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云雨未命名》治疗乐队

8、同一片云2

　　会议室里很安静，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嗡鸣声，投影仪蓝光打在陈雨的白衬衫领口。荧幕上是德方刚发送的8亿估值报告。
　　“怎么都不说话？是对这个case没信心吗？”
　　“还是，对我们这个团队没有信心？”陈雨一字一句道。他清楚，他的空降到目前为止还不足以让下属信服。这次的项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只要他能抓住，就会获得人心。
　　“陈总，这个案子……”法务总监李成杰翻开文件，“德方今早刚咬死行星齿轮专利算进新能源估值。”
　　“把近五年中国新能源论文数据甩给他们，20多篇中国论文引用过这项老技术，说明我们有能力让它焕发第二春。”陈雨调出柱状图。
　　“按实物期权模型（预测未来技术价值的算法）计算，这部分溢价会不会虚高？”财务总监王锐插话。
　　“用他们自己1989年收购案的逻辑打脸。当年他们把别人专利定义为防御性资产（保命技术），现在凭什么双标？”陈雨冷笑。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欧盟审查卡在双总部架构。老王你和宇然这几天想一下能不能设一个防火墙公司，给予技术授权。”陈雨用笔点点他们，下达任务。
　　“今天就到这里，散会，大家去忙吧。这几天都要辛苦大家，加班餐我请。”陈雨摘下眼镜，温和地笑。会议室的人渐渐散去。
　　他缓缓起身，阳光在玻璃幕墙间折返跳跃，却照不进他的心里。他想起今天收购案的对赌条款，德方技术顾问暴怒的脸与两年前并购半导体工厂时对方负责人的面孔重叠，连拍桌子的手势都像是批量复制的程序动作。
　　工作以来，他每天都在做金融线上的标准化零件。他像手术台上冷漠的医生，切除每个企业露出的废弃内脏，缝合出资本市场喜闻乐见的标准化躯体。
　　早早和小马坐在小赵总选的咖啡店一页一页细细翻看马工给的资料。图上标着场地三层的结构荷载参数，以及相对应的抗震等级。而最后一页，是关于三层新增的创客空间的加固方案。马工不愧是从设计院走出来的老狐狸，仅用了一个晚上就想出了解决对策和相应草图方案。这个加固方案虽然并不成熟，但对于吓唬吓唬外行人也够用了。
　　“早早，马工应该是想让我们用这个方案做引子，看看小赵总的反应。”小马兴奋起来。他觉得事情或许有转机，那个只懂得窝里横的老板终于知道为他们出一口恶气了。
　　“我大概懂得要怎么说了。小马，待会你配合我一下。”早早小声同小马约定战术，藏起录音笔。
　　这时，一位穿着粉色粗花呢套装的女人走进店里，手里接过店员给的瑰夏咖啡，踩着十厘米高跟，跨一扭一扭的，所到之处都飘散着浓烈粘稠的香水味。早早和小马一听到这高跟鞋就知道是小赵总来了，他们迅速起身迎接。
　　“小赵总，下午好。很抱歉打扰您，今天确实是有一些事情要和您商量。”早早给女人鞠了一躬，语气诚恳。
　　“哎呀，坐坐坐呀，这么客气干什么。你们先尝尝这家店的杨枝甘露慕斯，超好吃的哦！”小赵总只是瞟了他们一眼，就自顾自坐下抿了一口咖啡，杯沿口红印晕成暧昧的桃色。
　　“谢谢小赵总，蛋糕我们待会再吃吧，先聊正事。三楼改造的荷载需要提高这个数，这意味着所有主梁截面至少要增加30%。您看这里，原结构柱的配筋率根本不够。”早早给小马使眼色，小马立刻摊开BIM模拟图纸。
　　小赵总指尖划过图纸上的标红区域，笑眯眯道：“哎呀，你们马工设计院出来的就爱抠细节。可惜，我们预算实在吃紧。你们不能优化一下吗？现在科技那么发达，比如，用用新型材料？”
　　早早看着小赵总故作天真的脸庞，心里大概有数。她看出小赵总今天不是来谈判的，装傻充愣就想让这件事过去了。
　　小马皱眉道：“小赵总，我们能理解现在经济下行，大家都不好做。可是如果强行减配，很容易发生倒塌事件。到时候我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啊。”
　　小赵总喝咖啡的手顿了一顿，又重新整理表情，笑笑：“你们事务所都是聪明人啊。今年集团要压缩5%预算，你们事务所的方案超标了。这样吧，三楼交给更负责室内设计的团队深化，你们负责交接就行。”说完，她眨了眨眼睛，又喝了口咖啡，硕大的钻戒很是亮眼。
　　早早在心底暗骂这个笑面虎的资本家，只能开始微笑着胡扯：“当然可以。不过，根据补充协议，所有参与方必须具有一级注册建筑师资质的盖章确认。麻烦您让合作方提供下证书，我们好备案。”
　　小赵总右眼一跳，握着咖啡的手也抖了抖，似是根本没料到她有这一招。她这才正眼瞧起对面这个女孩。女孩虽然化了妆，但掩盖不住眼下的乌青和憔悴。女孩却眉眼弯弯，不卑不亢。她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曾经也为工作这样卖命。她摩挲着手上的钻戒，自从结婚之后，她就不再死脑筋地为晋升而拼命了。她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样子。久而久之，她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小赵总？”早早发现她走神，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刚刚你们说的我大概明白了，过几天我会找你们马工再商量，我先走了。”小赵总又恢复了那目中无人的神色，面笑心不笑。
　　送走这位甲方后，早早和小马才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
　　“早早，刚刚演得可以啊，骗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小马笑嘻嘻地揶揄她。
　　“行了，别开我玩笑了。你这几天怎么了，看你心不在焉的。”早早回想起上周上班，小马天天面如菜色，有时叫他好几次他也在走神仿佛没听到。
　　“我……早早，我要结婚了。”小马虽然是笑着说的，但眉毛还是拧在一起，似乎结婚不是一个好消息。
　　“啊？这么突然。”早早惊讶，看着眼前之比自己小一岁的男孩。小马长得年轻，长发扎起小辫，天天嚷着自己要当建筑师，明明还稚气未脱，却宣布他要结婚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才和我说呢？”早早犹豫着把恭喜你这句话咽下去，她定定看着小马，想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亲戚介绍的女孩，家里催，就在一起了，有三个多月了吧。”小马似乎下了决心，又缓缓道：“我……我奶奶日子不多了，想让她走之前看到我成家。”说完，他又故作轻松地笑笑。
　　早早盯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瞬间竟失语了。
　　“哎，你别这么看我，我奶奶很长寿啦。结婚，不是好事嘛？”小马摆摆手侧过脸，躲开了早早的视线。
　　“小马，好好对人家吧。”早早想了半天，只想出了这句话回他。
　　“我会的。”小马点点头。
　　接着，他又犹豫道：“早早，我可能跟完这个项目就不干这一行了。”他极力忍耐不让自己显出忧伤。“你也知道的，做这个，没什么前途。”他苦笑，眼里都是遗憾与不舍。
　　“那你，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早早不忍去看他，也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队友就要这么离开了。
　　“嗯，我肯定会的。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小马低垂着头，无法止住悲伤。
　　早早不再说什么，此时此刻，所有的安慰与祝福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记住这个陪伴过她的朋友。
　　忙了一天，早早刚看到陈雨发的消息，紧绷了一天的面容终于舒展开来。这个人，居然在嘲讽她的微信名？
　　她拍下桌上的三杯咖啡，发给陈雨并回复：不早了，刚下班。
　　对面的陈雨秒回：今天下班这么早，还喝上咖啡了。
　　早不早：特殊情况，陪甲方聊人生来了。
　　Rain：哪家咖啡店？我也下班了。一起吃饭？
　　早早给他发送定位，刚抬头就看到一脸坏笑的小马。
　　“和谁聊天呢？嘴巴都咧到太阳穴了！”
　　“你少管，我在这等人。你先走吧。”早早翻了个白眼。
　　“行，赶我走了是吧。那我走了，明天上班见。”小马起身，不再打扰。
　　早早望着小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她知道，小马在痛苦地被动成长着。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将永远地离他而去。
　　“想什么，那么专注？”直到陈雨站定在她眼前，她才发现。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陈雨今天穿了符合金融男人设的白衬衫和西裤，手上还戴了一只价格不菲的表，原来这才是他的日常。
　　“哟，今天很正式嘛。”早早挑眉打趣他，像是皇帝在看待选的秀女。
　　“今天周一开会，得拿出点样子来。”陈雨装作没看见她意味不明的眼神，认真解释道。
　　“知道了陈先生，今天去吃火锅吧，地方我来选。”早早一下站起来，喝完了剩余的咖啡，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