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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同一片云1 ...

  •   天空中找不到同一片云,因为每片云都独一无二、各有褶皱。云下的人们却将遮阳伞撑起了相同的弧度,将独特视为罪过。

      陈雨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他喂完Sunny后,又跑去楼下小区里的健身房健身。
      威士忌的灼烧感让他不适。杠铃片的撞击声最终盖过了记忆里女孩高跟鞋着地的脆响,他稍微找回了一些理智。他做完最后一组卧推,将毛巾搭在脖子上,走到饮水机前灌了大半瓶水,喉结急促滚动。镜子里的他T恤被汗渍浸透,紧紧贴在胸口前,勾勒出饱满的肌肉。
      有人占用了他常用的深蹲架,他抱臂站在旁边安静等待。
      手机突然震动,他接过电话,是助理:“哥,收购案出问题了,对方要提前套现,否则找新金主。”
      他边擦汗边回答:“把我们的对赌协议奖金池提高15%,但必须绑定他们未来三年业绩。”
      助理犹豫:“可法务部说风险…...”
      “去年新能源车并购案怎么处理的?照那个模板改,加一条——如果他们找新金主,需支付我们前期尽调费的200%违约金。这个就是吓吓他们。如果还是不行,那就等我明天到公司再说。”
      “好的哥,对了,你的车修好了,判定对方全责。明天我给你开到公司吧。”
      陈雨回了句好就挂了电话。他没有心情再待下去,于是转身回家。
      洗过澡后,他倚着冰凉的金属栏杆,站在高层公寓阳台发呆。今晚的天空没有星星,但和以往的天空都不一样。Sunny把前爪搭上他膝盖,鼻子嗅来嗅去,他蹲下来抱住狗,下巴抵在湿热的背毛上。
      他拍了一张Sunny傻笑的照片发给早早。
      Rain:到家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记得带伞。
      微信那头还没有动静,陈雨在晚风下抽了一根烟。
      此时此刻,早早正焦头烂额地和组里同事开线上视频会议。她刚回到家就接到一个坏消息。
      “小马,你再说一次?小赵总要换场地?”
      “对啊,之前咱们做的不一直是一楼二楼的室内设计嘛,结果今晚小赵总给马工打电话说要换成三楼的场地。我看你微信一直没回,就call给你咯。”
      马工,就是他们的老板。马工和小马都姓马,为了区分他们,事务所的人就这么分开叫。马工几年前从设计院跑出来,和深圳的一个合伙人共同开了这家建筑事务所——拓扑建筑。小马和她是同期进来的,关系比较亲近,他们都在这个项目组里。
      “小马,马工有没有说改场地之后的开工时间变了吗?”早早收起对甲方变来变去的不满,冷静地问。
      “问题就是这个,开工时间根本不变。可是我们的技术图、工程图基本上都要重新画。”小马绝望了。
      “我现在有一个最坏的猜想……”早早犹豫顿了一下,“我怀疑他们首层二层还是会继续改造,沿用我们已经提交的设计方案,但是,会找另外的公司外包,预算会比我们的便宜。”
      “这就是资本家的嘴脸吗?”小马摘下眼镜,用手捂住眼睛,重重叹了一口气。
      早早见他面容憔悴,黑眼圈快掉到地上了。他应该是刚出差回来就接到这个噩耗了。
      “还不确定,我们明天再找马工商量一下。你先休息吧,很晚了。”早早有些于心不忍。
      “嗯,那我先挂了,明天见。”小马嗓子发紧,率先挂了视频。
      早早瞬间瘫倒在沙发上,她蜷缩着身体,一语不发。客厅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昏暗的房间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手机突然震动,陈雨的消息提示从屏保闪过,她却把脸埋进了抱枕。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填满了房间。
      那盒凉了的赤豆元宵孤零零地摆在桌子上。早早起身把它放进微波炉加热。微波炉开始转动,机械嗡鸣声短暂盖过了钟声。微波炉发出叮——一声,粘稠的甜香混着塑料味涌出。
      当勺子戳破糯米皮时,红豆沙漏出来染红了汁水。第一口烫到了舌尖,她没忍住嘶一声叫出来。滚烫刺痛的味觉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拍了一张已经糊成一片的赤豆元宵照片发给陈雨。
      早不早:赤豆元宵很好吃,谢谢。
      陈雨收到早早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早上。Sunny六点多就上他的床把他舔醒,一大一小一人一狗互相干瞪眼。
      “知你心郁郁想出去玩啦。”他宠溺地摸摸狗头。洗漱过后,他带着Sunny到小区兜圈。他拍下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以及在沐浴晨光的Sunny,将照片发给早早。
      Rain:早不早,早。
      遛完狗后,他拿上雨伞打车去往公司。
      他刚进办公室,助理就递给他一杯冰美式。他皱着眉没接:“宇然,上周不是说过不用给我买咖啡吗?你不要浪费时间在这里,该操心的地方还有很多。”
      他注意到宇然僵硬的神色,又觉得自己语气也许太重,缓和道:“我的意思是,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你是我的同事,不是我的保姆。还有,谢谢你帮我把车开过来。”
      说完,他接过咖啡,放在了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杯底压着今天的会议进程。
      宇然看着刚调回广州的这位新高管,极速地头脑风暴中。陈总在开会时往往一针见血,点评毒辣,经常让组里同事下不来台,看似不近人情,却又好像不是这样。生活中,他又温和体贴,不会刻意刁难人,反而总请大家喝下午茶,还让他们早点下班别加班。
      “发什么呆呢?昨晚那个并购案怎么样?”
      “哦,不好意思。按您的要求我昨晚和他们交涉了,他们果然被吓到了,没再有新的小动作了。”
      “嗯,那这个先暂时放着。一会开会主要聊聊跨境机器人收购那个案子。”
      宇然回复一句收到便出办公室跑去收集资料。
      八点半的闹钟将早早吵醒,她不耐烦地按掉。八点四十,闹钟再次响起,她再次按掉。八点五十,她没有再按掉闹钟,不情不愿地起身,跑到镜子前检查自己的黑眼圈。
      “真吓人。”她大吸一口气,涂上比平时更重的遮瑕。昨晚她做新的项目评估报表到凌晨两点才累得睡去,而第二天还要准时醒来面对新的战斗。她拍拍脸蛋,想让自己清醒些。
      事务所的气压很低,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倦容,手指却不停按着键盘,机械地运作着。她叫上小马,敲开了马工的办公室门。
      “马工,我听小马说了场地更换的事情。这是我昨晚新做的关于这个项目的评估报表,你看看。”早早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小马给她做了个给力的嘴形。
      马工接过文件后,揉揉眉头,也很头大。“早早,你是这次主要对接人,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嗯,我目前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一稿多用。并且,重新设计但开工时间不变,工时不仅增加很多,还会拖累其他项目进度。”
      “是的,我也想到这个。对于这种不诚信的甲方,不会再合作第二次了。但是关于这次的项目,大家做得这么辛苦,我们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马工目光坚定。
      “早早,你和小马待会去找赵总私下聊一聊,探探她的虚实。我会帮你约好时间,拿着这份结构计算资料去,别说不该说的。”
      早早和小马对视,对于老板的“护短”,两人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她可是从进公司第一天就被马工骂得狗血淋头。她还记得,马工揪着她设计稿的刻薄嘴脸:“小姐,你当规划局是慈善机构?超出的容积率你打算用脸皮去填?”
      据事务所里的老人说,马工以前没有那么暴脾气,经过几次投标失败和疫情差点发不起工资,他渐渐黑化了。马工四十多岁,国字脸,曾经留过长发,穿衣只穿黑白灰,标准的独立建筑师造型。早早去过马工十年前在公园设计的一个公共卫生间,墙面表皮用了马赛克拼花砖,被上厕所的广州大妈吐槽:“去厕所搞到好似行博物馆咁大阵仗!”
      多年之后,马工将长发剪短,不再梗着脖子和别人争论自己的艺术。为了接到好项目,他不再坚持自己的审美,学会处处迎合甲方,即使最后的结果千篇一律。
      这个社会总是在绞杀不听话的少数人,所以大多数人选择把自我熨平变成一张安全的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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