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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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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歌舞升平,今年办的要更简单些,皇帝脸上并没什么喜悦,底下的大臣倒如往常一般。
挺神奇的,这些大臣。朝堂上暗自较劲,平时见了又亲切招呼,聚在一起,又宛如多年好友,约莫是真的一群又一群的好友,欢乐凑在一起,才显得他们一样欢乐吧。
“陛下”一个老太监凑在皇帝耳边低声说着“御史中丞,张大人来了”
皇帝轻轻蹙了眉“他不是告病在家吗?”
那太监还未来得及回话,张应臻已经走进了大殿,不急不缓的走近皇帝,舞女的招揽,扔来的衣袖,残留的飘香,都没有让他有一丝动容。
众人也只是分来一缕目光,并未多想。
“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展开笑颜,虽然有些牵强“张爱卿不是说身体不适,怎得还是来了?”
张应臻从衣袖中拿出信封,递了出去“请陛下看此信”
经太监通传,皇帝拿到信封,看到名字,眉头蹙了一瞬,看到内容后,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甚至有些难过。
“信可属实?”
“属实,但传递耗了些时日,恐怕此事已经一月了”
皇帝放下信封,一旁的宫女不小心将琉璃盏打碎,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皇帝看着伏在地上,不断发抖的宫女,叹了口气“下去吧,暂时不用送酒来了”
皇帝扶额,另一只手示意,太监吊稍和嗓子,冲舞女琴师他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不解,还以为是那个小宫女扰了皇帝的兴,场上逐渐安静,皇帝才抬头,眼眶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喝酒喝的。
“诸位”皇帝扬声开口。
“今日本不想扰诸位的兴,奈何此事伤痛难忍”
“我国长公主,自嫁入阿里梵,受尽折磨,于前段时间确认死亡!”
此话一出,下面便开始有些嘈杂,穆丹阳想要走进去安慰皇帝,却被皇帝抬手阻止。
“长公主为我国和平,前去和亲,正如吾儿前段时间所说,以孱弱之身,换来我国短暂的和平,此当是荣耀!其名讳当由世人传颂!”
“敌人如此猖獗,骨肉割离,朕!…”皇帝有些哽咽,似乎说不下去了。
张应臻替他打了圆场。
“陛下节哀!”
丞相紧接着从坐席走出,拱手“陛下,节哀。”
诸位大臣连忙走出坐席,一同跪下,拱手“陛下节哀”
皇帝看着他们,咽下苦涩“郴关城已经打起来了!可郴关将军一位空悬,谁愿前去!?”
众人沉默了,思索着,韩缜没有给他们机会去推脱。
“我愿前去!”
所有人被吸引目光,看着来人。
韩缜一袭白衣,衣摆染了些墨水,好似缀着她。头发被墨绿色发带高高束起,末端混杂在发尾里,肆意飘扬着,一只手拿着木剑背在身后。
她此时意气风发,应当是出自本意的活着,似乎终于从牢笼中被放出,如那日回到郴关城时,任风催折,扔健稳的走着。
在众人的目光中,终于走近了皇帝。
韩缜拱手,木剑展露出来“陛下”
“韩缜?”皇帝紧着眉头,却被韩缜抢先一步开口。
“既是宫宴,又突发此事,臣想献上剑舞,博诸位一个心安”
“你这是在干什么?招亲吗?!”
“别添乱了!”
“一介妇人!只知玩乐!”
“来人!快将她轰出去!”
“谁将她放入这边的,来男子席面不知羞!”
皇帝的话,被这些人堵在口中,而韩缜定身立在那处,不曾改色。
张应臻再次拱手,语气如常“陛下,韩四将军既有心舞,便让她舞上,也算为我国战事取个好势头了,左右不过是把木剑”
皇帝思索了片刻,“既然张爱卿说了,那便舞吧”
“陛下,臣有一剑”
韩缜开始起势了,一剑蓄起,出乎意料的反刺,寻向那些个大臣。
“以知勇士为锋”说着以剑锋点向方才那些高声议论的大臣,一招一式,简单的翻身刺去,游回,
“以清廉士为锣”韩缜变换着招式,游走在大臣之间,精确的找到对她有异议的大臣,简直就像阎王点名。
“以贤良士为脊”
韩缜裙摆翻滚,在陆闻和苏辛他们脸前拂过,空中留下墨水的味道,韩缜的长剑从常胤霖惊愕的神情前扫过,转身经过方站立的金丞相,偏离一瞬,停向张应臻。
与他视线交汇在剑尖,随后收回木剑,横在眼前,双指抚着剑锋,再次舞起。
“以忠圣士为镡,豪桀士为夹”
这根本不是剑舞,这是韩缜所学的所有招式,方才的点兵点将,是她在战场上杀人通用的招式,每一招都带着凛然的杀意,替先贤审判他们。
在场的基本都是文臣,他们当然知道韩缜念的是什么,庄子与赵文王说剑,告诉他世上有三把剑,韩缜念的,是诸侯之剑的构成。
韩缜收起木剑,背剑侧身而立。
“臣为家国百姓而舞,目的是天下太平,百姓长安”
众人没有想到韩缜会以此来表示自己毫无危害,从刚才的点指当中,还未缓出,皇帝瞳孔放大了,看着她,就那样垂首,背着木剑,面朝无人之处,谦逊立着。
“好!韩四小姐好舞!”
穆丹阳拍手走出,面向皇帝,拱手。
“父皇,儿臣知道下文,替韩四小姐添上”
皇帝的视线轻转就是穆丹阳,看着他眼睛通红,却神色昂扬,如幼时背上自己得意的文章一般,负手说出下文。
“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国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
“此诸侯之剑也。”穆丹阳神色骄傲,对上皇帝怔然的视线。
“陛下”韩缜看着皇帝,不卑不亢的说着“郴关城危乱,我愿前去”
“纵然为蜉蝣蝼蚁,为了天下万姓,也生憾树震天之勇谋,享牺牲之荣幸”
这句话不是从大臣口中,不是从男子口中,而是从韩缜口中说出来,她是一位女子。
“城亡,我便以身殉之!”家里亲缘寡淡,她身上筹码只有自己与兄长而已,她自己的决定并不想与兄长挂钩,听起来有些单薄,但是她仅有所有。
“父皇”
皇帝的目光转向穆丹阳,看着他跪下,拱手。
“请让韩四小姐前去顶替韩将军一位”
“陛下”是丞相,金丞相也前去跪下拱手“请让韩四小姐前去郴关城,老臣信任她的能力和品格”
“陛下”常胤霖也走出,跪在金丞相身旁,拱手“臣也请求,让四小姐前去郴关城,不为别的,只为她一句,纵然为蜉蝣蝼蚁,也要为天下万姓,享受牺牲之荣幸”
“陛下”祁连雪走出,跪在太子身后“请陛下派四小姐镇守边关,臣为她的品行担保”
“陛下”杨晓撇下扯他衣摆的父亲,挺然走出,跪在太子另一侧“四小姐虽为女子,心胸宽广,实为贤才”
陆闻和苏辛默不作声的分别跪在太子和丞相身后,没有说话。
此时,心切国家百姓,聚集贤能,诸侯之剑方成。
张应臻侧身含笑,与皇帝一同看着这场景,韩缜立在当中,眼看着皇帝要松口了,后面的大臣高声喊道。
“陛下,她一介女流,又身负罪名…”
金丞相侧头,打断了他,“你既不满,那你去战场杀敌?”
平日里温和的丞相隐约有了怒气,那人不吭声了。
皇帝看着他们,恍然应下。
“好,那便派韩四领兵出征”
底下的人只能附和“陛下圣明”
张应臻拿起一旁的酒杯,含着笑敬上韩缜“张某在此预祝韩四将军凯旋归来,届时,醉他三十六万场!”
韩缜出征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韩缜好似又找到了坚持自我的理由。
宫宴退散,大臣们各自分散,回到自己的马车,韩缜来时是跟着张应臻来的,回去时自然与陆闻他们一道,陆闻先回来了。
“友怀”韩缜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每次她犯错都是这个笑容。
同往常一样,陆闻没有怪罪,只是赞扬“一把桃木剑,舞的倒是好”
“我不善剑舞,友怀莫要打趣我了”
“阿肆!”苏荆明朗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严肃又认真的评谈。
“阿肆,你真是的,该让别人怎么办?又担心又惊喜的…”
韩缜看着他这幅模样,随口糊弄过去“让你担心了”
视线转移到一旁沉默的苏辛,韩缜闭门不出的这两个多月以来,她从未听到任何关于苏辛的动静,心心中似乎有些忐忑。
“行之…”
千言万语,抛出去,也只是化作了“行之”二字。
苏辛颔首应下,比在庙宇时,冷漠了些。
“该走了”苏辛扔下一句话,独自走上马车。
韩缜看了看苏荆,想通过他知道些什么,可后者也是摇了摇头。
“等等…”常胤霖从远处跑来,在韩缜眼前停下,拱手行礼“韩四小姐,我来为自己曾对你的恶意揣测道歉”
韩缜轻轻歪了歪脑袋,面色无辜“我并未听到常大人恶意揣度”
她这幅样子像极了世家小姐那一套,让常胤霖没有忍住,还是后退了半步。
反应过来后,又立马说“抱歉”
“既不是什么大事情,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常胤霖紧着开口“犹记两年前…”
“韩四小姐拒绝为人舞剑,模样天真,傲骨耸立,如今却不得已舞剑,倒是难为四小姐了”
韩缜轻声反驳“不难为”
“今以风骨聘权贵,来日血糊北疆城”
“我达到了我最终目的,一切都不算难为,倒是要感谢常大人为我求情”
常胤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目送韩缜走进马车,后退一步,马车轻轻晃动,随后愈来愈烈。
这又算什么呢?前来搭话,只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什么也说明不了,只是说上几句话而已。
韩缜在马车里,目光时不时的瞥向苏辛,快要被发现时,就装作在擦木剑。
“嗯,铮光瓦亮的,需要上一层…”
她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几个人只是因为她的话,多看了两眼木剑,并未觉得有何吸引之处。
几人就这么到了世子府,韩缜与陆闻在韩缜的院子中彻谈。
“你的后背,解释”韩缜言简意赅,垂眸看着茶杯中藏起的绿水青山,日隐于东。
“你身上的伤,离死又有多远?”陆闻沉静的看着韩缜。
想来是这段时间一直窝在房中写字,伤口撕裂,让她有了破绽,又或者是宁南送来的药,任何一个原因。
韩缜笑出了声“看来我们都不适合说这些”
随后随口寒暄“怎么样?张应臻你觉得自己能对付得来吗?”
陆闻沉思不语。
韩缜继续语气严肃起来,“此次中宫之乱,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任他戏耍…”
“我不懂”陆闻轻声开口,有些疑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张应臻到底想要什么,这场局,我亦步亦趋的跟着,看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不要慌乱”韩缜轻声安抚“此事慌不得”
陆闻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疑惑”
“没有我,他也能做到这些事,只是我让他的计划更加顺利,将这些事提前摆出来,下放到棋局,想要快速看清他要做什么,可我还是没明白”
“她要官商,要军火,一边为三皇子起势,揽下官员人才,一边又替皇帝消除疑虑,让他们对打,却又没有下手,这又是为什么”
韩缜看着认真思考对策的陆闻,她说不出自己在郴关城了解的真相,她也无法去劝陆闻,不论是以她的角度,还是陆闻的角度。
于是她只好拐弯抹角,又已经算的上坦白的模样,说出自己的心意。
“友怀,从头到尾,我不觉得谁必须死,我一想到那些人的难处,总是很容易去原谅”
她还哪里有理由去恨,韩缜迎着陆闻的目光,任由他鞭笞自己,等着他逐出自己,盼着他能够将痛苦放在她身上,可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放纵自己撒泼打滚。
“我所求不多,只求父亲为之牺牲的天下,太平长安,若这个皇帝做的不好,我就换一个能做的好的”
“论权谋布局,我不如你,这些政事,也许我不是很明白,既然你觉得这个皇帝做的不好,你想换掉,我不反驳。”
“我只有一个要求,百姓安康,你也是,边关有我,你放心在朝堂。”
她泄下怒火,甘心成为陆闻手中的刀。
陆闻似乎没有料想到她会这般说,嘴角竟然还带着笑意,欣然同意。
“好”
韩缜看着这样的陆闻,这样的场景,她总觉得,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样的话语,一样被欣然同意,罢了,大可能是她睡的太久了,总是记忆出现混乱。
陆闻打断了她对记忆的洄索“张应臻替三皇子谋划这么多,当时你在场上,可知道张应臻为何临了变了主意?”
“这个…”韩缜蹙起了眉头,“我去了之后,与他缠斗,三皇子来了帮手,我就退开了,然后就是你知道的那样了”
“三皇子有说什么吗?”
韩缜眉头皱的更深了,陆闻见状关切询问。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韩缜欲言又止,迎上陆闻疑惑的目光,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原先被人掳走,逃出来的契机是那人要我与他成亲…”
陆闻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张…”
“不”韩缜打断了陆闻的猜测。
“与我成亲的不是他,是三皇子…”
陆闻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韩缜继续解释“但囚禁我的,却是他”
“你是说…”陆闻的语气带了些难以置信。
韩缜扶额闭起了眼,不太想面对这个猜测。
两男争一女的戏码,陆闻也只在话本中读过,或者是听别人讲过,这也太戏剧化了,更何况还是两人那种身份。
韩缜带着些羞耻开口。
“大殿之上,三皇子什么也没说,唯一说的话,便是要将我纳入后宫,又说可惜有人定下什么,张应臻就让他闭嘴了”
“张应臻又要娶你,虽不知其真正的原因及目的,但现在摆在眼前的原因就这一件…”陆闻说到这里,有些踌躇,看了看韩缜带着尬色的表情,“算了,反正什么都看不透,就当不重要罢了”
陆闻又换了个话题。
“你明日就出发吗”
“明日傍晚,我首先出发,次日凌晨,军队再出发”
“带军队的人是谁?”
“张将军”随后去让陆闻宽心“放心,是熟人”
“此去郴关…”
见陆闻卡壳,韩缜下意识轻声询问 “怎么了?”
陆闻的表情似乎挣扎于平静与关切之间,韩缜猜到了他在纠结什么。
韩缜垂下了眸子,轻声细语“我回来的原因,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猜,因为…”
她得到过太子的信,说给她送过去一只鬼找东西,又说旧戏重映。她没有去追问‘鬼’的目的,后来那只鬼变成了战争挑明的导火索,于是她想要利用第二句话,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这件事她没想说。
她抬起头,将眼睛眨得光亮“因为,我想你们了,便回来了…”
“想我们了,便回来了”陆闻轻声重复着她的话,“可是却躲了我们几十日”
这事她理亏,只好有些尴尬的笑一笑,试图转移话题。
“你说这都城冬日里的月亮怎么这么亮?”
陆闻没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目光又恢复平静,让韩缜没那么尴尬了“我也只有一点要求,你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你死了”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
“我会很恐惧”
“好”
“我走后,朝中大臣对我颇有不满,难为你们了”
“那是我们的事了,你尽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