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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深泓 ...

  •   此时崔知政终于到来,见诸事已料理妥当,又拉过姜思齐探问许久,捻须赞许道:“姜大人做得甚好。”二人都有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是殷尚书这位苦主也无异议,商议一番之下便由崔知政上奏天听,这才告辞。
      姜思齐回到府中不及休息,便匆匆换过朝服上朝。果然此夜之事尚未传开,崔知政抢先御前禀报,他春秋笔法,轻描淡写便将此事掩过。皇帝似是龙体欠安,委实没什么精神,对这等事甚至不曾追问,这一场本可酿就的弥天大祸总算就此过去。姜思齐再回到枢密院处理公务。
      在这冗长繁忙的白日里,他偶尔从公文里拔起头来,注目于压在案头的铁剑,手指无意识的在案上划出几字,若细细端看,当可辨出乃是东西京畿营。

      这些日子他应酬就没断过,这日亦如是,忙忙碌碌了整天,晚上又是照例一场欢宴,待回府时已至深夜。余人早已歇下,李一却精神奕奕等在院中,看到他眉开眼笑,屁颠屁颠的跟他来到书房。
      姜思齐官位愈重,府中来往官员日多,总让李一住在府内确有不妥,是以日前已为李衙内另置宅院,却又不放心,索性选了同在双虎巷的一处三进大宅。李一正嫌在他这里束手束脚得厉害,很快就带着一干小妾婢女搬进了新宅子,每日里不亦乐乎,虽近在咫尺却是日日不得见,想不到今日会主动送上门来。
      李衙内今晚一言一行那是极为贴心,先是端茶送水,又为姜大人捏手捶肩。姜思齐昨晚熬了整夜,很有些倦意,在他这般无微不至的侍候之下险险去会周公,总算神智尚存,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又有什么事?”
      李衙内笑嘻嘻的道:“啧啧,你说的这话可真是扎心。如今我李一也是个人物,外面人拍马奉承都来不及,还用得着殷勤谁?这可是实心实意的对你好哇。”
      姜思齐倦意醉意一起涌上头,闭着眼懒洋洋的道:“无事就好,你继续伺候着。我先睡觉。”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要歇去。李衙内见状发急,“哎呦小姜你别睡,我有事要说!”
      姜思齐冷笑一声,“还敢欺瞒!”李一讪讪停下手:“我是真心实意……”姜思齐不耐烦的指指肩头,“接着捶!”李一不敢怠慢,急忙忙的敲肩捶背,就听他道:“你是真心实意的有事相求。”李衙内郁闷叹息:“人人都说小姜你是大好人大能臣,偏对我李无双这般刻薄。”姜思齐眼皮掀出一条缝,哼道:“难为你听过能臣二字。”李一笑道:“这回可不是我说的,如今京中人人都这么说。嘿,我说小姜,等小王爷当了太子,你是不是也能再升一升,能不能当相爷?”
      姜思齐蓦地睁眼,道:“这话是谁说的?”李一哼哼道:“外面人人都这么说……”姜思齐皱眉斥道:“立储之事国家根本,岂容胡说八道!若要我得知你在外面乱嚼舌根,你看我……”不等他说完,李一忙不迭的道:“我晓得了晓得了!绝对不说!亲爹!”
      姜思齐被他气笑,摇头叹道:“我居然不曾被你气死,当真命大。”李一久不闻他训斥,此时被他挖苦教训一通居然浑身舒畅,直比三伏天浇桶冰水还要爽利,笑道:“总之我不管,我前半辈子靠舅舅,后半辈子就靠你啦。”姜思齐对他脸皮之厚直是叹为观止,摇头道:“这话你也有面皮讲。”李一欢喜道:“你懂什么,这是福气!难怪太奶奶总说我是有福之人。如今我也想开啦,有这种天大的福气还要那牢什子官身作甚!小姜,我找人写好了折子,明日就递上去,这官我不做啦。”

      姜思齐微愕,李一如今还是官身,虽然不过候补,但官民二字委实隔如天堑,想不到竟会说弃就弃,心下略略盘算,道:“你已等了五年,确是久了些。先不要气赧,容我寻寻看再说。”言下之意已是应允要为他谋求官位,不想他连连摆手,“不做了不做了,我本来就不是做官的料,再说眼下有更好的营生,就是给我个尚书也不做啦。”
      难得李一居然明白自家斤两,不由姜思齐好奇心起,问道:“哦?什么营生?”又冷笑道:“若你说要去开赌场妓馆,大可试试我的剑快不快。”
      李一想到当初的打算,暗赞小姜当真是我的知心人,再联想自己要交代之言,不由腿肚子有点转筋,嘟嘟囔囔的道:“哪里是去开赌场,我也没有那本钱买下逍遥坊是不是?”姜思齐横他一眼,吩咐道:“接着捶!”李一赶紧应声,捏捏敲敲,手法熟练至极。
      姜思齐心知这厮必又在花柳之地消磨许多时光,这手法是愈发好了,自己筋骨舒泰沉沉欲睡,愈发活似昏君,又道:“什么这院那院的也不许开!”李一叹道:“小姜啊,你不知道,京中这有名的妓馆和南风院根子都深得很,便是我想开也要等你得当大大大大的官那天才成。”姜思齐忍不住笑道:“你雄心壮志倒不小,说罢,到底要做什么?”李一美滋滋的道:“我在平乐长街上盘下家酒楼,”
      姜思齐倒料不到他会做这般规规矩矩的生意,问道:“你可有公平买卖?不曾仗势欺人?”李一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小姜你放心,我不会丢你的人!”姜思齐深知他虽然糊涂纨绔,但生长于富贵乡中,手头散漫得很,必不会在银钱上苛责他人,稍作思忖也觉得并无不妥,点头道:“也好,银两可足够?我再拨点人手给你。”李一摆手道:“不必不必,小王爷已调了好几个人来啦。”
      姜思齐一怔,讶然道:“世子派人襄助?”李一觑他神色,小心道:“他还给了好多银子,收得不收得?”姜思齐皱眉道:“你手上银钱不够?为何不与我说?”李一大剌剌的道:“你也没多富裕,再说你是要做大事的人,钱就该花在刀刃儿上。”
      他言语间全是体恤,不由姜思齐微生歉疚,温言道:“几万十几万也总还是有的,你可还要用钱?”李一不在意的道:“够啦够啦,小王爷给了好些个呢。我知道他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对了,你还没答,他这个光借得借不得?”
      姜思齐浓眉稍紧,旋即松开,阖目颔首道:“银子而已,收下便是,不过你要记得年年分红利与人。至于这人手么,还是我来出为好。”李一应是,挠了挠头,眼瞅着他欲言又止。
      姜思齐虽在假寐之中依旧犹有察觉,没好气的道:“有话直说。”李一吭哧半天,瞄了他脸色道:“小姜啊,不是我说,你一心要保小王爷,就不该这般防他。到时候他真上了位,你这样儿怕是落不到好。”

      姜思齐倏然睁眼,朝他上上下下打量。李一被他盯得浑身发毛,龇牙道:“你怎这般看人?怪瘆得慌。”说着连连倒吸凉气,急急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忽听他淡淡的道:“世子露了甚么口风?”不由懵懂,待回过味来一窜三尺高,恼得脸红脖子粗,嚷嚷道:“这是甚么话!你当我来套你话来不成!”
      姜思齐见他情急之下额头青筋蹦起老高,摇头道:“我并非此意。”见李一犹自气咻咻的,又道:“继续捶!”李衙内气得抡起老拳在他肩膀咚咚咚一通狠擂。姜大人只觉僵硬的骨头都懈松了三分,笑赞道:“这回有倒点意思。”心下微微叹气,又道:“你适才道我心怀提防,竟是如此明晃晃的不成?”
      李衙内直翻白眼,道:“还说明晃晃?你在小王爷跟前根本挖了这么条大沟!”说着向两旁平展双臂,鼻子朝下一顶,“这么宽!”他演示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只瞧得姜思忍俊不禁。
      李一白他两眼,恨铁不成钢的道:“还笑还笑!小王爷倒是想过来,可是沟太宽,他掉下去爬不出来啦。”姜思齐被他招得哈哈大笑,手指勾动,“水!”李一哼哼着倒了热茶递过去,骚眉搭眼的道:“姜爷还有甚么吩咐?”
      姜思齐吹散杯口热气,道:“这话以后不准乱说。传到世子耳朵里,你就好自为之罢。”李一甚不服气,道:“他还在沟里趴着哪,哪能顾得上旁人?”
      姜思齐握着茶杯直乐,半晌闲闲的道:“他若想自救定能脱身,又与旁人何干?”李一品品这话不对头,猛地恍然大悟,惊得张大嘴道:“你你你!原来你知道!”
      姜思齐挑了挑眉,扬手将茶水一饮而尽。他本来面如锅底,眉目颇带霜色,然而行至间却如行云流水,端的风华盖世,气度无双。
      李一瞧他半晌,喃喃道:“我还当小王爷眼瞎,原来他倒是火眼金睛。”姜思齐皱眉,“少说废话。便是那句,当真如此明晃晃的么?”他但要严厉起来,李衙内顿时便萎了,老老实实的道:“旁人怕是看不出,你向来待人和气得很,偏我能。”说着胸脯高高挺起,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那条大沟隔开的可不止小王爷哪,照我看倒是多半人都在沟这头。”他眯起眼,得意的比划着:“只有我在这边!”想想又有点心虚,小声道:“宣美……宣将军也在,小胖子勉强也算吧。再有旁人我可想不出来了。”

      姜思齐凝视着茶杯上的淡影,默默凝思李一之言。此刻他心中闪过何人音容,便是自己也难以分辩,一时不禁惘然。
      李一见他面色陡肃不禁担心,安慰他道:“你放心,美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道理我明白,也不跟你吃醋。”
      姜思齐闻言头疼之余,倒也不免有些意外,“怎地你不纠缠宣瑚生了?”见李一连连摇头,笑道:“如此才是正理。勉强别人总是不好。”
      提起这个茬李一不禁伤心,唉声叹气半晌,道:“我倒想勉强,又哪里勉强得了?宣美……宣将军那厉害劲儿,每次看我都想要宰人。唉,他分明是恨你对我有心,这喝醋喝大发了。”说着不禁朝门口张望,模样很是紧张,生怕宣瑚生突然蹦出向他一刀砍下。
      姜思齐险险把茶盅攥碎,冷笑反问:“我对你有心?”
      李一愁眉苦脸道:“你自然没有,我也只道你没有,可架不住宣将军他觉得你有。依我看他这醋缸子都要翻啦,这么着我是保得住大头也保不住小头……”
      姜思齐狠踹他一脚,斥道:“污言秽语!不成体统!”
      李一抱脚连连呼痛,心下不忿:污言秽语你又懂了?假正经!他心里一千句牢骚,可万万不敢顶嘴,哼唧半天道:“宣将军也就罢了,我惹不起还躲得起。要是小王爷也误会了怎生是好?他要真有那啥的一天,想起这事来再把我召进宫去当个公公,那老李家可不要断了香火?”
      姜思齐手揉眼眶,简直不知要如何回答,半日才无奈摇头:“异想天开,胡说八道。”想到数月间自己不断的被拉郎配,定是哪里做得不好不对。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今夜定要不眠不休,反躬自省。
      李一窥到他神情温和而无奈,壮起胆子道:“所以我琢磨着,哈哈,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这样也不用当他人眼中钉,对不对?”
      姜思齐松开手掌抬眼望他,奇道:“周大人为你定了亲?怎不同我讲?是哪家闺秀?”
      李一东扯西掰总算揪出了正题,抓耳挠腮一番,小声道:“不是闺秀……”
      姜思齐脑筋转了一下:不是闺秀?难不成他舅舅竟然为他定了寡妇?这倒意外,不过李无双这混蛋脾气,真当找个厉害能干的媳妇,出身倒是小事,唯恐他心中抗拒,当下笑劝道:“娶妻当娶贤妻,但要人品端方,余者都是末节,恭喜恭喜。到底是哪家名门?”依他想来,周舅舅既肯为外甥订个寡妇,必然是出身贵重,品格一流。
      李一见状就知他全然误会,心下打鼓,末了将心一横,大声道:“不是女子!是男子!”

      咔嚓!却是姜思齐这回当真把茶杯捏成数块,他眼瞪李一,几不能相信自己所闻。李一见他神情不妙,心中打怵向后直退,待缩到墙角方哆嗦道:“你,你,你不能打人!”
      姜思齐丢下茶杯,冷冰冰的道:“把你适才所言再讲一次我听?”
      李一汗如雨下,颤颤巍巍的道:“我,我那个,那个,一见钟情……那,那个,私定终身……”姜思齐森然道:“你一见钟情之人可也太多,这又是哪里的小倌?”李一道:“琳琅馆……”猛地打个激灵,“咦,你怎知是小倌?”
      姜思齐简直不屑答他,冷然道:“从明日起你给我搬回来住。每日里由先生教导四书五经,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
      李一听了简直气得要死,直道:“你这是强人所难!”他恼怒下难得倒用对了一次成语。姜思齐冷笑道:“我官职高过你,势力大过你,勉强又如何!”
      李一直要暴跳如雷,然而姜恶霸积威甚深,他又跳不起来,半晌才委屈道:“可你刚才还说,还说勉强他人不好,这,怎么说话不算了?”姜思齐淡然应道:“你不说自己在沟这头么?我勉强就勉强了,你又奈我如何?”
      李衙内脑筋此时已绞成一团乱麻,泪眼叭喳的道:“那,那我去沟里跟小王爷作伴成不成?”
      姜思齐微微一笑,“怎地这回不怕入宫了?”
      李一悚然而惊,双手紧紧捂住下 身,眼见小姜笑容堪比黑白无常,只有低声下气求软道:“小姜,你听我说……曲弟他虽是小倌,可确是一个清白人,就是为了逃出那琳琅馆,才被我撞上……”
      姜思齐略略蹙眉,道:“奇了,京城这么大,偏偏让你英雄救美?”李一犟起脖子道:“这,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姜思齐冷冷道:“我看是包藏祸心才对!”
      李一无限委屈,抹着眼泪道:“小姜你不能这么狗眼看人低……”说着忽觉不对,果见姜思齐青气上面,赶紧给自己俩嘴巴,道:“呸呸!我瞎说的,你别当真!就是,就是曲弟他也是出身好人家,他祖父还是御医哪,就是得罪了人才进了那种地方,总之这是我俩已经私定终身!”说到最后一句,不知怎么的胆气复壮,魂魄也跟着一并归位。

      姜思齐微微皱眉,他见状也明白此时李一正值情浓,越扭越犟,着实不好收场,不由暗恨前段日子忙于太子之事,竟将此事疏忽了,又将他所言细细捋了一番,眉头锁得愈深,心里只盼李一不曾真办出甚么不可收拾的丑事来,严加盘问之下,李一吞吞吐吐的说出已将祖传玉佩等物作为定礼送给了情人,至于余者,他决心以大礼郑重待之,迄今倒尚未有过肌肤之亲。
      姜思齐听到此处,神色渐渐缓过。李一见他态度有所松动,心中十分欢喜,又絮絮叨叨的道自己如何与那位曲公子邂逅,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助他躲过追兵,又如何将他藏匿于一处僻静地方,两人如何情衷渐生,你侬我侬云云。
      姜思齐不置可否,待听到曲公子为他拔除数处暗疾之时,眉宇间黑气蹿动,口气却温和异常,斟酌着道:“也罢,既他如此清白无暇,你又如此心诚,且等我想想再说。不过此事委实出人意料,你也先缓一缓。”顿了顿又道,“可曾向别人提起?”
      李一万料不到他这般好说话,忙脑袋摇得拨浪鼓也似,“我也知道轻重的好不?除了你还敢和谁说这事?”姜思齐点点头,“那就好。你先在我府里休息,其他事容我再筹谋如何?”
      李一忙不迭点头,心知有他这句话,两位舅舅那里必定高枕无忧,赶紧又给姜思齐捶胳膊捶腿,口中直道:“小姜你对我可真好。”
      他这些天中虽是身处温柔乡,心中却是着实不安,白日愈是难舍难分,夜里便愈是忧心忡忡辗转难眠。如今终于跟姜思齐和盘托出,悬了长久的心也放回了肚里,积攒多日的疲累一股脑涌上,捶了片刻便手上渐缓,眼皮渐重,身体不知不觉滑落到脚边矮杌凳之上,靠着木案鼾声渐起。

      姜思齐见李一沉沉睡去,悄无声息起身来到外间,张弦正自候着。他低声讲明此事,虽是言简意赅,张弦却已已听懂。他身为暗探公英首领,却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实是不为之至,当即满头大汗伏地请罪。
      姜思齐将他扶起,沉声道:“这段日子诸事杂乱,你如今手下人又不多,委实怪不得你,也不必自责。只是自此后毋须小心从事,不可有所懈怠。”目视中庭落月,冷声道:“此事我要你亲自去查,那琳琅院背后何人;曲公子的身世过往,便是细枝末节也勿要放过,我倒要看看,甚么人在装神弄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深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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