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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番外、打檀郎 ...


  •   她坐在妆台前,沉重的朝冠压得她太阳穴阵阵抽痛,层层的金凤、东珠、猫眼石…将朝冠像宝塔似地迭起,朝冠里面的渔婆勒子紧贴着额头,早已汗湿,自然是很不舒服,今日要与小皇上一起听政,这是场面上的事,几个月一次,表示摄政王还是听命于帝母太后。
      想起要去听那些枯燥乏味的事情,她就觉得头大,什么陜西刮了大风、黄河凌汛死了多少人、今年桃花汛要用谁去赈灾…这些事,她不是不懂,是不想管,本来嘛!那些死了的人关她什么事?只要不是亲朋好友,有什么关系?再说,就算死的是亲友,死就死了,再哭号安抚,人能活过来吗?
      「如果活不过来,还愁什么?真是…哭断了肠子也不顶事儿啊!」她咕哝着,以手加额,使劲地想将力道按到额头,真正让她头疼的,另有其事,心中藏事,身子也就觉得疲乏没劲。
      跟她多年的宫女秋儿走进,秋儿长着一张圆胖脸,模样颇讨喜「老祖宗,六老太爷请您了。」
      「欸…」她站起身,登上肩舆,心里头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老祖宗”?听起来就像个被放了很久的牌位,昏沉沉地在太庙里打盹,有人来的时候装睡、没人来的时候真睡,横竖子孙们也不在乎到底谁是谁。
      肩舆晃晃悠悠地走过大半个紫禁城,她任由轿夫们颠着颠着,实在是不习惯,真不懂先帝怎么就那么爱坐着肩舆逛自己家里,早晨有风,就算轿夫们极力走得平稳,风一吹,她就觉得胃里翻搅,幸好起身时觉得食欲不振,所以没吃东西,要是堂堂太后吐在路上可就难办了。
      走到金水河边,远远就看见有个人从军机处里出来,真厉害…她支颐想着,穿着又肥又厚的朝服还能健步如飞,果然做官的有练过就是不同,要换了她,每回穿朝服都觉得折磨。
      肩舆转了弯,轿夫们平稳的脚步声中,闯进了一个急速赶上的声音,是厚底朝靴摩擦着金砖地的声响,她问「谁呀?」
      「老祖宗,是六老太爷。」太监头儿虾着身回禀。
      她打了个呵欠,脚踢了踢肩舆的栏杆,轿夫们便停了下来,她说「等着六太爷一起走。」
      「老祖宗吉祥。」朝服朝褂一应俱全、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六王爷,“啪”地一声打下马蹄袖,朗声请安。
      等他说完,她才懒懒散散地说「六太爷也吉祥呀…一道走吧?」
      「遵老祖宗旨意。」
      她动了动身子,脚轻跺,轿夫们又继续往前走,说是一道走,她却完全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样子,只管自己半闭着眼,斜倚着肩舆,嫩白柔腻的手,靠在扶手上,像听戏时打拍子似的一点一点。
      跟在她旁边的六王爷,虽然垂手而行,唇边含笑,笑意很深,漫过扬起的嘴角、脸颊,让细长的眼笑出了极淡的鱼尾纹,她猛地张开眼睛,快如闪电地一瞄,又迅速垂下眼皮,依然懒懒散散地说「六太爷今儿个心情挺好,怎么了?是要纳侧福晋?还是府里哪个格格(可指未有名份的侍妾)给您添了一儿半女吗?」
      「回老祖宗的话,都不是。」唉唷…有人打翻醋坛子了…他的笑,带着一丝纵容,突然发出“嘶”地一声,捧住了颊。
      「怎么了?」她急急地睁眼问道,又咳了一声,坐回去「六太爷怎么啦?」
      「谢老祖宗关心,不知怎么,臣突然觉得牙里一阵…酸哪…」把那“酸哪”拉长,他听见后面宫女太监压抑的闷笑。
      柳眉倒竖,她怒目瞪了他一眼,觉得那棱角分明、带着三分傲气的阳刚脸孔真是讨厌,本能地抬起手要打,却见他得意地冲她微笑,眼睛四下一旋摩,糟,不是在闺房里可打不得。
      「老祖宗是要往背上挠痒痒?」他嘴上不饶,硬要挑一挑她「臣改日送上“不求人”,要不老祖宗金尊玉贵的,挠痒痒,不雅训!」
      气人!真当她不打?
      「我是要打个不知死活的苍蝇,一直在我耳边嗡嗡乱飞。」她不看他,往空中一拍说「我只是不想动怒,倒上头上脸起来,还当我不打?恼了我,我真打!」
      他却故意往上、往下乱看,装迷糊「老祖宗,大冷天的,哪来苍蝇啊?」
      「自然是有的,哟!」她指着他,叫了起来「六太爷,就在您肩上,可别动,秋儿,傻着做什么?快打!」
      秋儿不敢上前,他伸手往肩上撢了撢,皮皮地说「赶走了。」
      她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不言语了,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到了养心殿,她刻意从另一边下肩舆,不让他搀,甩头进殿,他低声问秋儿「妳主子怎么了?」
      「六太爷倒好意思问!」秋儿也瞪了他一眼,轻声抱怨「还不是您昨夜没来,恼了!」
      「真格恼了?」他笑出声来。
      「真恼了。」
      他轻笑着,哼着歌儿进殿去,所谓喜上眉梢、春风满面也不过如此,对比于其它人的郑重,显得轻松许多。
      太后听政,重臣无不战战兢兢,谁不知道这“老祖宗”是个蒙不得的水晶人儿,从前为了后位,玩两面手法,结好太后又暗通皇上,又因争功,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子,好不容易做到皇后,先帝却早死,留下孤儿寡母,由六王爷摄政,太后为了小皇上,不惜名节,勾引向来少近女色的六王,小皇上不知,还兴高采烈要撮合母后与六王,若是两人是小叔与寡嫂也就罢了,殊不知,六王的辈分是太后的叔父,岂有叔父娶侄媳之理?
      都已垂垂老矣的大学士们理着花白的胡须,悲悯地看着六王跟在太后后面进来,看六王眼底发黑、太后满脸倦容,太后昨晚…唉…又不知怎么摧残六王了…旦旦而伐之,就是擎天柱、跨海梁也撑不住呀!
      高龄八十、加封太师的张老先生趁着太后进后殿的空档,拉过六王爷「六爷,上次给你送的鹿鞭酒,可用过?」
      「用了,很有效。」他拱了拱手,表示感激。
      「从《永乐大典》里抄出的那个方子,六爷可让人抓了?」身体不好,早已致仕,偶尔进宫来走走的老状元吴老先生,也凑过来关切地问。
      他满意地微笑,点着头说「好用,我让人炼成丸剂,怕苦,又加了一味蜂蜜,挺好吃的。」
      有人偷偷将一个小盒子塞进他袖里,低头看去,是老态龙钟的书法大家刘老翰林,压低了声音说「六爷,这是我祖传丹药,一吃见效,能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刘老,一个时辰真的假的?」、「刘老,方子好不好借我参考参考?」众臣全都过来,一群老的、少的、中年的男人,低着头凑在一起交换心得,时不时竖起大拇指,露出会心的笑。
      他倒被这群讨论壮阳药的男人挤到外面,心里暗笑,见后殿入口有人掀着帘子偷看,便走过去,一闪身躲进帘后「是谁在偷看?」
      「阿玛…」小皇上在他怀里格格地笑着,撒娇地将头靠在他肩上,又往他袖里摸去「刚才那老爷爷给你什么?」
      他苦笑,小皇上已经打开了盒子,看见里面放着黑色的药丸,眨着虎灵灵的眼睛说「这是糖吗?」
      「不是。」
      「那是什么?」
      「阿玛也不知道。」他笑出声来,将盒子盖起来,跟小皇上说「拿去问你额娘,她知道。」
      小皇上捧着盒子“蹬蹬蹬”地往后殿跑去,一路喊着「额娘!额娘!」
      他慢条斯理地在原地迈着四方步,心里默数三声「一、二、三。」
      「鬼六!」第三声数完,就听见她高八度的声音愤怒地吼着他的浑名,下一秒,他就整个人被压在墙上,她圆睁着杏眼,躁怒却轻声地说「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刘老塞给我的。」他耸耸肩,手不着痕迹地爬上她的背。
      她气晕了,根本没发现自己被抱个满怀,兀自对他开火「你不知道才怪,一闻就知道是春药,你疯啦?带这种东西进养心殿?你忘了前朝的红丸案?要给人抓住了怎么办?要让人捡到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你说!」
      「不怎么办,照实说,顶多给人笑一笑就算了,反正春药也不可能给万岁吃,他还小,吃了也不见效。」他又耸耸肩,不痛不痒地补了几句「要不先收起来?刘老说可以撑一个时辰,等万岁大婚再给他吃,十六岁就当阿玛,挺好的。」
      她跺脚大怒,戴着戒指的手紧揪着他的衣襟「不管皇帝几岁都不可以给他吃!」
      「他要是真跟我要,我也不能不给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还是赖皮地说,感觉她整个人将他压得死紧,她很少那么主动贴近的...她却没了声息,他凝神看去,却见她咬着唇,眼睛里水汪汪的,却没有泪滚出来,心疼,柔声说「我跟妳闹着玩的…」
      「闹着玩?这种事情可以闹着玩吗?」她控诉似地轻斥,低下头去,声音又轻又低「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几次说了不要你收,传出去名声难听就罢了,皇帝小,要是拿来吃了,有个三长两短,外头就要说你图谋不轨,要酿起大乱,可怎么收拾好…」
      心头一热,抱着她肩膀,他的声音柔软而低沉「是我想左了,只是想逗着妳笑、逗妳生气...妳呀!笑也不像笑、怒也不像怒,这样下去要憋坏自己的…」
      「冤家!」她说,眱了他一眼,鼻头却红了,他环抱着她,她将手放在他胸前,抚平刚才被抓皱的领缘,伸手想打,又骂了一声「冤家!」
      「这回由妳打,总行了?」他含笑,从怀中掏出帕子,按去她眼角的水。
      她一咬银牙,心想总是要打他一下,省得他总是不当回事儿,真要打,身子一沉,是他抱紧了她,他的头搁在她肩上,他的呼吸就在耳边,厚实的肩膀撑着她,团龙补服光滑的缎面贴在她腮边,伸起的手,慢慢收起了拳,他在她耳边说「不是要打?」
      「你说打就打?我偏不。」嘟着嘴,她侧过头去,唇边已是微笑。
      「老祖宗,妳还是打吧!」他咧嘴笑着,闻着她的颈子,将声音压得极低,宛如闺中私语「不打,我心里头痒痒。」
      又将手张开,从肯定变成疑问「那我真打了?」
      「好。」他说,心中满是甜蜜。
      补服上发出毫无劲道的声音,是手放回缎面而已,没打。
      「冤家!打了你,痛了我的手。」她的手轻抚着他臂上的团龙纹,嘟囔着说「罢,还是不打了…」
      「心疼了?」他逗着她,想看她驳斥的凶悍样。
      出乎意外地,她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眼波流转,尽是娇羞的女儿态,话语软绵绵地,有如唾向檀郎的红茸「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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