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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穷途(下) ...

  •   我的脸火辣辣的一直发烫,皮肤表面有点微微不平,似乎起了一点疙瘩。
      用手捂住罩在脸上的布,低着头顺着逃亡的人走。
      ——为什么会追到这里,又有谁知道我是冢谷出来的人而要追拿我?
      随着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地面轰隆作响。
      “快跑!!”
      我加快了脚程,心里虽然疑惑但是不得不继续往前跑。
      “不论老少,女的一律抓来!前面的全部停下,一切从轻,否则极刑处罚!”
      后面涌上来的人不减反增,我被挤得只能紧紧抱住胸前的包裹顺着人潮往前跑。
      咻——
      一声凌厉的风声从我耳边划过射入了我右前方的男子的背上,男子顿时往前倾倒,被随后而上的人用脚踩过。
      咻——
      一支羽箭从我身后远远地朝着前端的人群射去。
      “驾箭!”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我心里突然一阵惊慌——后面一定是要群发羽箭了,要是不小心被羽箭射入,就是凶多吉少了。
      “放!”
      在一声声破空之声炸响的同时我蹲下了身体,有人踩在了我的背上,有人踩在了我的手上,但疼痛都是一会儿,因为踩着的人都被流箭射中而倒在了我身上。
      往前走的人突然都像割倒的麦子一样一个个俯下,向前的动力也少了。
      “前面!往后跑!黑芒骑在前面!!”
      前方传来一个人的大喝。
      一片乌黑从前后左右包抄,他们都是统一的身着黑色铠甲,戴着面具,有的手拿深黑的玄铁剑,有的执着玄铁弓,细数下来,实际不过几百人,但胜在全都训练有素,除了笔直地骑在马上,便只留下无边寂静,无一丝多余动作。
      我们一群人被堵在了小镇的内部。
      “全部人听令!女人都要留下!我们检查完了只带走女人,其他人遵从命令可以放走!否则格杀勿论!”
      “前方全部人都蹲下!”
      我学着其他人抱着行李蹲了下来。身边都躺着被箭射死的人,双手已经肿了,手指痛得没了知觉。我摸摸自己的脸,皮肤上面是湿滑的液体。我揩了点放在眼前,呵,都是溅在脸上的鲜红的血。
      “女人都出来!无论老少!”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就是之前在泯河岸边将我丢下马的大将。
      一个男子站了起来,突然冲着黑芒骑大喊:“这是我刚娶的媳妇,你们不能——”
      话未说完,一支羽箭已经穿过他的喉咙。
      “忤逆犯上者!格杀勿论!”
      受到了惊吓,身边的一些女子都乖乖地站起来,缓缓地向他走去。其中不乏一些拖家带口的牵着小女孩,怀中抱着孩子的妇女,也有怀孕的少妇,更甚的是耄耋老人。她们眼神呆滞,或有惊惶不安。
      女子们都徐徐走到了那个男人的跟前,我藏在人群中,低着头抓紧了包裹,原本遮脸的布罩早已掉落,我的脸如今可谓面目全非。纵使经历刚刚的血腥场面,几个已然有些木讷的女子看到我仍然吓得离开我。
      “他妈的真搞不懂,屁大点的小女孩为什么也要抓。”大汉挠了挠自己的头。
      “嘿嘿,莫不是上面那些人有奇怪的癖好?嗯?”他身边的一个小兵向他比了个猥琐的笑容,便自个儿嘿嘿嘿地笑起来。
      他一掌打在了那个小兵的脑袋上:“嫌命长了是吧?在这里乱嚼舌头!营里还坐着一尊大佛,小心被他听到了,让你下去陪你爹娘。别他娘以为跟着我当小兵你就是黑芒骑了,学乖点别给我添乱!”
      小兵被他打得只会点头,连连道歉。
      他挥了挥手:“女的都上前来!”
      他身边的一个全黑的男子给每个女子脚上都拴上了绳索,一个连着一个。
      “带过去给大祭司过目。”
      我被推搡着往前走,前面的女子似乎有些虚弱,走得蹒跚,而我的双脚被她拉扯得也只能艰难地维持平衡。
      “走快点!”一道鞭子甩了下来,抽在了我脚边。前面的女子怯生生地吓住了,只能努力稳住自己的步子。
      待得我们离身后的人群越来越远时,大汉粗壮洪亮的声音响雷般传来:
      “剩下的人,一个不留!”
      我惊慌地往回看去,只见四周的黑芒骑冲进人群。
      有些人逃了出来,只不过都没了脑袋。

      我们被带到了郊外的大营中,此时大营正在准备午饭。
      大营的营帐都是黑色的,五步一亭,十步一岗,戒备森严。虽然大营中各自在忙活着准备午饭,可是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肃穆的样子便如同他们刚刚打仗时的样子。
      “呵,归阳,又带了一大群人啊?”一个正在营地四处闲逛的人冲大汉打了个招呼。他一身白衣,表情轻松,神情惬意,在黑芒骑的营地中十分显眼。
      “这一大批是给大祭司过目的。”归阳有点不满,“已经第五批了,我觉得那人应该逃不了多远。我才不像某些人那么有些,你说是吧,百里乙。”
      “大祭司是蛮悠闲的,是吧。”百里乙勾了勾嘴角,似有嘲讽,“啧啧,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找到,说不定又充了军粮。”
      “我说的是你……我当然不会让大祭司吃人,这些都是给兄弟们开开荤菜用的。”归阳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我可是受够了,为什么军粮还没到?你们黑芒骑倒是生冷不忌啊。不过大祭司今日说了,那人似乎离我们很近,今天这批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批了。”百里乙双手朝天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归阳的脸上明显有一丝不满:“黑芒骑历经艰难险阻,莫说吃人肉,只要能活下来完成目的,没有什么不可以。
      “我先带走这些人了。”
      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等会的下场,果然不是活便是死,半分犹豫都没有。
      而身边的女子,有的已经精神崩溃双眼无神了,有的则颤颤发抖,倒是没有人敢叫嚷着逃跑。
      “等等,大祭司说回来就直接让他过目吧,他说今日大概便可找到了。”百里乙拍拍衣袖,“唉~军师真是个体力活啊~”

      军营中央有个黑色的庞大的营帐,帐前守着两个黑衣士兵。士兵之间便是营帐的大门。
      明明是白天,从营帐外往里望却是漆黑的一片,似乎里面是一个无尽的山洞。
      “一个个进去,”百里乙在帐前,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大祭司想要——细、细、地、端、详、你、们。”
      明明是对我们所有人在微笑,可是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别有意味地落在我身上。
      “不许调皮哦,大祭司不喜欢血。”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都进去了,却没有一丝动静,也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到你了。”
      百里乙别有意味地笑了笑:“祝你好运。”
      我被松开脚上的绳索,推进了那无边的黑暗中。

      酿跄着进入了帐内,里面并非全黑,而是点了蜡烛。
      幽幽的暖黄色的光一点也没有延伸多远,却隐隐透着冰冷的寒气。
      我抱着包裹往里面走了几步然后停下了脚步,被营帐中央的一项事物给吸引了。
      “她很美丽不是么?”
      我听到娘在我耳边轻轻叙说。
      “药,你看,这便是她。”
      我再往里面走几步,娘的声音又响起了。
      “她啊,她叫,醉生梦死。”
      娘为我轻柔地绾着头发,我的头发从未剪过,乌黑稠密。而每天替我梳头,是娘最喜欢干的事情之一。她总是摩挲着我的鬓角,把我的头发全部束起来,然后轻轻插上一朵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是有毒的。
      她会让人了忘前尘。如她的名字一般。
      但是奇怪的是,每一朵曾经驻足我的鬓角的醉生梦死,都会在一刹那芳华后瞬间枯萎,蜷缩成最虔诚的姿势。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娘的声音消散,转眼看向中央。帐的中央放了一个黑色的花瓶,里面插着曼殊沙华和红莲。不多不少,每种两株。
      ——我的花。

      “她们很美,是么?”
      一个声音在帐内响起,声音似男似女。
      “你喜欢她们么?”
      我看到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他身材修长,披着雪白裘皮滚白色柔软狐毛,内着银色的长袍,上面印满了黑色的符文。
      ——是那些我曾经在墓碑上看过的字。
      “人世间的花儿,确实没有她们开的好。”
      他缓缓走向我,隐在黑暗中的那张脸也露了出来。可是却是个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
      他手捧这一簇花,鲜红的花瓣一点都没因为曼殊沙华的艳丽而黯淡。
      “她也很美丽,”他慢慢凑近我,“你知道她的名字。”
      这是肯定句。
      “来,告诉我。”
      ——醉生梦死。
      我嘴唇发抖,无法吐出任何字词。
      “但是,你知道么,冢谷的花开得再好,开过了人世间的所有花,”他贴近我的耳朵,冰冷纤长的手指抚上我凹凸不平的脸颊,“可是,你还是出来了啊。”
      “来到了人间啊。”
      “我亲爱的,花谣。”
      我双腿几乎要站不稳,强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从他背后向我袭来。仿佛他身后是万千潮水扑面而来,而我身后却是只有一步之差的万丈悬崖。
      他忽然远离了我,将一朵黑色的花凑近我的脸庞。
      那是一朵全黑的花,没有花叶之分,花瓣如同蝴蝶翅膀。如同她名字一般醇厚如佳酿一般的香气飘入我的吐息之间。
      “你看你,怎么这么狼狈。你是想用这样的脸来骗过我么?”
      那多黑色的花忽然从根部开始变红,然后冲向花尖。但是仅仅是一瞬,它的红开始逐渐变淡,淡的如同初开的嫩荷一般的颜色。
      最终,它的花瓣开始往内紧缩,透出一丝丝枯萎的颜色,如同被掐死的枯叶蝶。
      “你看。开得再绚烂的醉生梦死贴紧了你,也如同一种花。”
      “你知道,那一种花,”他说。
      “她叫朝生暮死。”

      “药,你知道么,”娘站在竹楼前面,仰望着金乌欲坠的天空,轻挑了嘴角问我:“有一种花,她叫朝生暮死?”
      我没有说话,看着娘仰着头,下颌的曲线弧度柔美且凌厉
      “人间的花都没这儿开的好。”她轻微叹口气,“但是,只有这个朝生暮死,她开在皇宫中。”
      “苍国的皇宫中。”
      “为什么?”我问。
      娘嘲讽地笑了笑,不说话。
      “苏荷为了她,离开了冢谷。”
      我曾问过娘,朝生暮死是怎么样的。到底是多美丽的花朵,娘才会不满足于满山谷的曼殊沙华以及山坡上那些艳丽神秘的醉生梦死?
      娘告诉过我,那是一朵易老的花。时间的匆匆在它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它们的生命就像白驹过隙一般,尚未尽兴,便已凋零。
      这是种无法种在冢谷的花。
      因为到了冢谷,它便不是朝生暮死了。
      而苏荷所爱的它们,却只在苍国的皇宫中,每天清晨盛开出迷人的蓝色,到了傍晚青蓝色才渐渐淡去,整个花朵化为齑粉。
      娘说,这种花的一生,便只有八个字形容。
      一朝旦暮,一眼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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