到下笔,却又想起娘子可爱之处来,今日园中重逢,若是娘子不弃愚夫,还望再订鸳盟、白头偕老。」

      庆娘不答,只是执手相望,良久才含泪道:「自郎君离去,园子从此失色,草木有情如此,我远不能及,十余年来自矜自贵,到了才知惜花郎早在身旁。回首半生,骨肉恩情未报,夫妇之爱也被我亲手糟践,我见过郎君哀悼亡姊,是相思之深、相恋之诚,才能如此,岂忍郎君再历此事?鸳盟难订,只望郎君忘了我姊妹,另结良缘罢。」

      「娘子何出此言!」姑爷闻言一惊,见她要走,连忙抱住,大哭道:「娘子莫要如此,你就是舍得我、我也舍不得娘子了!」

      两人正在拉扯不休,忽然灯火尽灭,姑爷蓦地惊醒,枕上身上尽是冷汗,连忙披衣出去,荒园依旧,廊间也无倩影,方知是梦,只是再也睡不着,坐在阶下,痴数繁星。

      日月相侵,也不知过了多少寒暑,吴家园中花草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改朝换代后,那吴兴沈家得罪新君,霸业顿止,沈三发配边疆,都说新君贪图其家产,所以让官差半途将他推入水中,当真应了沈三之言「纵天下财货,成一世霸业」。查抄沈家时,搜得一箱精裱旧画,画着一位美人,扬眉傲笑,甚是明媚,官差查问,都说是扬州城中、春风楼畔吴二姑娘,问起其下落,只说不知何时起,吴二姑娘便自淮扬商帮消失,不知所终。

      吴兴沈家败亡后,扬州城外、吴家园畔添了一处大坟,人称「崔公墓」,只道里头葬着一位崔姓大官与他前妻后妻,崔公无子,吴家园便归了官府。

      虽然民俗喜好夜游,但是淮扬商家都知道,吴家园一入夜后是去不得的,非是鬼魅害人,只是不好惊扰那一双游魂,因魂结缘、又以魂续缘,这一点情字为重,就是天地也只得松了松手,任其往来,倒喜了吴家园中花草,倒与惜花魂灵结为一体。

      从此之后,纵是天候变换,吴家园的花季也从不误期,有那好事的,便在园畔起了一座小亭,奉着一对泥塑人儿,平素也无人祭扫,待得小亭坍塌、大雨倾盆,那对泥塑也溶在土中,无此无彼,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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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续.金凤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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