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蝙蝠之章(5) ...

  •   克莱门特陷入了长久的沉眠,布鲁斯不得不把他从家里转移到医院,时时刻刻的盯着他那缓慢跳动着的心电图,他始终畏惧着有一日耳畔传来代表停息的声响,尽管心电图很正常,可他依然会在数据下落的那一瞬间感到心悸。

      他睡了太久太久,布鲁斯甚至已经将迪克安顿好,此刻他正在床的另一边,尚且年少的孩子趴在病床上,他盯着克莱门特的脸,喃喃道:“天呐……他看上去好苍白。”

      医生换上了新的葡萄糖瓶以保持克莱门特的营养,他握着克莱门特瘦骨嶙峋的手,每一节指骨,每一条清晰可见的血管,都如同恐怖故事里叫人毛骨悚然的伏笔,布鲁斯很清楚,这些东西代表着克莱门特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离他而去。

      他突然想起那只鸽子。

      因为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鸽子才会在饥寒交迫下死去。

      而它的主人也将死于相同的境地。

      迪克在边上戳了戳他的手臂:“他今天会醒吗?”

      “我希望会。”他把克莱门特打结的头发绕开,因为营养不足,头发也变得有些枯黄,拿在手里的触感并不舒服。

      发丝在指缝滑落,垂在床边,布鲁斯抬起眼,想着,他们似乎也没有太多的交流,克莱总是在不停的睡,病痛似乎让他变得太内敛,有太多东西不再和从前一样,可以轻轻松松的告诉他。

      克莱。

      他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其实不太常用这个名字喊他。

      克莱门特不喜欢这个名字,他的性格要强,连名字都要比他长才好,所以尽管是亲昵的多,克莱门特也不会应答,或者是在什么时候他报复性把“布鲁斯”简化成“B”才解气。

      再大一点的时候,这个名字的含义也就变了,他在噩梦中一次一次的醒过来,抽泣着摇醒克莱门特,在他带着迷蒙睡意和烦躁的目光下,只要他这么一喊,克莱门特就会消气,然后抱着他入睡。

      克莱门特知道那是请求,是寻求庇护,也是脆弱。

      那样的日子并不多,后来他就离开了哥谭。

      他是否不该离开?

      布鲁斯这样问自己,倘若他没走,克莱门特就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他也许还有可能撑过那片黑色的雾,由他牵着手带到天空下,他是哥谭的太阳,怎么能够躺在病床上不声不响,他应当还是那个连穿衣服都要挑挑拣拣,任性飞翔的鹰……

      一切,一切都截然不同,都朝着晦暗无光的海底去了。

      克莱门特的手吊着针,平稳的搁在柔软的床垫上,营养液一滴一滴的顺着管子输进去,他记得他很怕痛,又因为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里,擦破一点皮都能哭好久,昏迷着,护士给他扎针的时候还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所以,那段时间到底有多痛呢。

      他站起来走到床尾,微微俯身。

      迪克看见他撩起被子,握住一截惨白的脚裸,轻轻的勾着裤腿往上翻。

      他带着惊惧与不忍的往后昂了昂,强压着蹦起来的第一反应。

      他看见了。

      布鲁斯睁大了眼,床尾的栏杆被他抓的吱呀作响,显眼的青筋暴起,他沉默的继续往上翻,直到裤子卡在膝盖上再也上不去。

      ——斑驳的烈焰在他身上扎了根。

      像是一朵开的极盛的花,蜿蜒着攀爬,可布鲁斯知道,这花是食人的。

      他颤抖着抚摸这些痕迹,呼吸似乎被噎在喉咙,张开嘴才勉强喘息着。

      他不做言语,把裤脚放下,心事重重的大步离开了病房,迪克坐在那一动不敢动,他重重的看了一眼又一眼,脸上带着明显的怜惜。

      身为哥谭人,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莱塔尼亚家族的剧变,那时候他还很小,不明白到底代表着什么,也意识不到莱塔尼亚家族的没落,这样对他来说毫不相关的事情,竟是一个人一生的噩梦。

      迪克撑着下巴,看着克莱门特苍白的脸,心下有些不舒服——他总觉得,他好像在梦里见过这张脸露出别的表情,他记不清具体,但很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他猛的摇了摇头,叹息着想,可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啊。

      医院的卫生间内,水打湿了布鲁斯的脸,顺着他的下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他捂着半张脸,猛然锤了一下大理石做的台面,紧咬着牙。

      那条腿从上往下,根本没有一点好的皮肉。

      他光是回忆起,就忍不住的想那天发生了什么,是否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压住他,才让他活生生留在原地被火灼烧。

      他明明……明明那么怕痛。

      布鲁斯感到眼球一阵酸涩,他抿抿唇将眼泪憋回去,从衣领处伸进里面,掏出他挂在脖子上的钟表。

      来源于克莱门特的祖父,他的祖父将钟表继承给了儿子,克莱门特的父亲,长辈值得尊敬的先生,这位长辈又将钟表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克莱门特,后来被克莱门特转赠给了他——在他离开那天。

      他在训练的时候弄丢过一次,找回来的时候已经不会转了,他没时间去修,夹在里面的相片也变得破旧,如今拿出来看,照片里的笑颜却那么清晰。

      可是都不存在了。

      他拿出手绢一点点把脸上的水痕擦干净,整理好松掉的衣领,抚平皱褶,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回去。

      克莱门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迪克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看上去坐立不安,他猜想两人大概有了短暂的交流,而克莱门特并不待见迪克。

      见他回来了,迪克明显放松不少,他朝布鲁斯笑笑,没有说话。

      克莱门特冷眼看着他们之间的微小互动,缓慢的垂下眼帘,他放在被子下的手紧紧的撕扯着彼此,唯有痛感才能让他的理智胜过呼之欲出的嫉妒心。

      直到带着凉意的手贴上额头,轻轻的将他掠到眼前的碎发别开,他弯着腰,手顺着动作搭在他肩上,搂成一个半圆,柔声重复:“怎么了?”

      克莱门特盯着他,过了一会把手慢吞吞的从被子里伸出来,平铺,把自己抓出的红痕露在他眼前,像是昨晚夜里朝他寻暖似的:“痛。”

      布鲁斯轻握着他的手,看着上面七横八竖的抓痕,因为力度过大,好几条都隐隐渗出鲜血来,在这双惨白的,连血管走向都清晰可见的手上,太过碍眼。

      他一时有些心疼又气恼,擦去他手背的血液,但很快就有新的血流了出来,他因此顿住动作,几秒后才皱着眉开口:“为什么伤害自己?”

      克莱门特没有说话。

      他不再追问,只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擦去渗出的血,面色越来越难看。

      克莱门特抽了抽手,没抽动。

      他说:“其实不用管它的。”

      “……凝血障碍……我早该想到的,”布鲁斯轻声道,“家族遗传并不罕见,你从未在我面前受过伤,只是我认为你是幸运的那一个。”

      “你经历了这么多,我却没能陪在你身边,”他给了克莱门特一个郑重的拥抱,一字一句道,“谢谢你能活下来。”

      克莱门特靠在他身上,眨眨眼,脸上带笑:“没关系,我只是轻度,还不算危险。”

      “你还有永远不再受伤才算安全,亲爱的。”布鲁斯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按下护士的电话,嘱咐对方带上消炎药和绷带。

      没过多久护士就捧着东西上来了,是为年轻漂亮的女士,布鲁斯看她到了,连忙让开身子坐到了迪克身边,见迪克疑惑的看着那边,他慢慢的解释前因后果。

      “是血友病,他父亲遗传下来的……”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失神。

      他看了几年前的新闻报道,稍加调查后发现克莱门特被钢筋穿过了小腿,芙洛拉阿姨被洞穿胸口当场死亡,阿尔莫斯叔叔被碎铁片切开了左腹,死因是血流不止,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阿尔莫斯叔叔也能活下来的吧。

      那克莱门特呢?他能因为运气活下来一次……谁又能确保他不会因为相同的病死去呢?

      他手心冷汗涟涟,喃喃道:“我是不是不应该让他出门?”

      迪克转头看他,迟疑着开口:“虽然很离谱,但你可以问一下……?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没什么意见,我会尽量陪着他的。”

      尽管他好像不太欢迎我。

      迪克默默想。

      “我会问的。”他说。

      听见护士推门离开的声音,两人的目光转而落到病床上靠着床头的青年身上,他正低着头,长发遮住了神情,只能看见他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拨弄着护士给他缠的绷带,上面打了可爱的蝴蝶结,结很小。

      他抬起头对上两道目光,愣了愣:“怎么了?”

      克莱门特没有把视线分给迪克,他直勾勾的盯着布鲁斯看,像是他身边根本没有人似的。

      明白他的刻意忽视,布鲁斯却没办法说什么。

      当他看到迪克时,总会想起年少的克莱门特,他们都足够热烈,仅一束火苗就能够点亮全世界,又遭遇相似,这种相同往往会造就两个后果,一是彼此怜惜,互相补全,二是厌恶、恐惧、憎恨等负面情绪,因为仿佛看见了早已失去的东西,更像一种或许轻柔的、不带恶意的凌迟,克莱门特便是后者,他仍被黑暗蒙蔽无法抽身,做不到朝他人伸出援手。

      过了一会,克莱门特对他说:“我对你带谁回家没有意见,布鲁斯,如果你是担心我,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我们很像,我才不太想看见他,但是我不想让他变成我。”

      变成那个永远埋在黑暗深处的、卑鄙的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蝙蝠之章(5)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