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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芒种 ...


  •   发现那个下坠的人影后,事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日本的自.杀率一直居高不下,东京冒出一个跳.楼的似乎也并不奇怪,凭着直觉开始收集情报,从窗的勘察上却看不出什么问题。

      单身,女性,外出旅游刚回到家,梳理着从网上搜罗到的信息,再深一步却无法下手。我还没有和夏油说这件事的奇怪之处,不过这类地方很容易生出咒灵来,他对此也很关心,约了晚上一起去看现场是什么情况。

      转眼又是暮时,微风从阳台开着的玻璃拉门吹来,有着零星的凉意,我扶着阳台的栏杆思索,垂目往下看。十四楼是个不错的高度,能看见热闹的街道和趁着凉意出行的游客,灯光昏黄的咖啡厅和办公室的白炽灯,风吹饱了衣摆,于是把窗户开得更大。

      空气流动,扰动发梢,脚下所栖着的立足之地仿佛四裂开来,只有跳下去才能摆脱这个危险,获得真正的安全。偏厅的茶几上有一枝斜插在高颈瓶中的百合,在黯淡而柔和的光线里,如一副静物画。

      在我意识到之前。

      我所注视的景物变成了被我下落的姿态惊动的雀鸟,翅膀振动气流飞翔的形状,深青色的天空和灿烂的晚霞,玫瑰色的云朵和迎着霞光的高楼大厦。那些就这样烙印在我的瞳孔里,即将成为世上的最后一面。

      十四楼的高度,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即将坠地身亡。

      ·

      所谓的走马灯,本是一种内绘图案,旋转显影的玩具,各式各样的风景在旋转的过程中展现出来,浮光掠影,焰色浮沉。

      传闻人死之前会回溯一生,往事在眼前浮现,但终究是无用之功,如灯焰的影子,故也称之为走马灯。

      急匆匆地搬到东京,来不及与过去道别,我温驯地遵循着母亲的遗嘱和父亲的意愿在新的环境生活,但有的时候,我偶尔会想:

      我的母亲临死前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这般声嘶力竭的否定夏油君的未来呢。

      哪怕知道人的视野并不共通,我还是端详着她苍白的容颜,希翼能从她眼中的倒影看见她所注视的事物。那片刻对夏油君的偏执,也成了压塌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教她彻底合上了眼睛。

      我又看见了什么呢?

      磨得快褪色的记忆里翻出零零星星的片段,我看见一些我与夏油君相遇之前的过往。那个黑发的少年曾路过我的余光,路过我的生活,路过我与同学的谈笑,然后他也快走进来了,仰着头拘谨地问,那只河童解决了吗。

      我实在是不该去回忆那些的。

      家里存放旧物的储物室,翻飞的灰尘,呛人的空气,属于母亲的那些手札,学生年代留下的照片,我摩挲着当中那个陌生而瘦弱的少女,翻过来验证我是否认对了人,相应的位置写着一个人名,梦野见未来,是我母亲过去的名字。

      “离他远一点。”

      母亲虚弱的声音惊不起夏夜的空气流动。

      “不要去见那个叫夏油的人。”

      她低低地叮嘱,眼角是潮湿的泪痕。

      “答应我,雁,哪怕是在我死去之后。”

      父亲不赞同地叫了一声母亲的名字,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去否定她死去的假设。母亲摇了摇头,执拗地看着我的眼睛。

      “雁。”父亲也叫了我一声。

      “……我会的,”我点了头,温驯地顺从了他们的指示,“我不会主动找夏油君的。”

      那个时候,我像是一直以来的那样,用了很保守的回答,也是一如既往地扣着字眼,为自己留下了操作空间。

      我说我不会主动去找。

      但终有一日,我会与他重逢。

      ·

      在坠地的前一刻我的意识终于回归现实,稀薄的咒力包裹躯干企图抵御与地面的撞击,仓促间我堪堪护住了要害,但是骨骼破碎发出的哀鸣还是振动耳骨,清晰的告知了我手臂骨折的事实。

      我很弱,是的,非常弱,所有的不过是三级的水平,所以我不会是咒术师,也不想加入咒术界。我的未来规划非常明确,首先是写小说,其次是力所能及地祓除咒灵。

      学校、图书馆、咖啡厅、书店,一次又一次的,各式各样又千篇一律的。有人对我的评价是“遇见北川仿佛能够肩头一松”,我听说时不禁莞尔,因为确实就是那样的。

      大脑为保护机体发出耳鸣夺去对外界的感知,神经末梢传来的疼痛在激素调节作用下存在感几乎微薄,我忍耐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和恶心感企图给自己打个急救,不受控制的指尖哆哆嗦嗦地摁亮屏幕,失灵扩音器般尖锐的长鸣清晰的在耳边作响,我的意识骤然溃散。

      ·

      手机铃响起来的时候,夜蛾正扣着他俩听完最后一节课,指着板书强调作业一定要记得完成,唯三的学生整齐划一地“嗯嗯嗯”、“好好好”,但作业分工已经轻车熟路,高效完成后立马就能各玩各的。眼见着还有五分钟下课,夏油杰扔抽屉里的手机响了。

      另三人的目光几乎是刷一下就看了过去,五条悟尤其是不嫌事大,动作敏捷地伸手迅速地接听加免提一气呵成,如果打过来的是女孩子就能大肆起哄,如果打过来的是杰的父母就趁机缠着寄烤栗子过来。夏油无奈地准备抽回自己的手机,刹那间那头传来的,却是一片音质不佳夹着杂音的混乱,急匆匆叫救护车的大喊声,乱糟糟的脚步声和询问意识是否清醒的人声。

      来电显示是雁。

      “前辈?”

      那头没传来任何的,记忆中温和的声线,只有仿佛寂静一样的吵闹。

      夏油杰刷得站了起来拿回手机,贴在耳边急促地问道:“听得到吗?发生了什么事吗?麻烦说句话——”

      那片混乱中不知是谁踩着了手机,哗得一声响后彻底没了声音,一片寂静。夏油划开页面回拨,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打通,那边接电话的是警方,收音效果太差,于是换了设备打过来。家入硝子随手把书往抽屉里面一扔,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他们都一样的,尚没有思考过同伴遭遇不幸的未来。

      ·

      醒来时看到的不是医院,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动弹身体时没有想像中的艰涩,让我开始怀疑对伤势的估计是否过于严重了。我轻轻眯了眯眼睛适应光线,窗外是一片郁郁葱葱,露出几角朱红色的鸟居。

      “雁(かり)。”

      夏油君靠在门框上,这样叫我的名字,夏风从窗外吹来,扬起素白的帘子。

      “不要再受伤了。”他说。

      空气是安静的,我喜欢安静而柔和的氛围,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那垂下来的眉眼也是安静而柔和的。秒针一下又一下的走着,我忽烦闷起那些从很远的地方所传来的蝉鸣,摸索把薄毯拉高,严严实实的把脸都给盖住了。

      “雁。”夏油君很无奈地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打定主意要埋在毯子里面不出来,整个人都往下缩了缩,“蝉太吵了——”

      “毕竟它们只有一个夏天用来求偶。”

      “可是蝉是聋子,根本听不见的。”

      我说完,夏油君笑了一声,好像是在笑那些蝉,又好像是在笑我的孩子气,我忽然很想看看他现在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样的,拉下毯子重新探出了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床边了,伸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一片柔和的安静之中,他弯下腰,吻了吻我干燥的唇。

      ·

      我刷一下睁开了眼睛,唇仿佛还残留着那片刻的薄而凉的触感,夏风从窗户源源不断的吹来,吹起白色的窗帘。天光灿烂,郁郁葱葱的树木藏着隐隐约约的蝉鸣,露出几角朱红色的鸟居。

      “夏油君?”

      并没有人应声,房间里仅有我一人,我起身看见桌上趴着一只蝇头,旁边用笔压着半张便签,说如果醒了可以祓除咒灵来通知他,落款是夏油。

      ……是梦里的幻觉吗?

      我垂眸注视他的字迹,漢字和仮名都写得工工整整,挑不出半点错,如果他和我同届的话,一定会是我这个国语课代表最喜欢的学生吧。指节无意识抵着嘴唇,顺着拭了一遍又一遍,反应过来后又迅速停了手。

      我折起那张纸收进口袋里,随手祓除了那只蝇头,抿唇想了想拿着笔在手腕上画了一个十字,权留作记号,便于后面辨别此刻其实还在梦境之中。收音部件损坏的手机放在一边,我试着开机,发现居然还没坏,一堆未接来电的提示。划拉着界面一个个数过去,前面的都是一个小时打一次,一看就是又关注我的状况但是又懒,设置了程序这么企图联系我,最后面是夏油君的连拨,一个打不通等二十秒又立马打下一个。

      我站在桌前划拉历史记录,没多久门被敲两声后被打了开来,夏油君看见我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把带过来的肉粥放在桌面上,闻见食物的香气后我先知后觉地发现胃里饿得厉害,索性坐下来一边喝粥一边听夏油君说明情况,时不时点头或含含糊糊地应一声。

      “前辈被诅咒了,和那个叫作渡边月(げつ)的女孩子是同样的诅咒,原因不明,残秽很少,悟也没有看出咒灵的所在地在哪……相当狡猾。”

      “月(げつ)?”我愣了一下。

      “前辈是有线索了吗?”

      “如果是月(げつ)的话,这个人我是认识的,两年前听道场的老师提过一次,我一直以为是渡边月(つき),所以没认出来……唔,我想一想,是蝶屋的学生,鳞泷老师和蝶屋有点交情,我回头去问问。”

      “是大正时期的那个蝶屋吗?”

      “确实有听说过几个道场历史都很悠久。”

      “不,不是,”夏油君对我说,“我说的是鬼杀队的蝶屋,老师以前提过食人鬼,和咒灵并不相同的灾祸,鬼杀队延续千年,在大正年间终结了鬼的存在,其中蝶屋负责的是医疗,不过鬼和诅咒没什么关联。”

      “但现在这是唯一的关联了。”

      “我会去调查的。”

      “我拒绝。”

      ·

      比我高了一点的少年没有预料我的拒绝,紧紧盯着我的表情似乎在企图探究原因,我露出安抚的笑容,耐心地纠正他的话:

      “是我们,夏油君,是我们一起调查这件事,不要太果断的把我划到需要保护的范围里面啊,你太想当然,也太傲慢了。”

      “但是你分明比我还更傲慢吧。”

      他脱口而出,顿了一下又毫不犹豫接着说下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对方是谁,率先就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对身边的人进行庇护,会这样做到的人,明明是你才对吧。”

      “于是呢?”我问。

      他语塞。

      “不要将我想的像是个标准的善人啊,夏油君。”我无奈地说,“惹我不高兴的人我管都不会管,我不是善人,所以哪怕有咒术师的才能,还是选择了普通人的生活,至于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应该是我的过错。”

      “但是——”夏油君开口。

      我在他说完话之前干脆利落地截下话头:“因为在我眼中,你确实是需要我庇护的,这个词可能不太妥当,换个说法好了,我是说,你仍需要我的帮助,我对你仍有用处。强与弱不能一概而论,起码物理题你做的肯定没我快。”

      夏油君看起来被我最后一句话迅速的说服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芒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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