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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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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汴梁城破后,邓州城门外每天都聚集着无数的难民哀嚎,只是如今北边战乱不断,饿殍遍野,小小一个邓州如何能够承载这么蜂拥而至之人,城门每日开放时间有限,盘查严苛,生怕放进一个不轨之人。
然而就在守城士兵照例盘查之时,忽然一道风便从他脸旁飞过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四处打量,却未见有任何异常,再转头看向同伴,似是毫无察觉,仍旧在专心同难民们扯皮,他只好以为是自己这些天太累,出现了幻觉,扭了一下脖子,便继续面对乌泱泱的人群。
谁都没有发现,在城门内,街上多出了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个子。
雷同带着人来到邓州已经两天了,他们来此只是为了处理六分半堂的事务,汴梁城虽已破,但六分半堂在邓州仍留了些暗哨,此番事情虽不大,但涉及边境,雷同仍是亲自请缨出来了。只是却因一路上过多的难民拦路耽搁了日子,一名小弟子来到邓州城后,总是不自觉地向北边望去,雷同有时看着他,心绪也不自觉向北方的废墟飘去。
汴梁。
这个名字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汴梁城的繁华,当年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二分汴梁势力,哪怕雷损死后六分半堂式微,也依旧是京中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而身为六分半堂之人,自是日日寻欢作乐,好不自在,小甜水巷的温柔乡足以醉死天底下最大的英雄,雷同亦常常怀念那些女子的温软绵香。
但那几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现在的汴梁,恐怕只剩下了片片废墟。
他拍了拍那小弟子朝北望的脑袋,小弟子总算回过了神,摸着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众人知道他心思,也不开口揶揄他,只是忽然之间,那小弟子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这回他满脸通红,众人哄堂大笑,他羞得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胸膛里。
雷同笑着让众人闭嘴,转身便走向路边卖馒头的小摊贩,笼屉里冒着白色热气,摊贩见来了个有钱的主顾,手脚麻利地数出几个包子,个个带馅儿。
雷同看见这白气,便又想起当年在汴梁城,早起的谁不爱上瓦子巷吃口热食,一口热汤下肚,浑身暖洋洋,舒服得紧。瓦子巷的小商小贩也是烟火气得很,一句一句的稀罕话脱口而出,讨得主顾欢心,便也可以多赚上几文钱。
只是这邓州城里的摊贩手脚虽麻利,嘴上却无甚功夫,然而乱世之中,要嘴上功夫又有什么用呢?雷同不禁又起了些怜悯之心,乱世之中活着便是顶顶幸运的事了,他排出几枚铜板,拿了包子就走,忽听得身后摊贩大声喊道:
“给多了!给多了!”
他哈哈一笑,高声道:
“不多不多!”
雷同将包子与众人分了,此时变故陡生,那小弟子第一口还没咬下去,却只听得牙齿相撞的酸楚声,他低头一看,手上哪里还有白花花的包子!
他心中又气又急,还带着一丝委屈,眼眶竟都红了,雷同见状,将自己的包子往他手里一塞,便运起轻功,追着偷包子的贼去了。
那小贼虽只偷一个包子,轻功却是飘忽诡谲,左闪右挪,次次都恰好从雷同手中躲过,雷同只觉这轻功有些眼熟,却不记得究竟在哪里见过。他不意在这小小一方邓州城还能遇到此种人物,不敢再大意,当即便上起十二分的心来,心无旁骛追着他继续跑。
那小贼身材矮小,煞是灵活,尽往窄小的街道里钻,直叫雷同这个大个子吃了些苦头,但雷同很快发现,这小个子对邓州城并不熟悉,几次都钻进同一条小巷子里,对再远些的地方就是不去。
雷同发现了这一点,便有意识地追着他往更偏远的小巷子里走,这小个子似是对这陷阱毫无察觉,竟乖乖钻进了雷同的口袋阵。
终于,在一处死胡同内,雷同抓住了这个偷包子的小贼。
雷同捏着他的衣物将他拎起来,心中便是一惊,实在太轻了,只见这小贼被他抓在手心,手上动作却是不停,一口气将包子塞进了嘴里,雷同将他转过来细细查看,两颊鼓得像是一只松鼠,仍在不停咀嚼,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这竟是个孩子!
雷同恻隐之心一闪而过,手上便也一松,那孩子跌坐在地上,只是这回他不再跑了,就坐在地上细细咀嚼口中的食物,直至将其全部咽下。
他抹了抹嘴唇,就要离开,却被雷同一把拦住。
雷同也不知自己犯了哪门子的混,他们已在邓州耽搁了,他本想着吃完这顿包子,大家便回六分半堂,中途却被这小贼扰了,以至于现在,他们坐在邓州城最好的酒楼内,看着这孩子狼吞虎咽。
众人都已酒足饭饱,唯有这个孩子活像个饿死鬼投胎,雷同细细打量,只见他一身衣服已不能算作衣服,只能用一根根烂布条来形容,脸上一片灰黑,看不清容貌,但是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却是对着桌上的饭菜。
真正让雷同在意的,是这小小少年始终紧紧抱在怀里的东西——一根长长的东西,被布条紧紧包裹,不得窥见一丝。
雷同想要伸手去摸,那少年的大眼睛立刻变了眼色,他死死盯着雷同的手,像极了一只小狼,雷同被他这般看着,心中竟也真起了些愧意,他缩回手,摸了摸鼻子,见少年注意力又放到了食物上,这才开口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正捧着一只烧鸡啃,嘴里塞满了肉,抽空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含糊答道:
“仁钦……”
“仁清?”雷同听得不真切,对方也没有反驳他,“倒是个好名字。”
那少年听完便不理他了,只顾着啃烧鸡,啃得满脸是油,雷同一见就乐了:
“吃完收拾收拾,给你换件衣服,你跟我们走吧。”
仁钦闻言,终于放下了烧鸡,他眼神中透着迷茫,似乎不是很明白这个萍水相逢请他吃饭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去哪里?”
“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在哪里?”
雷同顿了一顿,心思不知飘往了何方,他抬手,遥遥指了指南方,仁钦顺着他的手指向外张望。
“在临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