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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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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钦跟着雷同一行人,第一次正式踏上了官道。
顺着官道一路南下,沿途尽是自北逃难而来的难民,有的骨瘦如柴,有的缺胳膊少腿,还有的一身破烂衣裳,拄着拐棍,朝北遥遥相望,两行清泪便落下来,凄凄惨惨,好不悲凉!
遇到雷同之前,仁钦才正式离开金国的领地,马早就跑死在路上。马倒地的时候他还毫无察觉,被重重地甩到地上,等他爬起来一看,红马喘着粗气,口中吐着白沫,他赶紧用手轻抚马头,可是马儿在他手下仍是没能撑过太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它就彻底不动了。
仁钦跪在马身前,心中一片茫然。
好在这匹马确实已将他带出了很远,他沿着一条小路走了不过半天,就看到了一座小镇。仅剩的干粮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吃完,他看到小镇,就像沙漠中的人见到了绿洲,那一刻他几乎瞬间就充满了力气,一路向着小镇狂奔。
他在小镇里休整了几日,说是休整,不过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他身上带的钱着实不多,草原上连年累月的盘剥,早就剩不下多少钱了,他走的时候带的最多的还是干粮,至于钱财他不过稍稍拿了些许,以至于如今连吃顿饱饭都勉强。夜晚他就随便找个柴房或者马棚一躺,这一路风尘仆仆,他几乎沾地就能睡着,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脏污。
好在王小石曾教过他轻功,在这小镇里靠着轻功,他这里偷一个饼,那里偷一个包子,倒是从未被人抓住过,如此也混了几顿饭,好歹填上咕咕直叫的肚子。
就这样过了几日,他整装待发,又开始了向南进发的路。
他靠着这一身功夫,用同样的手段过了几个城镇,最终到达了邓州。
但也在雷同手里吃了瘪。
现在,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跟着雷同一行人走在大宋的官道上,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抬头看着眼前雷同的背影,想起在邓州的时候,他让自己收拾妥当,当他终于将自己身上的尘土洗了干净以后,雷同看见他却愣在原地。他摸不着头脑,只好低头把自己全身打量了一遍,确认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差错时,他抬起头,理直气壮地与雷同对视。
雷同似乎是被那一眼惊醒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仁钦跟紧,随后转身便走出客栈,仁钦心里一阵迷茫,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这人不高兴,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雷同给了他一匹马,问他是否会骑,草原上的孩子在马背上长大,如何不会?
他自然点头。
于是一行人骑着马,沿着官道星夜飞驰,去向临安府。
只是沿途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无数难民熙熙攘攘横陈官道旁,早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见着他们这些个骑着马衣裳整齐的,便伸着手讨要粮食,仁钦从草原一路走来,尸体见过了不少,可是面对这些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同胞如今挣扎着向他求一条生路的惨状,心中总还是划过一丝凄凉。
正在心中感叹,雷同已放慢了速度——前方有一茶铺。
遇着茶铺,一行人心中也不禁放松下来,多日奔波,在马背上颠得眼晕,吃喝只有干粮和冷水,冷不丁遇着个茶铺,众人自然起了心思,至少可以喝口热的。
雷同下了马,众人便也纷纷效仿,他命人将马牵了去喂食,几人坐上凳子,才终于有了些脚踏实地的感觉。
茶铺卖茶,也兼做些吃食,雷同命小二不拘菜色,尽快上些来,小二连连称是。只是这小小的铺子能有些什么好菜,不过一盘花生,几碟小菜,荤腥不过一小盘少的可怜的猪头肉,可这对饱受战争摧残的百姓而言,已是无上的珍馐。
仁钦坐在长凳上,目光却仍停留在官道旁的难民身上,除了他,那小弟子也看着,仁钦这几日已与他混熟了,知道他名为雷扬,亦是雷家子弟,新入六分半堂不过半年,此次出行还是他央着雷同,雷同无奈之下答应,这才成行。
雷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努着嘴要他看向右手边的方向,仁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满身脏污的小姑娘,捧着一个豁了口的大碗,跌跌撞撞地向着他们走来。
她有几岁?四岁?还是五岁?
草原上新生的孩子不多,仁钦能够观察到的更少,他看着这个骨瘦如柴、摇摇晃晃的小姑娘,心里像是有一口气堵着,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
那小姑娘已经走到雷扬跟前了。
或许是雷扬圆圆的脸看起来更惹人亲近,那小姑娘走到他身旁,怯生生的看他,仁钦看着桌上的菜,想想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不好逾矩,想到怀里还剩小半个饼,便掏了出来送到那只脏兮兮的大碗里,小姑娘眼里泛着泪光,糯糯地道了声谢,听得众人心里都是一阵悲戚。
雷扬心里也不好受,便问她:
“你只有一个人?”
小姑娘遥遥头,想指个方向,可是碗太大,她一只手拿不住,便只好放下碗,朝着官道旁的一个角落里一指:
“奶奶。”
仁钦同雷扬都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个老人靠在树下的阴影里,身体起伏都很有限——显然已是油尽灯枯了。
雷扬朝雷同使了个眼色,得了他许可,便拉着仁钦就要往老人那边去。
雷扬在前头走,仁钦牵着小姑娘的手,替她拿上了大碗,也紧随其后。
树荫下的老人满头灰败的白发,皮肤褶皱不堪,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仁钦一眼便看出来,里面的骨头怕是早就断了,她倚靠在树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那小姑娘抢过碗里的饼,冲向老人,掰开一小块就往她嘴里塞,老人艰难地睁开眼睛,只叫她:
“你吃,你吃……”
小姑娘花猫般的脸上满是倔强,不肯松手,雷扬拿出水袋,往手心里倒了些水,扶着老人送进了她嘴里,她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
她看着小孙女,眼泪直往下淌,仅剩的牙齿咀嚼着那一块饼,她在哭,可小姑娘脸上却终于有了笑。
雷扬看着老人的眼泪,悄悄给小姑娘塞了块碎银子,只问她:
“你跟我们走吗?”
小姑娘想也没想,很坚决地摇头:
“我跟奶奶走。”
老人的眼泪落到饼上,仁钦忽然想起了远方的额吉,苏勒亚,还有塔娜。
回到茶铺时,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吃饭,良久,雷同还是开了口:
“你救得了这一个,如何救得了这千千万万个?”
他这话是同雷扬说的。
雷扬放下了碗,看着碗底的残渣,一时沉默无言。
仁钦也放下了碗筷,中午的阳光刺眼,茶棚替他遮去了,可是官道上的众人没有,他们暴露在阳光下,挣扎前行。
他的内心此时也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要如何救这千千万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