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家》六叶草

3、彬彬有礼

　　苗苗把书包送进花架左边的一个房间里，马上又跑出来，见我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就笑眯眯地说：“人们要是到了一个新地方，通常要兴致勃勃参观一番。你要不要也参观一下？”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像个小天使！要是没有那末哀伤就更完美了！但我忍不住好奇，小小年纪的她，应该是爸爸疼，妈妈爱，无忧无虑才对，哪里来的哀伤？

　　我一边想，一边迟疑地望着她，没有动脚。仿佛只要一移动，眼前这一切，会如同美丽的肥皂泡，眨眼就会消失。

　　“不用害怕，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很喜欢一个人在家，我带你参观。”她走过来轻轻抱起我，并把脸往我身上蹭了又蹭，好像我是个暖炉（我很喜欢她这样）。

　　她又接着说：“我们家是不是很漂亮？但我们还欠了银行好多钱。不过，有我在，等我长大了，赚很多很多钱，就帮爸爸妈妈全部还上。”她说的甚为轻松和豪迈，好像小菜一碟，根本不在话下。

　　她抱着我，先是去了书房。

　　一进门，就看到一面墙的书柜，一排排摆放着整齐的书籍。其中，尤以中外名著、散文集和人物传记比较多。

　　望着那些书，不知怎的，古代某个皇帝老儿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诗，突然从我脑海里蹦了出来，尽管我并不完全明白诗中的含义。

　　“这些书，不是我爸爸买的，就是我妈妈买的。”苗苗指着书柜，“我妈说，一个人，要多看书，这样才能更有思想。”

　　更有思想？我在心里一边默默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边慢慢咀嚼和思考。

　　苗苗指着面前的一本《窗边的小豆豆》，又说：“这本书是我妈妈给我买的，我很喜欢，我已经看了两遍了。”她稍作停顿，接着说，“你要是看了，肯定也会喜欢。”

　　看她说的那样笃定，我也扭头注视着那本《窗边的小豆豆》，想着以后是不是也要学会阅读？

　　反正艺多不压身，功到自然成。

　　苗苗见我一直盯着那本书不放，好像也很感兴趣的样子，便说：“等我有时间，可以读给你听，好不好？我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我很喜欢看书。”

　　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这是国画还是油画？我都弄糊涂了。难道小小年纪，也能看破红尘？

　　尽管我非常好奇，但一时也顾不上多想，忙跟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这可是天上掉馅饼，让人求之不得的事！何只是好，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我都要放声歌唱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苗苗颇有领导风范，一锤定音地说完，抱着我走出书房。

　　她站在她房间对面的房门口，小手一挥，笑着说：“这是我爸妈的房间。”

　　随着她的小手，我注意到，房间一样干净整洁，但吸引我的，是挂在床头墙上的一张大大的全家福。

　　照片中的苗苗，穿着一件白色小碎花连衣裙，幸福地依偎在父亲身边。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圆头圆脸，白白净净，如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又圆又亮，真是可爱至极！

　　我注意到，那时的她，眼底根本没有哀伤，只有如天空一般的清澈明亮！

　　她爸爸，坐着一张扶手椅子上，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衣，黑色西裤，虽说身材不是很高大，但五官清秀，皮肤白晰，眼神清澈，也算是帅哥了。

　　她妈妈，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着一件紫色的T恤衫，蓝色的牛仔裤，精致的短发，算不上很漂亮，但一看就知道，是会持家的好女人。她面带微笑地站在父女俩的身后，身子微微前倾，两只手分别搭在苗苗和她爸爸的肩膀上。

　　有爸爸，还有妈妈，真是令人羡慕啊！

　　苗苗见我傻乎乎地注视着照片，就用手指着照片，郑重地介绍道：“小布点不用说，一看就知道是我。站在后面的是我妈妈安宁，在区政府上班，坐在椅子上的是我爸爸何为，在乡镇工作，他们都是公务员。”

　　“我爸爸因为在乡镇上班，一般一个星期回来一次。但有时忙起来，半个月不回来也是常事，我妈想吵架，都找不着人影，你可以不用理他。”苗苗一边大大咧咧地说，一边把我抱到卫生间，指着里面的便池说，“你只要记住一点，如果要大小便，一定要来这里解决，千万不能随地大小便。要不然，安宁同志一生气，后果可是相当的严重。记住没有？”苗苗殷切地看着我。

　　我不喜欢废话，直接点头。

　　“这我就放心了！”苗苗像个小大人一样说着，“好了，最后带你去参观我的房间。因为我还得做作业了，尽管我也想做个好学生，但我真的非常讨厌做作业，特别是数学。我真想把它们都扔进垃圾桶里。”她一边说，还一边高高扬起右手，仿佛真的要把什么东西使劲扔掉。

　　这可不是好主意！我担心地看着她。

　　就像我天生能够听懂她说话，而她也天生能够明白我心中所想的一样，她也看着我：“不用担心，我只是发发牢骚而已。”说完，把我放在飘窗上。

　　那上面铺了一层天蓝色的毛毯，十分柔软。毛毯上面还摆有十几个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毛绒玩具，什么米老鼠、公仔兔、机器猫、哈士奇、皮卡丘、泰迪熊等，应有尽有，还有好几个眼熟，但一时叫不出名字。连床头也有一个，是红色的阿狸，最大，有半人高。

　　飘窗旁边，还有个三角形的小书桌，书桌靠墙还有两层木板，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小女孩喜欢的小玩意。

　　“有些是我自己买的的，有些是我小姑和闻馨送的。”苗苗见我在看上面的小东西，就拿起一个粉红色的自行车模型递到我面前，“这是我去年过生日的时候，闻馨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对了——”苗苗忽闪着大眼睛望着我，“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你也应该有一个。叫什么好呢？”

　　我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吗？我妈妈可没有告诉过我。哎！这也不能怪妈妈，也许她还没来得及说，我就离开了。

　　我突然很想妈妈！

　　“我以前听一个同学说，他家有一只小狗，因为是纯白色的，所以叫小白。”苗苗仍小手托着下巴，看着我，“但我觉得不好听，好像叫兔子一样。我想给你取一个简单又好听的名字，——欢欢，喜喜，或者是吉祥，如意，是不是有点俗气？”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在征求我的意见。

　　确实很俗气，不是我的菜。我使劲摇了摇头，铃铛又是一阵叮当响。

　　“有了。”她开口的同时，兴奋地双手一拍，把本来就很胆小的我吓了一大跳，“就叫你叮当？怎么样？”

　　叮当！这大名听起来，既响亮，又顺口，我喜欢。

　　我高兴地连叫了两声，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尽管我并知道，未来有些什么在等待着我，只是莫名感到一丝兴奋！

　　“咱们握个手，庆祝一下！”她彬彬有礼地朝我伸出了一只手，“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我愣了一下，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了一只手。其实是一只脚。

　　“握手要用右手。”苗苗说，“左手不礼貌。”

　　我愣了片刻，赶忙换成右脚。

　　就是这时，大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还有人打电话的声音。

　　“是我妈妈回来了。”苗苗小声说完，又快速竖起食指靠近嘴唇边，朝我轻轻“嘘”了一声，并立即掏出作业本还有铅笔盒摆在书桌上，假装做作业。

　　我心领神会，屏声静气地趴在飘窗上，一动不动。

　　“苗苗——”安宁在客厅喊着。声音轻柔悦耳，像唱歌似的。

　　“我在写作业。”一个字都还没写的苗苗，高声应答着，又竖起食指靠近嘴唇边，朝我轻轻“嘘”了一声，“马上就来。”

　　我一边觉得有趣，一边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妈妈，”苗苗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口，堆着一脸笑容，讨好般地说，“我们家，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这倒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我差点笑出声来。

　　“你同学？”安宁惊喜地问。

　　“不是。”苗苗摇头，“在我告诉你之前，你不能生气。”

　　一听这话，我顿时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那是什么客人？”我听见安宁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好奇地问。

　　苗苗见纸包不住火，一转身，跑进房间抱起我，快步走到安宁面前，献宝似的，把我递到她面前：“我说的客人就是它。它叫叮当，很乖的，你抱抱看。”

　　“哪来的？”安宁惊讶地看着我，不但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很明显地往后退了一两步，仿佛我让她感到极为恐惧。

　　这真是太伤人了！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我很是委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倔强地看着她。同时，也对自已从天而降般的突然闯入她的生活感到抱歉。

　　“是闻馨送给我的。”苗苗也不气馁，显摆似的抱着我，一边轻轻来回摇晃，一边说，“她们家的点点生了好几只小狗，她妈妈要卖菜，没有时间照顾，要把小狗都送人。这只棕色的小狗是最漂亮的，闻馨就送给我了。”

　　她说的，大部分是实情，但最主要的一点却对不上。这黄毛丫头，竟然说谎！看在是为了我的份上，就原谅她这一次。

　　神情逐渐缓和的安宁，稍微往前走了半步，审视地看着我。而我，也睁着无辜的小眼神，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仿佛她不接受我，我就要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看了一会，安宁一语不发，但面色逐渐平静，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求求你了，妈妈。”苗苗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叮当真的很可爱！你就留下它吧！”

　　安宁警惕地瞟了我一眼，并适当与我保持距离：“你的意思是，它以后要住在咱们家？”

　　“我希望这样。”苗苗撒娇似的又说,“我保证，它会像我一样乖，一样听话。”苗苗说完，还发誓般举起右手。

　　安宁把手中的提包挂在门后，只拿着手机和钥匙串放到客厅的餐桌上，好像还要出门的样子。边往卫生间去，边说：“你怎么知道？”

　　“我——”苗苗站在门边，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又接着说，“反正我知道，而且叮当很聪明，可以听懂我们说的话，是不是叮当？”

　　看着苗苗急切想要证明一切的样子，见安宁洗了手，边抹护手霜边看着我，我赶紧跟鸡啄米一样，把头点了又点。

　　安宁忍不住扑哧一笑。但也只是扑哧一笑，脸上的神情马上又变得严肃起来。而且，心里好像在纠结着什么，看了看苗苗，又看着我，皱着眉头，抿着嘴唇，半天没说话，仿佛在掂量事情的轻重。

　　“求你了，妈妈！”苗苗嘟着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安宁。

　　我知道这事关自己的去留问题，因而大气也不敢喘。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显得格外漫长。

　　“好吧。”面对宝贝女儿的恳求，我想天下没有哪个母亲能够视而不见，安宁也不例个。她终于松了口，不紧不慢地说，“留下它，也不是不可以，但等我们吃完饭回来再讨论。晏紫阿姨回来了，叫我们晚上一起吃饭。”

　　“我能不能不去？”苗苗看着安宁的脸色，小声地问。

　　“那可不行。”安宁笑着拿起手机和钥匙串，“你可是主角，阿姨特地请你，说好才时间没有见到你，特想你。还有虎子弟弟也会一起来。”

　　“那我能不能把叮当带上？”鱼儿又巴巴地问。

　　安宁犹豫了片刻：“好吧。但吃饭之前要记得洗手。”

　　苗苗顿时兴高采烈起来，抱着我，一起往门外走。

　　出了小区大门，安宁带我们穿过马路，笔直往前面走。她见苗苗紧抱着我不放，生怕被人抢去似的。就问：“让它自己下地走，不行吗？”

　　“不行。”苗苗说：“它还小，街上人多，车也多，不安全。”

　　安宁看了我一眼，眼神中还是带着警惕，仿佛我随时会向她扑过去似的。但她换了个话题：“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还是那样。”苗苗头也不抬，淡淡地回答，仿佛安宁问的问题跟她毫不相干。

　　“老师讲的内容都能听懂吗？”安宁也似乎见怪不怪，又耐心地问。

　　“差不多。”苗苗还是头也不抬，语气很淡，并多了一丝不耐烦。

　　“闻馨她们的新家安顿好了吗？”安宁感觉到了，马上笑着换了话题，“我记得你说她们搬家了。”

　　“还没有。”苗苗也高兴起来，转头看着安宁，笑着说，“我今天去抱叮当的时候，还看到屋里有些大纸箱没有整理。”

　　安宁抻手搂着苗苗的肩膀，也笑着说：“可能是她妈妈太忙了。”

　　“闻馨也是这么说。”苗苗又笑道，“闻馨还说，就是因为她妈妈太忙，才会把小狗都送人。我好想把它们都抱回来。”

　　“不要贪多。”安宁在苗苗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先把一只养好就不错了。”

　　“妈妈，”苗苗突然停下脚步，惊喜地看着安宁，“你同意把叮当留下来了？”

　　安宁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刚才说，不要贪多，先把一只养好就不错了。”苗苗眨巴着大眼睛，十分认真地说，“如果不留下，怎么知道能不能养好呢？”

　　“也是啊！”安宁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