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英雄谁是英雄之石愁 浮生归巢》绿窗寓客

6、第五章 故人重见

　　不过，既然王小石已经占据了先机，他和温柔的安全也就无需担忧，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那个黑影站定并摆出攻击的姿态，他已是身形一动，一手将温柔拉到身后，另一手迅速抽出了腰间的挽留剑，横在身前，如此一来便呈进可攻、退可守之势，来人再想偷袭已是断无可能。那黑影不知是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或者是本来便没打算偷袭他二人，总之王小石和温柔平安无事，挽留剑也仅仅是出鞘了而已，而那黑影既然只是静静立在院内，便足够王小石和温柔辨认出她的身份，只不过那个名字于王小石而言是意料之中，于温柔而言则是大出所料，只听她“啊”了一声，大步从王小石身后迈出，冲着那个一袭黑裙、身量瘦削的女子叫道：

　　“雷媚？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找来这里的，难道——”

　　温柔说到这里，终于想通了事情的原委，登时眼神一变，指着雷媚便叫：

　　“你跟踪我？怪不得呢！哦，原来菜市场上的那一出，你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引我上钩，然后你好跟在我身后，偷偷找到这里来！你、你太过分了！”

　　雷媚对于这番指责毫无反驳之意，甚至都没怎么看温柔，只是一转眼面对同样不语却持剑在手的王小石，她却如同泄了气一般，非但没有出言不逊，反还向二人微微施了一礼，口中也客客气气地道：

　　“请二位容我失礼之处，若非实出无奈，我原也不想如此的。”

　　“你还说这种话？你先是在京城里散播谣言，诋毁小石头的名誉，这会儿又跟踪我，居然还说你无奈？你一点也不觉得你欺人太甚了吗？”

　　气愤的温柔兀自指着雷媚斥责不休，雷媚只是垂手而立，待温柔骂得够了、换口气的工夫，方语气平静地道：

　　“温姑娘无论说我什么，我都受着便是，我承认我有错在先，怨不得他人——只是此事事关白愁飞白公子，我便实在不能坐视不理，拼着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只得为之一试了！”

　　“你——”

　　原本横眉冷对满脸怒容的温柔一听到白愁飞的名字，气势便顿时弱了几分，一个“你”字堵在了喉咙里，半晌没能接上话去，看着倒好像自己理亏了一样，而她的这种变化自然是逃不脱雷媚的眼睛，见她气怯，立时便抓住时机，提高音量道：

　　“今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知道白愁飞的下落！恳请温姑娘、王公子务必实言相告！”

　　“大白菜——他，他不是，已经——”

　　温柔也倏地提高了音量，向雷媚发起反攻，奈何她的吞吞吐吐和眼神闪烁怎么也克制不住，雷媚于是更添了底气，但似乎是顾忌到一旁的王小石，她又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态度，只能继续软中带硬地冲着温柔逼问道：

　　“温姑娘也是想说他已死在了跳楼的那夜，且已被火化了么？那请问温姑娘，这一切可是你亲眼所见？你当真亲眼见到白公子咽气的那一幕，又当真亲眼见他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骨灰都撒在山水之间了？”

　　“我——”

　　张口结舌的温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只手搓来搓去，十足一副做错了事被抓个现行的心虚模样，好在一只手掌及时按上了她的肩头，掌心里带着暖意，也带着力量，正是站在她身边一直不曾开口的王小石，尽管他依旧没有说什么，但这一按却已足够安抚她慌张的内心，让她又有了勇气去面对咄咄逼人的雷媚，顷刻间便恢复了五分镇定，斜着眼睛反问对方道：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大白菜是我们的好兄弟、好朋友，他的事情我们有权做主，不管我们怎么做，都自有我们的道理，干嘛要对你说？你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温柔心底既带着气，说起话来便愈是慷慨激昂，加之对于昔日是敌非友的雷媚，她本就没什么好感，质问起来便更是不客气，然而不知是不是被她最后的那句话击中了软肋，原本态度强硬的雷媚突然神色一变，张口欲反驳，嘴唇却抖得厉害，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只是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若给别的男人看见，定会大起怜香惜玉之心，怎奈她此刻面对的是温柔和王小石，不会吃她这一套，而她无疑是清楚这一点的，流出几滴泪后，便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竟然衣袂一卷，冲着温柔和王小石跪了下去，双膝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咕咚”一声，任谁听了也难免心头一颤！

　　“哎，你干什么呀这是？！”

　　被眼前这一幕吓到的温柔脱口便叫，本能的想要上前去扶，可一迈步却又犹豫了，回头望向了王小石，只见他也是眼露震惊、欲言又止，而雷媚不等他二人有所应对，便已将双手交搭在身前，苍白着一张脸，却是无比郑重地道：

　　“我愿以我死去的父亲起誓，我对白愁飞是一片真心的，若能换他平安快乐，就是要我去死，我也绝无二话！所以请你们不必担心我会泄露他的秘密，给他带来危险，因为我和你们一样关心他、在意他，一心只盼着他能好好地活下去，不惜任何代价，也不计任何后果！”

　　温柔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沉默甚久的王小石却终于开了口，低声说了一句：

　　“你先起来吧，不要这样。”

　　“你们若不肯依我，那我便不敢起来！”

　　声音发颤的雷媚不容商量地叫道，同时紧紧盯住了王小石那明显流露出恻隐神色的脸，眼泪也适时地流了下来，串串滴落在地。可王小石最终还是选择了将视线转移开来，不再看她，且身子也背转了过去，一面伸手欲拉温柔，明显是打算硬下心肠不予理睬了，看清他举止的雷媚登时方寸大乱，整个人向前一扑，叫道：

　　“王公子！我知道论武功我不是你的对手，没资格逼问你什么，唯有跪在这里向你苦苦哀求，求你看在我对白愁飞的心意天地可鉴的份上，告诉我他的下落，求求你告诉我！我知道他没有死，他被你们藏起来了，是不是？他就在这栋小楼里，是不是？”

　　“喂！你胡说什么？”

　　王小石尚未开口，温柔却先沉不住气了，高声打断了雷媚，慌里慌张地叫道：

　　“这小楼里就只有我和小石头住着，我们厌倦了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便来这里隐居了，怎么，不行吗？你管得着吗？这里是我们的家，可不容你硬闯！”

　　温柔的脸已经涨得通红，雷媚不与她争，只垂下了头去，深深地伏在地上，以一种绝对哀求的姿态，向着他二人道：

　　“我不会硬闯的，我只会求你们，求你们让我见白愁飞一眼吧，只要你们让我见见他，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哪怕你们信不过我，要将我杀了灭口都行！或者根本不劳你们动手，只要见过了白愁飞，我便立刻自尽，把这秘密带到地下去，永远不会外泄！我决不食言！”

　　雷媚一语说罢，便“嗖”的一声从袖中抽出匕首来，横在了自己的颈上，眼神坚定无比，俨然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而她的这几下动作吓得温柔惊叫起来，忙不迭的去拉王小石，口中不忘劝说雷媚千万别冲动，王小石虽背对着她，却也明显有所触动，良久方轻轻地说了句：

　　“你，这是何苦……”

　　“求求你，让我见一见他。”

　　雷媚没有半句废话，就只回了这一句，然后便和王小石、温柔一道保持着缄默，不知又过了多久，王小石才总算转过身来，正视着她的脸，低低说道：

　　“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只管提，我无不从命！”

　　大喜过望的雷媚满口答应了下来，手中的匕首仍旧横在颈上，王小石叹了口气，道：

　　“你把那匕首放下吧，我自然相信你是向着大白的，无需你以生命为代价去保守这个秘密。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必须向你提出这个条件，你若不依，或是言而无信，那么我必不能如你所愿，请你谅解！”

　　“王公子只管说就是了，我雷媚也在此发誓，不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且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雷媚依言收起了匕首，眉梢眼角的笑容已然遮掩不住，王小石点了点头，对她缓缓地说道：

　　“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在你见过了大白之后，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而且今后不得以任何理由再出现在我们面前，远远观望也不可以——这就是我的条件，请问姑娘能否做到？”

　　王小石说完便静静地望着雷媚，一旁的温柔也默不作声，而雷媚似是完全未曾料到王小石提出的竟会是这样一个条件，一时呆住了，久久不发一言，直到王小石再次背过身去，她才张了口，同样低声地问他道：

　　“你，难道还是不相信我会替白愁飞保守秘密？你就这么怕我会害了他？”

　　王小石背影相对，只平静地回道：

　　“这便是我的条件，你肯是不肯？”

　　“我还有说不肯的资格吗？”

　　雷媚发出了一声苦笑，从地上站起了身子，王小石说了句“请进来吧”，便将房门打开，然后便在温柔担忧的目光里，引着雷媚上了楼梯，温柔没有跟上去，只对他轻声叫道：

　　“我去院门口守着，如有异常立刻通知你，你放心吧。”

　　“好，多谢。”

　　王小石向楼下的温柔道过了谢，便又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地走向二楼，雷媚则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了他，几乎是和他挤着上楼，一面迫不及待地问他道：

　　“白公子他还好吗？他的伤怎么样了，都痊愈了吗？”

　　王小石点了点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除去几处骨折尚未彻底愈合外，其他的都不成问题了。”

　　“那真是太好了！”

　　雷媚的笑容立即如春花般绽放，看向王小石的眼光里也透出了几分感激，王小石却还是面色无波，说话间已将雷媚引到了二楼的一扇房门前，雷媚见状早已万事不顾，推门便冲了进去，而王小石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雷媚扑向了床边，对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修长身影，又惊又喜地叫道：

　　“白公子，白公子！我终于找到你了啊！你怎么样，你好不好？快让我看看你，我真的担心死了——”

　　雷媚说着说着便又哽咽起来，王小石收回了目光，轻轻走到一边去，只因他心里清楚得很，那床上的人儿此时定是已经醒了，正盖着被子静静地躺着，面对雷媚的呼唤，他一定会转过脸去，与她目光交接，如她所盼的那样，让她仔仔细细地看个够……

　　“我是雷媚，你还认不认得我？你还记得我的，对吗？”

　　雷媚已经在边说边抽泣了，而王小石心中有数，大白一定会缓缓点头，仿佛在回答她的问话一般……

　　“你的伤都不要紧了，是吗？都……不疼了，对不对……”

　　雷媚终于撑不住哭了起来，而床上的大白一定还在点头，不管她问他什么，横竖都是如她所愿……

　　只不过，她的这份“如愿”，又能持续多久呢？

　　王小石闭上了眼睛，将后背靠在了墙上，果然没过多一会儿，房内雷媚的声音便开始不对了，从最初的惊喜交加变成了惊慌失措，不一刻便听得她在尖叫道：

　　“王小石！这是怎么回事？！白公子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会——”

　　门外的王小石轻叹一声，走进了房间里去，果见雷媚面色惨白，拉着白愁飞的手，虽不掉转头来看他，口中却连珠炮似的问他道：

　　“他、他怎么就只是点头，却不说话？他到底怎么了啊？白公子！你起来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子，我害怕——”

　　王小石一听雷媚的后半截话，心头顿时一紧，可待要出言制止已来不及了，只见白愁飞毫无征兆的上半身一动，直直地从枕上坐起，随即身子一扭，两条长腿也从被子里伸出，双脚踩在了地上，跟着便站了起来，看得雷媚是目瞪口呆，连哭都忘了，只怔怔地看着白愁飞站在床边，站在她的面前，然后就那么站着，再无其余动作，直到不远处的王小石开了口，低声说道：

　　“大白，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王小石说话时始终就站在原地，半步都没有动，可白愁飞却在雷媚惊悚的目光里迈开了脚步，径直走向了王小石，站在了他的身旁，而王小石伸出一条胳膊从背后环住了白愁飞，又对眼珠瞪得就快从眼眶里掉出来的雷媚缓缓道：

　　“你现在已经见过他了吧？那么也请你说话算话，立刻离开这里吧，今后，也都不要再来了。”

　　王小石说完便揽着白愁飞侧过身去，给雷媚让出了路，摆明了是在下逐客令了。尽管他心里明白目睹这一切的雷媚不可能就此作罢，果然在短暂的静默之后，他听到了雷媚那虽还带着些哭腔，但却已难掩冰冷杀气的回应：

　　“我需要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王小石心头阵阵发酸，揽着白愁飞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嘴上却只能寸步不让，略显冷漠地回道：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住在这里远离江湖纷扰，不必担心被仇家报复，每天都有我和温柔陪伴照顾，再也不会孤苦伶仃四方飘零——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你所希望的吗？你不是一直在说你有多么盼着他能过得好？而既然如今你已遂心如愿，又何必非要去过问那么多？我答应的是让你见一眼大白，可不是要回答你的所有疑问！”

　　王小石最后的那两句话已然带了警告的意味，雷媚脸色又是一白，右手也再度握住了她的那把匕首，可是一看到站在王小石身边的白愁飞那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模样，她的心便像是又被什么给刺中，顷刻间杀气全失，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床边，指着白愁飞嘶声哭叫道：

　　“活着？是啊，他的确是活着的，可你自己说说，他这是什么样子？不说话，不乱动，只任由他人命令，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你告诉我，他这叫活着吗？有这么个活法的吗？”

　　王小石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面上只作冷漠不理状，却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雷媚越哭越响，且句句直戳向他的心窝：

　　“他以前是多么骄傲刚强的一个人，一心要做自己命运的主宰，最恨的就是任人摆布、听命于人——可他现在这副模样，像个什么？你说他像什么？简直就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傀儡——”

　　王小石的拳头已在咯咯作响，雷媚的逼问却非但没停，反还愈加的激烈疯狂：

　　“你说，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把他变成了这样？！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让他活下来的，你说，你说啊！说！”

　　王小石搂着白愁飞无声地转过身去，又双臂一摆，将白愁飞抱了起来，抬脚便向外走，如受重击的雷媚立时扑倒在地，冲着他大哭道：

　　“只要你告诉了我，我立马便走！今后也绝不纠缠！如有半句不实，就叫我血溅当场，不得超生！算我求求你了！”

　　雷媚一面发下这毒誓，一面又匍匐下拜，将额头抵在了地面上，只一瞬间那一小块地面便被她的泪水打湿，好在她的这番乞求还算换来了回应，因为她终于听到了王小石那停住的脚步声，以及一句淡淡的回答：

　　“你可曾听说过，‘一支毒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