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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梨园的小姑娘嘛,无非就是被师傅责骂了,或者练功太痛苦了在这儿发泄一下,我心想学戏曲的孩子的确都不容易,一分钟和十年功从她手上缠着的绷带就让人很心疼,肯定是练功的时候受的伤,还集齐了十根手指。

      她说都不是,手指缠绷带是为了一个人,今日在此哭泣是因为白蛇的戏份本来是由她演的,可临时换了人选把她替换了下去。

      我忿忿地说:“哪个人这么没有眼光,你绝对是我看过的白蛇里扮相和唱功最好的一个。”

      我跟她说这番话并不是有意讨好他,也不是为了安慰她,而是句句都是实话,之前钱府请过好几处戏班唱这《白蛇传》,请的也都是城里叫得上名号的戏班,可哪个版本都不如这个小姑娘的,戏的后半段我没有看,刚刚一直在忙里忙外的找香灰,好不容易找到了要回去接着看,没想到就临时换了人。

      她眼含泪花,对我说:“姐姐,换掉我的正是我为了的那个人。”

      我一下明白她头上的雾气来源了,心疼地对她说:“你很喜欢他。”

      她看我说中了她,抬起头来看我,脸上挂满了泪痕,对我说:“我爱他,我爱了他整整十年。”

      十年属实是把我惊呆了,原来她已经二十了,脸上浓墨重彩看不出年纪,但瞧得出一副未经风霜的稚嫩模样,她圆圆的脸蛋,玲珑的身材,让我以为只有十五六的样子。

      她说她爱那个今日换掉她戏份的人,在戏班里,能够随意换演员的除了班主还有谁呢?春喜班的班主不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嘛,难道是老少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萝莉喜欢大叔的情况我也见过,毕竟小姑娘有时候抵挡不住成熟男人的魅力,我完全能够理解,但是那老头一脸胡子拉碴饱经风霜的模样让人很难透过外表爱上他的灵魂。

      我说:“你还小嘛,之后在更大的舞台你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你想想,他现在是爱你的风华正茂,可过个十年八年的你成了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他还是会爱同样风华正茂的姑娘,要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正年轻。”

      我苦口婆心的劝她想开些,不要为了一个老年人而伤神,她对我的言论一脸不解,说:“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我说的我为的那个人是我们班主的儿子--王嘉慕。”

      我竟一时哑口无言,原来闹了半天她爱上的不是班主,而是班主的儿子,这就能够说的通了,我又问她:“那她把你换了,又让什么人上台了?”

      “她是青楼的一个名妓,叫黎芸芸,也是他的妻子,他们有个小儿子,就喜欢听民间故事,尤其喜欢白娘子,可那白娘子不是谁都能演的,一开始我们都是不答应的,可是今天在后台,他苦口婆心的求着我把后半个相对简单的舞台留给黎芸芸,我一心软就答应了下来。”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往眼眶外钻,我算明白了,她虽爱他,但也爱的卑微,他虽然已经娶了别人,他也会为这份爱一直妥协成全。

      我把她拉起来,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当你的听众,倾听你的故事,为你分忧。”

      二十年前的春喜班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班主姓王,因为刚来京城不久扎不住脚跟,平日里就在各种茶馆,酒楼,青楼,庙会杂演,王班主原先有个夫人姓慕,后来嫌弃他穷便改嫁了他人,留下个儿子叫王嘉慕,一直跟着王班主四处巡演。

      后来戏班又招收了五六个徒弟并改名为春喜班,班主一边演戏供他们吃穿,一边教他们唱念做打,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后来王班主的弟弟在村里死于疫病,弟媳也因为灾荒跑了,留下个曾经收养的小女儿无人收留,王班主看她可怜便留她在了戏班,不曾想这姑娘学戏天赋极高,不仅唱的有板有眼,字正腔圆,身段也潇洒轩昂,一系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深得看客和班主喜爱。

      渐渐地,来看戏的人越来越多,小姑娘的名气也越来越大,那流水的钱便都进了王班主的腰包,戏班的日子也一日过的比一日强,于是班主给这小姑娘起名叫“招客”,后觉得姑娘家取这个名字含义不好,便改为“招君”,还是姓王,以后大家都叫她“王招君”。

      招君六岁登台,戏台一直是她绽放光彩的地方,没有戏场的日子里,招君最喜欢的就是和师哥王嘉慕呆在一起。两个人在院子里过家家,放纸鸢,捉蚂蚱,编织发尾。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王嘉慕拿起招君的小辫边梳边念,招君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他也不知,只是以前看父亲常给母亲梳头,边梳边这么说,嘉慕还对她说等长大了,他便娶她,他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他不过一句童言无忌,她却记了十年。

      日子一晃眼,招君及笄,嘉慕弱冠,青梅竹马都已长大,春喜班有了自己的戏馆畅音阁,在京城里也成了叫得出名号的唱戏招牌,其中最拿的出手的当是《连环计》,由招君和嘉慕演貂蝉和吕布,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当时也是坊间口口相传的美谈。

      两人是知音,是知己,是亲密无间的伙伴,除此之外,二人还有一个常走动的戏楼外的朋友,他们虽不是知音,但却是有过命交情的,这个人叫南阳。

      冬天的一个雪夜,四下里嘈杂,雪却来的安安静静,推开门窗才能看到天地茫茫一片干净,招君还在屋里烤红薯,看见落雪了,如梦中惊醒一般抬首向屋门窗外望去。

      第二天一清早,雪落千门万户,她拿了一把扫帚准备扫扫屋外庭前的积雪。

      刚拉开大门,就觉得脚背沉甸甸被一个东西压住,招君低头,是个晕倒了的人,他穿的虽厚实,但嘴唇被冻得发紫,想必是在这雪夜里被冻了一整夜。

      招君叫来嘉慕和他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拉进嘉慕屋内,又把火炉移在他身旁,她坐在火炉旁看着他。

      是个怎样的人呢?和招君差不多的年纪,长的还算眉清目秀,高高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很是吸人眼球,他还背着一个竹筐,里面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根野草。

      不到半日功夫,那人便醒了,得知是招君嘉慕救了他,连连道谢。

      此人叫南阳,家里世代都是开医馆的,因昨日上山采药,途中下大雪迷了方向,跌跌撞撞回到城里时身体已经招架不住,就晕倒在了戏班门口。

      招君想他过了一夜肯定饿了,就把昨日里烤的红薯递给他,让他先垫垫肚子,等戏班开饭了再一起去吃。

      后来经过嘉慕的介绍,大家都认识了南阳,城里医馆也恰好离戏班不远,戏班里谁有个伤筋痛骨的都会去找他,南阳一般也都酌情收费以此感谢二位的救命之恩。

      因为父母走的早,医馆里的一切都要南阳亲自打理,平日里很忙,生活过得也很草率,招君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就会去看看他,每年过年还会给他送年夜饭。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转眼就到了上元佳节,京城里过节是十分热闹的,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招君想着有情人儿都会约于元宵节赏花灯,猜灯谜,她也想和他的嘉慕哥哥去。

      趁太阳未落,她就早早做好了元宵给师傅和师兄弟们和南阳各送去了一碗,想着早早吃完就可以出去玩儿。

      城里的人们有游灯的习俗,南阳还告诉她:“西市的走马灯最好看,你呀一定要叫上意中人去看!”

      她听了羞红了脸,摆手称自己没有意中人,其实心里早有了算盘,她想邀嘉慕一起去,嘉慕也爽快答应。

      一起来到西市上,远远就望到了一排排流光溢彩的走马灯,灯内蜡烛闪烁,气流推动着轮轴转动,烛火把轮轴上各色的剪纸投射在灯屏上,图像一幅幅走动,是武将骑马驰骋的画面,招君看了觉得又惊讶又神奇。

      旁边摆摊的小贩里也有各式各样的灯,关公灯,仙人灯,兔子灯,造型美观,新颖别致,照的十里长街上灯光辉煌,招君很喜欢那盏金鱼灯,金鱼大大的眼睛嘟着嘴,又好笑又可爱。

      慕嘉看招君看的喜欢,误以为她喜欢兔子灯,便买来一只兔子灯送她,民间有送人兔灯,盼子心切的意思,因为兔子生子,多子多福。招君接过嘉慕的灯把,笑颜闪烁羞怯。

      街上小贩吆喝,有关灯的,剪纸的,猜灯谜的,红红火火热闹非凡。

      两人走到猜灯谜的游戏摊子前,一个小商贩摆了摊,红红的灯笼拴在挂架上,里面藏了一个个灯谜,嘉慕拆了一个灯笼,里面写着:双双恋人牵红线(打一字)。

      招君想了半天也没猜出来,嘉慕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笨啦,是缀,上下两个双,左边绞丝旁。”

      嘉慕猜了出来,老板说作为奖励送他一根红绳,嘉慕把它系在了招君手腕上。

      那天是招君这么多年来最难忘最开心的一天,“山有木兮木有支,心悦君兮君不知。”从此,那根红绳不仅时时刻刻绑在招君手上,也牢牢拴在了招君心里。

      五年光阴如箭如梭,皇上听闻春喜班在京城小有名气,便邀他们进宫给太后过寿,遇到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进宫前一天,招君激动的睡不着。

      太后过寿宴席设在乾清宫里,因是初次入宫,王班主怕不懂规矩讨不得太后喜欢,遂买通了管事的太监向他打探一些消息。

      这宫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便是这太监丫鬟的嘴里,经这小公公说太后喜欢琵琶音,若能在戏曲中加入一弹得绝妙的琵琶女,定是所有节目中最出彩的那个。

      那么哪里有弹得好的琵琶女呢?

      听闻环采楼有一从扬州过来的瘦马改当了艺妓叫黎芸芸,卖艺不卖身,弹得琵琶昆山玉碎凤凰叫,人间不得几回闻。王班主便亲自去环采楼请她一起赴宴并答应她事后给她一笔丰厚的报酬。

      黎芸芸来戏班的那天,戏班上下都盯着她,她着一身浅蓝色宫装,乌黑如泉的长发一缕缕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一支金步摇,长长朱饰颤颤垂下,在鬓角摇曳,眉不描而黛,肤无敷便白,唇绛一抿,嫣如丹果。

      环抱琵琶在雪白指间轻轻拨动,真真如白居易说的那般“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这次的演出得到了太后和皇上的盛赞,春喜班从此也在京城名声大噪,可招君并没有很开心,她只关注到除了演戏之外,嘉慕哥哥的眼神就没有从黎芸芸身上移开过,戏罢过后她还听见他对她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招君那时觉得嘉慕喜欢弹琵琶的女孩儿,于是攒钱买了一把琵琶,没日没夜的练习,尽管天生聪灵,但这琵琶她练了三个月才能磕磕绊绊弹下一首曲。

      招君生日那天,她邀请嘉慕听琵琶,她学会了一首《塞上曲》,曲子唱的是王昭君对故国的思念,表达了她哀怨悲切之情,她觉得招君弹昭君,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她为准备这首曲子,练了整整一年。

      嘉慕夸她弹得很棒,有学艺术的天赋,招君高兴地对嘉慕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一辈子弹给你听。”

      嘉慕答应了她。可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冬天总是漫长难熬的,这天刚亮,招君便出去裁衣店为戏班里赶制演出时的衣裳,她抬头望望天空,渴望着报春的太阳。

      谁知刚出裁衣店,便望见了不远处的嘉慕,他搂着一个姑娘的细腰,在她耳边低诉着什么逗得那姑娘掩面怯笑,姑娘手里环抱琵琶,身姿婀娜,没看错的话,那正是黎芸芸。

      看着二人亲密的举止和嬉笑的互动,招君的心一下沉了下去,她想问问他,为什么,他说愿意听招君弹琵琶的,为什么转头就又去找了黎芸芸?

      夜色极深处,是冬日的夜,月光戚戚,漫长的怎么也熬过不去,招君把嘉慕叫来屋前问他为何要与黎芸芸走在一起。

      嘉慕一脸无辜地说:“我们早就在一起了啊,你怎么还不知道,整个戏班都知道了,父亲都给我们订了婚,就在明年春天。”

      他们已经订婚了?可为什么所有人独独没有告诉她?

      招君觉得自己可笑,大家都知道招君喜欢嘉慕,只有嘉慕一个人不知道,不,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这恐怕只有王嘉慕自己心里清楚,招君不明白,自己日日期盼的春天怎么就一下子溜去了别人的怀抱,她觉得一切都太过突然,她接受不了。

      嘉慕摸摸她的头,眼里带笑,像从前般语气温柔地对她说:

      “招君,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吧?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兄妹。”

      招君听了愣在原地,原来,他一直都把她当妹妹,可是她也并不是她父母的亲生女儿呀,她就是个被抛弃了的养女,还有,那送兔灯,猜灯谜,还有送红绳这些都是什么,他还说他愿意一辈子听她弹琵琶,这又算什么?她愣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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