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家》六叶草

2、暗暗发誓

　　苗苗抱着我，七弯八拐，兴高采烈地往外走。她一边走，还一边时不时地轻声跟我说话。

　　可我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一根筋地只想着自己前途未卜，还有刚刚分别的妈妈和兄弟姐妹，觉得今生再见面的可能性，可能会比银河系还遥远，心里不免更加悲凉。

　　突然，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如同一声春雷在我耳边炸响。吓得我浑身一哆嗦，连忙睁开眼睛，如临大敌般惊恐地四处张望。

　　只见我们正站在马路边的一条斑马线旁边，前面，一位七十多岁，头发花白，背微微有些佝偻的奶奶，快走到斑马线中间了，听到喇叭声，正手忙脚乱地转身往后跑，仿佛看到鬼子进村了。

　　我顺着声间看过去。只见开着一辆白色小汽车的司机大哥，把自己当成了F1赛车手，一边急驶而来，一边又按了几下喇叭，示威般的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

　　接着，一辆，二辆、三辆……我掰着脚趾头仔细数了数，一共十二辆。

　　我纳闷不已，就算赶着投胎，也用不着跑这么快吧？再说了，四个轮子的汽车，不是比两条腿的人要快得多吗？干吗不让奶奶，还有我们先过去呢？最多不过几秒钟而已，有什么等不得的？真是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

　　我既纳闷，又生气，也顾不得为自己的命运忧伤，一对小眼珠不停地乱转，仿佛急于找什么人。

　　忽然，斑马线前面的地面上，三个黄色的大字“车让人”映入我的眼帘。

　　虽然我很遗憾不能像人类一样开口说话，但人类的文字，打我从娘肚子里出来就无师自通。也算是个天才吧。

　　那三个大字，不但写得工工整整，还一目了然，我一只眼睛也能看见。白色栏杆对面的斑马线前面，同样也有。

　　但令我奇怪的是，看了半天，只见人让车，没看到车让人，哪怕是一辆车也好。——难道是反话不成？

　　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天才的我也百思不解。小脑袋瓜也不堪重负，越看越糊涂，开始有点头晕了。

　　看来，以后要是单独出门，一定得多带点脑子，不然被人卖了，还真得帮着数钱。我暗自告诫自己。

　　苗苗看出了我的惊恐和疑惑，连忙腾出一只手，一边轻轻地在我背上安抚，一边低声说：“别害怕，大街上总是这样，我们只要小心一点，就会没事，相信我。”

　　她说“我们”，而不是“我跟你”，就好像我们早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使人倍感温暖。也使我沮丧的心情，多少有些宽慰，觉得自己的人生，还不至于跌到深得不能再深的谷底。

　　但一个“我们”就让我找不着北，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是过于感性了？

　　管它娘的。月还有阴睛圆缺呢，人生离离合合，起起落落，应该很正常吧。

　　我还如此年轻，世界又这般美好，不能因为遭遇一点点家庭变故，就萎靡不振，甚至怀疑人生。要不以后，怎样闯荡江湖？怎样建功立业？怎样成就非凡人生？

　　看来，不振作是不行的，我都快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喧闹的马路上，终于等来了片刻的宁静，我们快步穿过斑马线，而马路对面的人，也纷纷与我们擦肩而过。

　　十字路口的一颗大树下，有一辆小推车停在人行道上。车上面，分门别类地摆着一些生活小用品，像梳子、针线盒、发卡、丝带之类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苗苗抱着我，不由自主地走到旁边看起来。

　　“你的小狗好可爱！”卖东西的阿姨，四十多岁，个子矮矮的，长得黑黑瘦瘦，眼睛也有点小，但很亲切，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是同学刚刚送给我的。”苗苗怯怯地说。

　　“我女儿比你大一点点，她也是从小就喜欢小猫小狗。”阿姨看上去很健谈，又接着说，“我们家，现在有四条金鱼，两只狗，一只猫，一只乌龟，我女儿还嫌不够，说要再买只兔子回来。他爸就说，要是再买，咱家就成动物园了。”阿姨一边说，一边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地掰着手指头。

　　话音一落，我们都笑了起来。

　　“这个多少钱？”苗苗伸手拿起一个黄色的小铃铛。

　　“三块。”阿姨举起三根手指头。

　　“可我只有两块钱。”苗苗颇为失望地把铃铛放回原处。

　　“你要铃铛干什么？”阿姨问。

　　“我想送给它。”苗苗红着脸，把我稍微往上举了举。

　　送给我？心意是蛮好的，但那应该是小娘们才戴的玩意，男子汉的我，并不稀罕。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望，但也不打算纠正，毕竟不是什么违反原则的事情，用不着纠结。

　　“看你这么喜欢，那就便宜给你好了。”阿姨没有犹豫，拿起铃铛，爽快地递给苗苗。

　　“谢谢阿姨！”苗苗眉开眼笑地接过来，又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一元的硬币，递到阿姨的手中。

　　“你是不是打算，把铃铛系在它脖子上？”阿姨指着我，试探着问。

　　“嗯。”苗苗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以前住在我家楼上的奶奶，后来搬走了，她家有一只黑色卷毛狗，脖子上就系了一个铃铛，每次下楼，老远都能听到，跟风铃似的，特别好听。”

　　“那我干脆好人做到底，帮你找根绳子系上。”阿姨边说，边找出一根红色的小绳子，穿好铃铛，再系在我脖子上。

　　我好奇地一摇头，只听一阵叮当响，清脆，悦耳，感觉还不赖。

　　“它很聪明！”阿姨惊喜地抚摸着我的头，“好像能听懂我们说话。”

　　有没有搞错？什么叫好像？我一生下来就能听懂好不好。要不然，怎么会说是天才？我很是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苗苗不理会我的小眼神，只是有些不相信似的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再摇一下？”她还生怕我听不明白，每个字咬得特别清晰。

　　我虽说不知道外婆桥在哪儿，也从未见过自己的外婆，但摇头有什么难的？简直是小儿科！我摇呀摇，一连摇了好几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自以为是的苗头好像不太好。就算我很聪明，甚至是个天才，但真正的天才爱迪生老兄不是说：天才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吗？我算哪根葱？用得着装哪门子象？

　　对，这苗头确实不好，我已经认识到了。我开始在心里自我批评，并深刻地进行自我反省。还暗暗发誓：以后要老老实实夹起自己的尾巴，做好自己。

　　“我没说错吧？”阿姨笑着问苗苗。

　　“谢谢！”苗苗像无意之中捡到天大的宝贝一样，欢天喜地地抱着我，一路走回她家所在的小区。

　　小区不大，一共只有三排房子，每排中间隔着一片花园。但临街的那栋很高，差不多有三十层，我脖子仰酸了才看到顶层，以及顶层上紧挨着的蓝天和白云。

　　我的个老天！这么高？听说有电梯，万一停电，爬上去不得累个半死？

　　苗苗一边往小区里走，一边轻声对我说：“我家住在十八楼。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记住回家的路，这点很重要，不能让自己迷路，知道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苗苗想起什么似的，笑着又说：“我都忘了，狗狗认路的本领是天生的，根本不用记！”

　　不是根本不用记，而是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在记罢了。但我无法表达出来，这让我有点干着急。

　　我要是人就好了！我第一次禁不住这样想。

　　“我们坐电梯上去。”苗苗抱着我走进电梯，一边按数字“18”，一边又说，“我很不喜欢坐电梯，特别是跟一群陌生的人，一起挤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让人特别不自在。”

　　听她这么一说，我扭头四处看了看，空间确实很小，跟巴掌大一样。好在今天只有我们俩，看来运气不错。

　　过了一会，电梯停在了18楼。门一打开，苗苗就一只手抱着我往前走，一边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一边轻快地说：“我们到家了。”

　　苗苗打开深红色的防盗门，光脚走到客厅，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客厅光可鉴人的米白色地板上。然后再回到门边，一边穿上拖鞋，一边神采飞扬地说：“这就是我家，从现在开始，也是你的家了。”

　　我的家？我又有家了？跟做梦一样，我都有些不敢相信！

　　我傻呆呆地仍站在原地，胆怯又新奇地四处打量着。

　　雪白的墙壁和窗子，米白色的布艺沙发，淡蓝色的窗帘，奶白色的茶几，下面铺着米黄色的地毯。对面背景墙挂着的电视两边，各挂着两串长长的很是喜庆的小灯笼串。

　　进门对面白色花架上，一盆绿萝和七八盆兰花，长得绿油油的，很是养眼。

　　白色的餐桌上，有一瓶水培的富贵竹，长得也是绿油油的。旁边玻璃柜上，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一些，带有田园风味和禅意的可爱的小玩意。

　　厨房的两扇玻璃门敞开着，可以清楚看见干净整洁的灶台，还有那些排列有序的油盐酱醋。

　　反正，目光所到之处，都是那样干净整洁，仿佛一切原本就是那样。

　　真是一个窗明几净，干净整洁的家！

　　我开始有点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