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春日的阳光又照在了枝头,街上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我带着微微的倦意被早早吵醒,昏昏欲睡中勉强爬起身,有种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混沌错觉。
打开窗户往外看,一路官兵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向东南方跑去,我心想皇帝老儿都没他们牛,天天这般嚣张跋扈。然后就看见不远处的一个高阁,门上被贴上了封条,我细细想这个地方有些熟悉,那不就是天一阁?
我赶紧摇醒昨天晚上被我踹到地上的安心然后抱着香灰到街上看热闹,城里的人说早在十天前这天一阁老板荀毅就锒铛入狱,听说是因为贩卖私茶,这可是杀头的重罪,这几天官府搜集了他的罪证,然后就把他的茶馆也查封了,据说秋后就要问斩。
我一下明白为什么目波说它不后悔马上耗尽自己也不愿等荀毅中年暮年的落泪了,原来是荀毅本身就时日无多,目波当然等不及了,而在现实里,荀毅去布朗山也不是去谈情说爱的,他是去贩私茶的。
面对贴上了的封条和百姓嘴里的骂声,我却对荀毅一点也恨不起来,因为我见到的那个荀毅,是内心封闭,是渴求被爱,甚至是会舍己救人的一个人,我可怜他的身世,同情他的遭遇,更无奈世俗给他的命运。
我问安心:“你说目波如果还在的话,荀毅会不会在牢中或者刑场落下悔恨的泪水。”
安心说这都不重要,只因荀毅这短促的一生全是悲痛和伤心之事,而目波要的不是这些……
完美解决了这第一桩心愿,我神奇地觉得自己胃口大开,于是想要犒劳一下自己。
我们找了家口碑不错的餐馆吃午饭,现在的我是食不知饱的,但味觉还没有丧失,品尝佳肴一直很在行,之前知饥饱的时候为了品尝美食把自己吃成急性肠胃炎直接送去了医馆。
大夫问我吃了什么食物搞成这样,我告诉大夫后他说感觉听了一段报菜名的贯口。
但现在不会了,现在完全可以放开肚皮吃而不用担心会不会消化不良,可安心听了我的光荣事迹之后很害怕,他要吸取前车之鉴,吃完走出餐馆后非要我和他随街逛荡消食。
南城大街繁华迷人眼,街道两旁排列着各种店铺,有的还树立着高高的招幌。
东风不来,柳絮不飞,京城里的杨柳们也会结出一个个小蒴果,在这个适宜的温度下齐刷刷的炸开,絮状绒毛带着种子随风飞扬,在整个城市传宗接代。
我以前是非常讨厌这些柳絮的,因风而起时,我的皮肤就会引起刺痒红斑,眼睛也会干涩流泪,导致整个人心情变差,干什么都充满不耐烦,我觉得柳絮满天飞的季节就是这个城市患上的一场流行性感冒,我希望赶快快进跳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自打我不再是人,我就不再是我,似乎已经变得百毒不侵,任是鹅毛一样洒落的絮状物我也不再有过敏反应,反而觉得这是春天的一点小浪漫。
站在飞絮下我想象自己是言清话本中落难的公主,在大雪茫茫中找不到回家的路,可低头一看自己的打扮,哪有公主老是穿着一身红袄黄裙,像极了看破红尘,为爱出家。
想着这身衣服也已经穿了很久,于是我缠着安心去裁缝店置办换一身新衣裳。
进入一家裁缝店,里面布料丰富,花色齐全,我一件件挑过去,上衣有琵琶袖的竖领对襟短衫,还有直领的长衫,我最喜欢的裙子种类也不少,百褶的,宽底襕的马面裙一应俱全,想之前我夫君送过我一条四季花鸟纹织锦妆花缎襕裙,也不知现在是否安然在钱府放着,是否落了灰。
手拿一件葱绿花纱蟒裙去试,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正面一个面容娇俏的姑娘正在给他量体裁衣,两个人有说有笑,像极了浓情蜜意的一对佳偶。
安心顺着我的眼睛望过去,仿佛察觉了什么,抱着香灰对它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你看你的娘亲看到了谁,你呀怕不是要多一个爹地了。”
我掐了安心的胳膊一下让他不要乱说话,怎么又碰见他了,真是冤家路窄,我正要放下衣服拽着安心赶快走,脚底被一个滚过来的小白瓷瓶拦住,弯腰捡起,瓶口有个裂纹,上面写着“防风通圣散”。
三年过去了,对面那个是他新的妻子吗?那女子秀雅绝俗,自有一气,肌肤娇嫩,美目流盼,说不尽的温柔可人,我想来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都这么明显了,我再走过去跟他承认我的身份不是自取其辱吗,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妻子亡故后他若再续弦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么,任凭心里再怎么难受,我都没有资格再去打扰。
我看着那个灵秀的姑娘一度晃了神,就看见她惊喜般跑过来,回头喊他:“找到啦!”
钱星驰见状也走来,看见是我也是有点诧异,但还是面带微笑,一如既往礼貌对我说:“又与姑娘见面了,刚刚在下试衣服时不小心将这小瓶掉落,姑娘可否还给在下。”
她跟旁边的姑娘解释我们之前在茶馆见过一面,我很像他以前的妻子。
我未言语,只是将瓶子递给他,旁边的姑娘好奇问他:“里面装的是金丹吗,刚刚看你找不到了一脸着急的样子。”
他摩挲着瓶口,浅笑说只是带着习惯了。
这是专门治疗过敏的药,以前柳絮过敏不想出门又不得不出的时候,钱星驰就送了我一瓶这个,因我有回自己涂抹时瓶子掉地上把瓶口摔裂了,他就嘲笑我是笨蛋以后找他换他给我涂,别说还挺管用,红斑刺痒第二天就可消退,我一度很好奇他从哪里搞来这灵丹妙药。
我为了防止自己下一秒泪花流出来露馅,赶紧挥手示意告别,钱星驰拦住我说:“在下名叫钱星驰,就住在正阳门大街,最近偶得了两张京城戏班的入场券,感谢姑娘刚刚送还在下瓶子,如若有时间,可以与这位小兄弟一起去听唱。”
我正想说举手之劳不必挂齿来婉拒他,谁知安心已经接过票券说了谢谢,我嘴上含笑感谢,下面拳头已握紧,要不是出门在外时刻要保持我淑女的形象,我当场就要把他的耳朵给拧下来回去喂香灰。
回去的路上,我一言不发,安心知道我在生他的气,他自知理亏,但又看看钱星驰送的两张票券,眼里流露出不舍,他知道我是不会去的。
我看出了他一脸可惜的表情,跟他说:“你可以自己去。”
他说:“可是人家给了两张票,浪费了多可惜,而且一个人看太无聊了。”
我提议他带上香灰,两张票就不会浪费了,香灰还会满场乱跑,让他在看戏的时候也不无聊。
安心听了摇头晃脑的说:“他送的票,你就不去,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他?”
我一下急了,那怎么可能,我李芯语这么洒脱的人有什么放不下的,再说了,因他自己当的一官半职,这票很可能是别人送他的人情,他又顺水推舟送给我,我何必在意,安心的一句话突然点醒了我,既然已是陌路人,他又感怀我帮了他,那这送来的票券自是我应得的,我有什么理由不去,这下,我还偏要去了。
演出在明天晚上,地点在柳浪庄,演出的戏班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春喜班,据安心说之前太后过寿时请过他们,我问安心怎么知道此事,他说国事即是家事,家里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白了他一眼,估计又是不知道听哪里传来的八卦。
薄暮余晖淡淡铺洒在红砖绿瓦和楼阁飞檐之上,街道两旁酒肆林立,这柳浪庄的畅音阁应该就是春喜班今天开戏的地方。
听戏的看台视野非常开阔,两层的窗棂间精细雕刻,除了吉祥花卉图案,还有对传说故事,戏曲中的人物和场面的刻画。
演出时间在晚上戌时,距离演出还有半个时辰,戏台周围一些打杂工的小伙计在收拾张罗准备开台。
看台基本已经座无虚席,这春喜班在京城的火爆程度可见一斑,我抱着香灰和安心挑了个二层正对舞台的位置坐下,我俩点了杯茶水,给香灰点了些糕点,坐等好戏开场。
我右手边的看客没有来,正好给香灰留了个位置,我把他放在座位上让它乖乖看戏。
戏未开场,底下人群一片嘈杂,谈天说地着这戏班的来历和演出的经典曲目,我后面的几位看客咬耳朵说着悄悄话:“这儿还有和尚来看戏的呀,真是稀奇。”
我忍住发笑,打眼瞅了瞅安心,发现他已经跟旁边的一位梨园铁杆迷聊的火热,全然没有听见后面的议论声。
戏一开场,就来了一群油头粉面,浓墨重彩的伶人,在台上拉起红布帘子,后头的拉唱班也好生热闹,锣鼓胡琴京二胡,台上生旦净丑,唱念做打,那一个个厚底靴,朝方,云履,随着急嘈嘈鼓点上下翻飞,叫人目不暇接。
演出的曲目是经典的《白蛇传》。
我不会唱戏,更不懂戏曲,以前在钱家的时候星驰的祖母经常会请戏班子到院子里搭台献唱,我们几个夫人太太坐在底下陪着看着,大家好像都沉浸其中,动情之处不免泣涕涟涟,这其中就有《白蛇传》,虽然不是同一个戏班子演的,但讲述的情节倒是大差不差。
戏过半场,演白蛇的小姑娘最为有神,她眼波流转,神采飞扬,尤其是质问许仙的一段唱词:“你你你,你忍心将我害伤,端午佳节劝雄黄,你忍心将我诓,才对双星盟誓愿,又随法海入禅堂,平日恩情且不讲,怎不念我腹中小儿郎,手摸胸膛你想一想,有何面目见妻房……”咬牙切齿,字字珠玑,绕有一番趣味。
细细定睛看,这白蛇的十只手指都缠着绷带,也不知所意为何,我拿胳膊推搡了安心一下,小声低语问他:“你可知为何白蛇要手缠白绷带?”
他不懂还要装懂,故作明白的说:“她是白蛇,不缠白绷带难不成缠黑绷带吗?”
我瞅了他一眼,驴唇不对马嘴,鸡同鸭讲说的大概就是我问的和他答的。
到了白娘子水漫金山斗法海的一幕,那翩翩挥舞的水袖甩出去劲道有力,一群群演手传蓝布扮演蓝色水花,整个舞台大气磅礴,将这个剧目引向高潮。
“戏可精彩?”旁边的人问我。
“水袖翻飞美难收啊!”我看的忘了神,没有转头就脱口而出,是右边的客人来了,我一转头,是钱星驰。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诧异的看着他。
“有一阵儿了,看你看的入迷就没忍心打扰你。”他手摇一把竹骨扇子,扇的两旁发缕轻扬。
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扰了我的兴致,我确实不能像刚刚那么投入的看剧了,只是……我的香灰哪儿去了?我突然反应过来,刚刚看的入了神,竟然忘记管香灰。
我着急问钱星驰是否看见座位上的一只猪,他看着我不说话,我又极力解释我并不是在内涵他,后来也顾不得详细向他解释,跑出座位去找香灰。
看客们都看的入迷,我却一个个揪着人家问是否注意到一只跑过去的猪,深知打扰了大家雅兴,问了几个就赶快逃离了,一路来到了戏的后台,这应该是戏子们换衣的地方,放了几个大的梳妆台,里面还有几个房间,空无一人,只有香灰爬在桌子上吃戏楼给戏子们准备的晚饭。
吓得我一把过去抱起它,怕来人发现了给我定个教唆犯的罪名,正要蹑手蹑脚地逃离,耳边却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我循声而去,是从一个屋子里传来的。
好奇心作祟,我抱着香灰,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里面有个脸上浓墨重彩还未卸妆的小姑娘,她也顾不得脸上的油彩花了脸,双手抱腿蹲在地上呜咽,十只手指都缠着绷带,旁边有瓶止血药,头顶笼罩层薄薄之气。
原来她就是唱白蛇的那个小姑娘,也正好是我的潜在帮忙对象。
我瞬间来了兴奋劲儿,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不由感慨师傅挑人就是有眼光,不是谁都适合躲在灯芯里寻求世间有执念之人,只有像我这般有探索精神,常怀好奇心的人才会有新的发现。
我于是迫不及待走过去蹲下来摸摸她的头,询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委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