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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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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秦晚出丧,许柒去给她搭桥。
抬棺人将尸体沿路送上山,搭桥人就在路上趴着,让棺椁盖过脑袋,从身上穿过去,给死人引路。
头顶棺材嘎吱响,等光线重新变亮,许柒抬头,面前落下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可掌心纹路紊乱,指纹模糊,布满老茧。
许柒撑着地起身,拍拍手心沾染的灰尘。
乌野眼眸晦暗,那手收回去,在衣服上磨了磨。
他苦笑:“我的手是不是很丑,看着脏?”
残留的那一丁儿点愧疚被唤起,许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觉得,如今两人的身份,是需要避嫌的。
铃声救世主般的打破尴尬氛围,许柒看了眼备注,松一口气。
“我接个电话。”
她走到处相对安静的小拐口,电话接起。
“宝贝,好累。”
声音沙哑,带点迷糊,像是刚睡醒似的。
“我昨天有应酬,醉了,现在才醒,嗯.....”
电话那头有被子摩擦声:“你那边怎么样?多久能回来?”
许柒啊一声,有点心不在焉,好半天才回:“今晚守灵,明天就回。”
“到时我去接。”陆询笑,又撒娇道:“宝贝,好想你。”
挂断电话,许柒从拐口出来。
这是由幢房子阻隔的直角拐口,密密麻麻的杂草遮挡,她站的地方又是视野盲区,所以在撞见拐角口站着的乌年时,被吓了好一大跳。
乌年靠在墙边,漫不经心把玩着打火机,脚边散落空烟盒。
他应该是来这抽烟的,只可惜最后一支已经被他抽掉了。
许柒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但一想到刚刚的对话有被他听到的可能,脸颊霎时通红。
乌年嗤笑,树叶阴影遮住他半边脸:“你爸和别人在吵架。”
他之前也这样,总是阴阳怪气地将沈正阳说成“你爸”,来达到气人的目的。
昨晚那个蜕变后,冷静克制的乌年似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小时候一样,剑拔弩张,惹人讨厌的乌年。
等许柒赶到现场,乌正年张开双臂,护着秦晚的棺椁。
抬棺人退到一旁,眼下情况,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乌正阳跟前站着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眉眼之下夹杂怒气。
“(我真是造孽,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你一共八个儿子,还能记得起我,那也真是担待了)”
老人气得咳嗽,拿手里拐杖去打他:“(别跟着犟,让她入祖坟,我们乌家人都会跟着遭报应)”
乌正阳站着不动,任老太太打。
他摸了摸棺材,如同摸秦晚的脸,温柔而迷恋。
“(她不入祖坟,我也不入,我们会埋在一起)”
老太太被气晕,由她丈夫扶着,众人赶紧帮忙将人抬了下去。
乌正阳丝毫不在意老母亲的状况,转头对抬棺人说:“(继续抬,不去祖坟,就西山头那块坟地,我们约好的)”
在许柒心里,秦晚是个非常自私的女人。
她爸去世后,秦晚便开始四处勾搭男人,对她也是非打即骂,嫌她拖油瓶,甚至动过将她扔掉的想法,只是后来遇见乌正阳,乌正阳喜欢女儿,秦晚才把她留下。
可在乌正阳视角下,秦晚美丽知性,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可以让他抛弃亲情,义无反顾的奔赴。
葬礼继续,伴着唢呐吹奏,乌正阳抬着秦晚的遗像,带领队伍往前走。
他眼下的黑眼圈更加浓厚,比他的瞳孔还要深。
“(他活不久)”阿幼朵被乌年搀扶着,走到许柒身旁。
她笃定的语气让许柒都忍不住侧目几分。
可阿幼朵是蛊师,蛊师也能看出天机道义吗?
许柒忍不住问:“为什么?”
阿幼朵看着她笑,脸上皱纹狰狞可怖,没有说话。
许柒有点害怕,不光是面对阿幼朵容貌,更多的是心虚。
她不死心问:“是因为报应吗?”
她怕欠乌野的还没还完,她怕自己也遭到报应。
阿幼朵还是没给她解答,许柒自然地将这沉默归结为天机不可泄露。
心突突地跳,她垂下头来。
乌年低头看她。
短暂的沉默后,乌年伸手。
他的手指在许柒皮肤上停留片刻,然后向下,将那枚她挂在脖子里的玉坠项链取了出来。
那玉坠是她亲爸留给她的,开过光的,能佑人平安,她从小戴着,晶莹剔透中还能瞧见由气血滋养而成的血丝。
许柒只觉得脖子泛凉,反应过来时,乌年已经俯身压了过来。
离得近,许柒能清楚地看见他睫毛的颤动。
他握住那枚玉坠:“(别怕)”
这是乌年重复的第三次别怕。
她从踏进苗家寨后,心里就莫名的恐慌。
这抹不安,乌正阳没看出来,陆询没看出来,只有乌年看到了。
那双黑眸似乎能洞察人心,轻易看穿高墙伪装建筑之下,她那颗脆弱的心脏。
许柒吸口气,憋住不说话。
乌年缓了缓,心情似乎变得很好,勾唇笑了。
他将玉坠重新塞回她的领口:“(你会长命百岁)”
像是应照这话一样,阿幼朵转头对她笑,皱纹耸动。
出丧队伍淡出视线,许柒回到屋内。
许柒明天要走,收拾行李时,才发觉换下的衣服已经被洗好,挂在晾衣绳上。
乌正阳给她和乌年洗了衣服,却没见自己的,蛮奇怪的。
许柒把半湿衣物隔着塑料袋,装进小包里头。
她抽空给林渊打去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随即是极为不耐烦的嗓音:“有事?”
她高三时和林渊同班,他家境好,浑身上下都是名牌。
许柒曾向他借过钱,一笔巨款,断断续续在大学兼职,凑了一年才还清。
债务关系解除,两人本不该有联系,可南乡还是太小,大学毕业,林渊创业成立游戏公司,招聘文案编辑,她刚好应聘成功。
兜兜转转,许柒还是得给他打工,不爽,但又没有办法。
“林总,我给您发的消息,你还没回。”许柒觉得他架子好大,比乌年还烦人,“所以我来问问您。”
因为乌年的事,她找林渊说情,想让他给一个面试的机会,并大概说明了下乌年的情况。
林渊嗤笑:“我以为我拒绝的很明显了。”
“因为他是残疾人吗?”许柒顿一下,试图辩解,“可他只是瘸腿而已。”
“只是瘸腿.......”
或许是察觉电话那头的失落,林渊默了默,语气都放软了些。
“不是。”他冷静分析。
“如果你说的属实,他毕业于北城大学计算机系,光是这个名号,就够掩盖他瘸腿的劣势,抢着有人要,绝不会找不着工作。”
“但他沦落如此,只能说明,他的学历有所造假,又或是他根本没有好好学,专业性能不够,不是公司所需要的。”
“这都是你的猜测。”许柒低声反驳。
乌年是以县状元的成绩,考入的北城大学,乌年拿到录取通知书时,那颤动希冀的眼眸,她能记一辈子,他不存在学历造假,也不会停下努力的脚步。
他生来如此,从小到大,亦然如此。
“如果所有人都这样想,他这一辈子也就完了,您别对他这么残忍。”
光是想象乌年瘸腿去拉货的模样,她心里就跟压着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
她阖了阖眼:“林渊,给他一个面试的机会吧,算我求你,面试后你觉得不行,我也不会再烦你。”
林渊沉默片刻。
最后他妥协出声:“下周一早上九点,按流程走,我来面试。”
电话挂断,许柒将最后一点东西放入包里,拉上拉链。
乌正阳在这时候踏入屋内。
他刚送行回来,头发上还挂着白纸钱。
许柒上前将那白纸钱拿掉,凑近看,乌正阳的脸颊凹陷严重,更加憔悴。
乌正阳愣了下,看着那纸钱喃喃道:“或许,她舍不得我。”
许柒想起阿幼朵的预言,脸色难看:“乌叔叔,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乌正阳摇头:“小柒,生死有命,顺从接受,也不是坏事。”
他回到主卧,关上门。
或许乌正年真的快死了,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许柒心里不踏实,给陆询发去消息,等了会儿,又没回。
嘴上说想她,可行动上,又看不出想的痕迹。
不踏实转变成难过,许柒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又试探性给乌年发去消息。
“你在哪?”
他几乎是秒回:“买烟。”
紧接着又发一条:“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许柒打字:“不用。”
“我们公司要你下周一九点来面试。”
“好。”
谈话到此终止,许柒仰躺床上,看木质天花板,脑袋逐渐放空。
93年,许柒六岁,乌年也六岁。
这是上学的年纪,乌正年特意带许柒去县城买书包和文具。
许柒选了她喜欢的粉色。
开学第一天,她和乌年一块走。
乌年腿瘸,走不快,许柒陪着他,走一步,停一下。
他们是最后到学校的,整个教室,只余两个分散的空位。
一个在最后排,垃圾桶旁边,一个在最前排,靠窗的位置。
乌年什么也没说,走到前排位置坐下。
没人想坐垃圾桶旁边。
许柒对他笑笑,来到后排,把书包放上去。
只是屁股还没坐热,前排的方向便发出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