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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一滴泪水的生死契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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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太阳升起,似乎比往常的日子早了些,韩缜又被梦境惊醒,天才微亮,日头在东方燃起篝火,引得世间点点微亮展开。
韩缜坐起来,就察觉到了今日的寒冷,一时有些不知,是起,还是不起,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起床了。
韩缜穿上鞋子,随意一踏,便是白色宣纸配上她飘逸的字。
她本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韩缜叹了口气,套上衣物,朝屋外走去,房门渐渐展开外面轻轻覆上一层雪,连耐寒的红梅,也覆上了寒霜。
韩缜抬头与苏辛对视,后者好似才发现韩缜,慌忙逃蹿。
“行之?”韩缜连忙快步追上,扯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儿?”
苏辛神色晦暗,慌忙扔下一句“走错了”,可是人却没有动,也没有回头看韩缜。
“你的院子离这里很远”韩缜盯着苏辛,可他并没有回话,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石化了。
“你又在撒谎吗?”
此言一出,苏辛立刻慌张回眸,面向韩缜“我没有!”
说完,等氤氲的烟雾落下,他恰恰好,看清了韩缜的样貌,以及她缓慢舒展开的眉头,她是故意说的,只是想让他回头。
“我知道你没有说谎,是我在坏心眼”韩缜刚睡醒的眼睛里,还弥留着暖意。
苏辛熬了一个通宵,整理东西,又在夜半,去丞相府中商讨事宜,眼睛带着红,又有些委屈,顿时看起来像要哭的兔子。
韩缜有些急,“好行之,别哭”
看到她的关心,心里更委屈了,竟然真的带了哭腔“没哭”
大约是情绪上头了,又头脑不清明,于是以这幅模样问出了口。
“为什么要躲着我们?”
“怕”
“你不是向来无畏,又怎会怕身为多年好友的我们?”
韩缜没有解释,只是无奈苦笑,看着他。
“既然不想见我们,那便算了”说着苏辛揽着衣袖,从她手中抽走。
“行之”韩缜找了件事情留下他“我今日就要走了”
“这次,我们好好道别吧”
苏辛出神的望着韩缜的笑容,心中五味陈杂,为什么自己要喜欢眼前的人,这个人什么都不懂,朋友之间的界限,她根本不明了。
若即若离的,让人痛苦。
“好,什么时辰?我去送你”
韩缜得到了答案,想了想那个场景,忽又改了口“算了,还是不要来送了”
苏辛眉头蹙了起来,却听到眼前之人继续说着。
“我听说了”
“你在朝堂上为我说话,被他们说你余情未了,私下各种编排诽谤,你才十八,还未过十九岁生辰”
苏辛的声音似乎被什么吞下,只剩气音“所以呢?”
韩缜还在垂眸解释着“所以还是不要来送了,我本就亏欠于你,若再因我耽搁了你,累了你的名声,那真是罪孽深重了”
“你当真这么想?”
“那当然”说着韩缜退后一步,拱手道“那便在此告别,愿世清明,身常建,还有…”
“觅得良人”
“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韩缜抬起了眼眸,有些疑惑。
苏辛细致问了一遍“刚才,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
“此事无需注目,道别时的注目之礼,我们的关系不适合…”
苏辛阖起了眼眸,颤颤的长换一声气“我们现在…算什么?”
心脏咕咚咕咚的向上跳动,又被摔回去,似乎在不满苏辛这么问。
“朋友”
“朋友?”苏辛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重复。
朋友之间,会扯着对方的衣袖,不让他走,朋友之间可以随意跌进怀里,朋友会想要把对方保护的滴水不露,对啊,都是朋友。
“行之如今的身份地位,待到二十岁及冠礼成,门槛岂不是要被踏破了,届时你兄长不知要忙成什么样,又自豪成如何姿态,他又不通礼仪,哈哈哈”韩缜想着便知道那时的模样。
“若觅得良人,记得知会我一声…”
不要,我才不要,你不要帮我计划,为什么?为什么?韩缜,你为何这般,你不能…
眼前人不为所动,似乎在出神,她出声想要唤醒他“行之?你…”
苏辛眉宇间尽是难过“你明知道我的心意”
韩缜垂眸轻轻摇了摇头“我非良人”
“听说凛城张家大小姐,知书达礼,心惠贤淑,我曾见过她,与你当是才貌双绝,最是般配,况你善经商,再合适不过了”韩缜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尝试着抬眸与眼前人对视“若行之的往后有了着落,也算是我对苏父苏母有了交代…”
“我不要…”
苏辛攥紧了拳头,神色激动,语气忿忿。
“我也是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韩缜!”
韩缜眼眸放大,听着眼前人首次这么失态的控诉。
“你但凡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一丝一毫,你都不会说出这般让我另觅良人的话!”
苏辛看着心上人难过的神色,不满的情绪偃旗息鼓,垂下头去,眼里蓄满了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告诉你,韩缜,不要为我为难,我不要做你的累赘,不要做你心头的琐事,更不要你为我伤心难过。”
韩缜内心在被什么疯狂敲打着,苏辛的眼泪滴滴掉落,好似砸在她心头,再悄悄滑落。
“你不爱我,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我,也不欠我什么,我从没怪过你,但你唯独不可以”苏辛声音颤抖着,试图咽下喉中紧涩,却失了声“不可以让我去另觅良人…”
她的视线逐渐被苏辛的泪水淹没,席卷,脸颊一缕滚烫,她想,她要溺死在这片海洋了。
反正,父亲的事情是骗人的,大不了我保护他,我真的…可他远在都城,我离的太远了…
“行之”她听到自己苦涩开口,“不要另觅良人”
苏辛湿润的眸子抬起,望向她,她看到自己抬手,拭去了他的眼泪,心脏骤疼,只听到自己恍惚开口。
“不要在别人面前展示你的脆弱”
拜托了,只在我面前展示你的脆弱,你的仁慈
只让我看到你柔弱的脖颈,只让我替你拭去泪水
让我知道你没了我不行,原谅我的逞强,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我再也想不到能表达出重视你们的方式,我知道这很过分,很像我父亲。
韩缜什么都说不出,挤出一个笑容,柔声说“行之,我今日十七岁了”
随后拿出了一条手帕,塞进了苏辛腰间。上面绣着蓝盈花和白山茶,这不是她的手帕,但她带了许多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待此间事了,我接你回郴关城”
“到时,将军府上的账本你要帮我看”韩缜觉得还少了些什么,“友怀可以做夫子,你也可以一同担任”好像越说越奇怪,索性不说了。
“我的手帕给你了,我只有这一个…”韩缜说着说着,声音渐小,迟来的羞赧,心脏咚咚缓慢又沉重的敲打,她在后怕,因为眼前人从自己开口,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她撒谎了,她有很多条帕子,苏辛给的,她都有好好放着,只是那条帕子,她确实带的时间最久,总是贴身带着。
“这一年来,我也只有一个贴身的帕子,你若是不嫌…”苏辛从胸口拿出,递给韩缜。
韩缜心头震动,她看到了,这个帕子上,绣着石竹。
春天好像来了,冰,化了。
存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找到了归宿。
傍晚时送行,庚亿没有来,他说有事要做,韩缜本来也不是很在意送行这件事,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就算是自己一个人离开也没什么,但陆闻他们不会让她就这么轻易离开。
那些大臣一个也没来,太子也没来,说是在忙着应对大臣。
苏辛还是在韩缜的包裹里,塞进了几条帕子,是他在韩缜你们不见人时,抽出空闲时间,打发时间的。
“万事小心,性命最重要”苏辛老妈子一般嘱咐“水,吃的,银票,不要随意施舍万一被骗,生病了不要拖着,把止疼药丸当糖块含着,不能再这样了。一定立刻跟宁南说,准时吃大夫开的药,不要莽撞,自己一个人就冲出去,不要逞强,打不过就跑…”
宁南在一旁听着,与脑中一桩桩一件件对上号,感觉到惊奇,这苏二公子,为何全都猜对了。
“最重要的一条,活着,不要死”
韩缜温声开口“嗯好,行之不要太操劳了,友怀也是,不能拿自己冒险,苏芥看好他们…”
苏荆故作哭泣的模样“你以前都喊阿芥哥哥的…”
韩缜自出门游学之后,便很少这般喊了,一是因为她喊他们哥哥时,总像撒娇,不想被人发现女子的身份。
二是因为,长大了,害羞了,喊不出口。
“别贫了,我在说正事呢,你有没有在听”
苏荆正色,展示了自己的力量“知道了,我会保护他们的”
韩缜补充道“除了他们,你也不许死”
陆闻从刚开始一言不发,看着几人的互动,明白了些什么,目光便没那么愁容了。
“我走了,你们也要活着”韩缜驾着雾雪转身。
“等等…”
回头望去,是苏辛可怜的模样。
“你不会…”等了半晌,韩缜忍不住更侧了过来,想要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终于在马蹄哒哒落地时,嗫嚅的嘴唇告诉了她后半句话,“…再次消失吧?”
“那便是韩四?”
楼台上多了一些世家小姐,百姓也纷纷前来观看这位女将军的出城,众人对她的议论不绝于耳。
“一个女子?能行吗?看起来是个绣花枕头”
“就是啊,一个女子,能做什么?皇帝真是太过荒唐了”
韩缜并没有为他们分去一个眼神,朗声开口“都城到郴关城,车马信件来回,不过才一月”
苏辛想要听的更真切一些,又近了两步,迎着韩缜柔软的目光。
百姓1“不过她确实好看,怎会有人生的如此…啊…”
百姓2“你说什么?”那人被揪起了耳朵。
韩缜温柔的声音将它们挤了出去。
“行之…给我写信吧,一月一封,我回你”韩缜递过去一道缨绦“数着日子,我来接你”
苏辛怔愣一瞬,那些百姓的声音再次涌进耳朵。
“原来她就是韩四,确实貌美,怪不得苏大人追着捧着…”
“我听说,她脾气好像不好,之前还给自己的好友陆公子下毒,更是擅作主张退了苏公子的亲…”
“那他们这是…”
“谁知道她有什么手段…啧啧啧”
韩缜将后背折叠的长枪解下,递了过去。
“皇帝真是越发的昏庸了,怎么能送女子去打仗?她怕是刀都拿不动”
“指不定是对敌人的障眼法…”
这些议论声冲击着苏辛,却又轻飘飘的出来,他没放进心里。
“帮我系上,等我到了郴关,我再解下来,系在发间,好不好?”
苏辛哑声回应“好”
他一边系上,眼眶中不断盈起泪水,他也不知道自己见到了这个人,为什么流那么多眼泪,好似要将眼前人的泪水一并流尽。
韩缜见他系好了收回绑在背上,看他抬起头又是要哭的模样,心尖又开始密密麻麻的疼。
“照顾好自己,下次我见你,要再胖些才好”
苏辛重重点了点头,眼中又盛满了泪水,韩缜叹了口气,俯身替他擦拭“我的好行之,这是怎么了?”
韩缜坐直了身子,眉头蹙了蹙。
“等我回来”我会收走你苦涩的泪水。
随后驾着雾雪转身,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前来送行的丞相和常胤霖,也只是一瞬,韩缜并没有停下步伐,而是坚决转身。
这次离开,她和宁南,光明正大的离开都城,
“她走了,不去送送?”
城墙之上,一位玄衣男子,与身旁的锦衣女子说话。
张泠兮似乎有些不耐“你怎么不去?”
张应臻垂眸看着眼前的韩缜走近视线盲区“我亲自送出去的,没必要再去”
“搞不明白,你是想要她如何?设计把她逼回来,如果留在都城,过两年就要嫁给你了”
“边关需要她在,苏荆空有武艺,却忠于他们所谓的感情。韩缜…过于良善的性格,让她很好骗,可惜……”这样的人在都城无法存活。“她无法做我的棋子”
张泠兮侧身看向他,目光轻轻“把她当做棋子,亏你还说得出喜欢二字”也就骗骗你自己了。
这句话她憋在心中,转身离开离开了,没再就给他一句话,一个眼神。
两人之间的关系总算是有了沟壑,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装模作样,相敬如宾的活着,让张泠兮认真投入的始了自己的小生活,倒真的应了民间那句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张应臻好似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站在原地的陆闻和苏荆他们,聚在一起,可是很欢乐,或许在谈论韩缜,又或许是别的。
看了没多久,苏辛陆闻他们还没走,在原地聊了起来,张应臻觉得听不到也挺好的。
“那你说!该让谁去?!”
穆丹阳破罐子破摔般,向一位内阁大臣泄火,看着他们默不作声,他又咽下怒火,沉声分析一遍。
“我朝武将本就稀少,韩束死了,凛城城主死了,凛城大半的将领,也死了,朝中并无武将”
他说完又想到了什么,慌忙补充道“就算,就算陆太傅充当武将去了郴关,郴关的将领并不服他,更何况朝中还有那么多烂摊子,在等着陆太傅”
“你们反对韩四出征,那你们推出来一个人选去代替啊”
“殿下!”一位姿态有些倨傲的人开口了“韩束的部下尚在郴关城,不必非得韩四前去,其中任命一人即可!”
另一个人紧随其后说。
“若无良将,那便去招,韩束就曾是天下众人比武招来的,不也能……”
一位矮小些的人打断了他“哼!亏你也知道他是贫民出身!定他罪时,你手持他那么多本参折,你可想过是因为有他在,国家才安定下来?!”
“而且…”身姿矮小之人身旁的壮汉开口了,声音低沉“他的妻子祁愈,才是他的幕后谋士,即使韩束摸爬滚打,洞悉敌人策略,可谋士依旧是祁愈,两人伉俪情深,双双殒命”
那人衣袖被摔的唰唰做响“将军没了就再找!!谋士没了也是一样!!不用跟我提这些,有罪就是有罪!!”
“他韩束供认不讳,你们倒是替他喊屈,证据呢?!”
“你还要什么证据?!韩缜那日将证据呈在你面前,被你一把火烧尽!”那人激动的向前走了一步,终于看清了他,那个老头儿姿态苍老,后背佝偻着,指向那几个人的手不断抖擞着,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接不上了。
“韩将军二十年征战,拒了二十年的封狼居胥,甘心带着妻儿守在郴关城一辈子!!这样的人你们都觉得他会叛变,那天下忠诚之人便是死绝了!!”
“李老头,你若是在这件事上没有吵够,我回去再陪你吵,现下我们谈论的是韩四的将军之位!!”这人长的如丹青上的人一般,看起来薄情寡义。
“我就是在与你谈论这件事,若韩束没有死,会出现这种事情吗?!!”
李飞静与他对峙,两人谁也不让谁。
“好了,老李”王赋在一旁劝架,弯腰揽住想要向前的李飞静。
“韩四身为女子,就是不能为将,她如何担得起将军之位?!!”
“老徐!你这话没劲了,殿下已经说了,韩四临危受命,应急而已…”
想要说好话的这个人,被徐汇铮一记眼刀杀过去,声音戛然而止。
“战场上杀没几个人,就要吵着闹着换衣裙的女子,怎能为将?!!”徐汇铮紧锁着眉头,语气比刚才还要激动。
穆丹阳在一旁补充道“她八岁就开始杀敌了,此事不劳你费心”
徐汇铮反驳他“这怕不是韩束替她女儿寻了名声,随意扯的谎,他说是疯狗,谁知道她杀的是人还是真的畜牲?!”
“你……”李飞静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连连拍腿“你…你…阴险黑暗的臭虫!!”
“你才是胡搅蛮缠的老鼠屎,老迈昏聩……唔…唔…”
尹志卓捂住了徐汇铮的嘴,后者独剩一双眼睛,好似快要夺眶而出贴着眼前的李飞静一般,李飞静见此,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让你得瑟”
王赋提醒道“老李,你慢点,别闪了腰…”
尹志卓与对面的王赋视线交汇,无奈苦笑,两人都是武生出身,武艺不行,但身量壮大,在内阁之间,总是充当调和剂,拦住这两个炮仗。
穆丹阳扶额叹息“两位阁老累了,该回去歇着了”
“此事就这样了,有异议,下次再吵…啊不是,下次再商讨”
几个人就这么吵,循环往复,各种小矛盾,都能吵起来,不是他们俩,就是别人,吵了整整一天,从下朝,到天黑,饭都没怎么吃,就是吵,真够让人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