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以后》弋雨

9、你是个胆小鬼

　　时光如细沙从指缝间流逝，转眼已是两年后。

　　那个曾经如太阳般耀眼的达里安王子，在十七岁生辰那场变故后，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中最炽热的部分。他不再是那个会在大殿里肆意欢笑的少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稳持重、眉宇间总笼罩着淡淡忧郁的继承人。

　　每天的日程规律得近乎刻板：晨曦初露时，他已在训练场挥汗如雨，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成为唤醒王宫的第一声问候；午后则沉浸在藏书阁的陈旧图纸堆里，一字一句地翻阅那些记载着古老魔法与诅咒的典籍；黄昏时分，他总会出现在城堡顶层的花园，细心照料那片蓝紫色的花海——飞燕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如同那个永远停留在记忆中的笑容。

　　又是一个寻常的清晨，老国王在议事厅召见了王子。

　　“与南国的联姻，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国王的声音不容置疑，权杖敲击地面的回声在空旷的大厅回荡，“塞莉娜公主才貌双全，与你正是天作之合。”

　　达里安垂首静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他试图拖延，然而国王的命令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抵抗，于是他最终只争取到三天的缓冲期——一场盛大的联合舞会，名义上是两国交谊，实则是为订婚预热。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王宫里激起层层涟漪。
　　——舞会之夜

　　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得恍如白昼，议论声中，达里安王子与塞莉娜公主缓缓步入舞池，跳了开场的第一支舞蹈。
　　她确实如传闻中那般美丽，金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蜂蜜，碧蓝的眼眸盛着恰到好处的羞涩。身着华服的两人在众人注视下翩翩起舞，俨然一副天造地设的画面。

　　南休时本就修长的身形在礼服的衬托下更显挺拔，但田昧175的身高也算不上矮，精致的妆容和华丽的裙装让他完美诠释了公主的高贵。

　　第一支舞结束之后，老国王便示意王子和公主独处，达里安立刻会意地点点头，优雅地伸出臂弯，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邻国公主：“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公主去花园散步？”

　　塞莉娜轻轻颔首，指尖轻搭在他的臂弯上。

　　月光如水，倾泻在玫瑰丛中，茂盛的玫瑰花团锦簇，香气扑鼻。

　　达里安很快就遣退随从，面不改色地背诵着礼仪官准备好的赞美词：“传闻南国的小公主美丽惊人，令人过目难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让我大饱眼福。”

　　“传闻东国最小的王子英姿飒爽，彬彬有礼"塞莉娜的回应同样得体，"今日一见，确实让人挪不开眼。”

　　当田昧开口说出第一句台词时，台下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混合着惊讶与好笑的声音——方才还在羡慕"公主"能与南休时共舞的女生们在此刻都面面相觑，纷纷露出一副惊慌的表情，眼底还透露着一丝丝恍惚的意味，而男生们则开始抗议：“田昧你丫的还老子白月光！”

　　直到确认四周无人，塞莉娜突然松开手，随意地在石凳上坐下，方才的端庄仪态瞬间消散：“好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了，你我都明白这场舞会的真正目的，但是看得出来，在你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爱意。”

　　达里安微微一怔，他摇了摇头，随即苦笑道：“政治联姻，利益至上，爱意本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公主殿下不也一样吗？”

　　塞莉娜没有直视他，而是仰头望着月亮，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是啊，我们都一样，不过是谋权者手下的傀儡罢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件精美的商品，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传闻中的南国公主殿下温和有礼，懂大局，识大体，没想到竟有如此清醒的认知。”
　　“在阴谋与算计中长大，怎么可能不清醒？”塞莉娜笑了，唇边微微泛起苦涩的弧度，“只是越清醒，就越痛苦，有时候我会想，若是能生在寻常人家该多好，可以在林间自由奔跑，听潺潺溪流，与光共舞，多么平淡而幸福，多么自我。”说到这里，她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幻想一切的美好。

　　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她看向达里安：“可是我们这些人，哪里有资格说自我这两个字。你也很痛苦，对吗？因为两年前的那件事。”

　　那个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利刃，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脏。达里安强装镇定：“都过去了，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真的过去了吗？"塞莉娜起身走近，直视他的双眼，"笑容可以伪装，但眼睛不会说谎，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很痛苦。”

　　“你明明很在意他。”

　　“你们是什么关系？”

　　“看得出来，他对你不是一般的重要。”

　　“我们过两天就要订婚了。”

　　“你找过他吗？”

　　“够了，”达里安极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结婚后我会给你足够的自由，你完全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绝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

　　“达里安，你是个胆小鬼。”

　　“……”

　　塞莉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如果不在意，为什么两年来从未换过这条项链？即使日夜练剑，它也完好如初。任何首饰保存不当都会出现磨损，又为什么你的没有？承认吧，你忘不了他。”

　　她的指尖轻触那条飞燕草项链：“你知道飞燕草的花语吗？是'愿你自由'。他到最后都希望你能自由，能够为自己活一场，而你呢？难道甘心做一个提线木偶？”

　　“你怎么对得起他？”

　　“我……不是的……我……”达里安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声带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倒是视线开始模糊，不一会儿就觉得脸上凉凉的，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

　　“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塞莉娜取出手帕，轻柔地为他拭去泪水，“你呢？要不要一起？”

　　“可是王国……我是王子，我不能……”

　　“你我都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王位本来也轮不到我们，况且两国本来就是世交，这次联姻不过是锦上添花，亲上加亲，一切都是整一套形式主义，你我二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达里安仰头望着夜空中悬挂着的明月，月光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仿佛在给予他勇气，显得安静又神圣。许久，他轻声说：“那么事成之后，我祝愿你永远幸福、自由。”

　　五年来的面具在这一刻悄然碎裂，他眼中重新闪烁起希望的光芒，如同破晓的曙光。

　　不对，他就像太阳一样。

　　“我会的，我希望你也一样。”塞莉娜微笑着握住他的手。

　　两个月后的婚礼如期而至。

　　教堂里宾客云集，达里安站在教堂前，等待着新娘的到来，十分钟，二十分钟……当宾客们纷纷开始用镶嵌满华贵宝石的扇子半捂住脸窃窃私语时，身穿华丽婚纱的塞莉娜终于出现在门口，只不过是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护送”着。

　　“看来我亲爱的未婚妻是想和大家玩捉迷藏，不过现在看来，游戏结束了。”达里安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堪称温柔。

　　她恶狠狠地瞪着达里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达里安，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这个懦夫！”

　　按照原计划，此刻的她应该已经从密道逃离，显然，有人走漏了风声，于是她现在被十分狼狈地抓过来了。

　　“两个人之间的事是小事，两个国家之间的事可不能儿戏，我本无意骗你 ，”达里安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心寒，却又带着一股任天由命地无奈与麻木：“但是认命吧，我们终究还是逃不掉的。”

　　看着面前麻木的达利安，环顾周围窃窃私语，表情狰狞着的宾客，仰视着坐在王位上头戴象征性权利的王冠的国王，塞莉娜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此刻，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祈祷着奇迹的到来。

　　然而就在神父开始诵读祝词时，狂风骤起，彩绘玻璃轰然碎裂，一只巨大的龙爪伸入教堂，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让达里安魂牵梦绕的声音，：“很热闹嘛，让我来给你们助助兴。”哈德里安乘着巨龙飞进来，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两年时光将他雕琢得更加锋利，那双桃花眼里不仅有从前的温柔，还留下了冰冷的锐气。

　　达里安怔在原地，泪水比意识更早认出了那个人。

　　巨龙肆意破坏着教堂，将象征权威的族徽踩在脚下，哈德里安满意地欣赏着眼前的混乱，一挥手，巨龙便抓起了达里安和塞莉娜。
　　只留下如同蝼蚁般身着华贵的人类面面相觑，他们对于现在的局势完全无可奈何，但是碍于脸面又不得不说些什么，于是一群又一群的人开始优雅的扬起头来，一边谩骂着对方的失职，一边互相推卸责任。

　　“不好意思了各位，两位新婚的美人儿我就带走了，愿撒旦保佑各位在地狱能够永远幸福哦。”

　　在颠簸的飞行中，达里安和塞莉娜相继昏厥，他们现在被绑在古堡大殿的椅子上。

　　对面，女巫把玩着魔法水晶，而哈德里安——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达里安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人心惊，既有难以言述的迷茫，又藏着无法掩饰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