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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花妙笔 ...

  •   “纸靠脸上位”的谢渺对此一无所知。他看着日头还早,也不急着赶路,便慢慢悠悠地往东市走去。来到东市,直奔纸笔行。东市的商铺,大多物美而精贵,老板伙计都有一双千锤百炼的毒眼,谁是官二代,谁是商二代,谁是贵人微服,谁是穷人装富,把眼睛一伸一搭,一清二楚。笔行虽然做的是文雅生意,但这文雅却是富贵中的文雅。谢渺选的这家笔行名叫“妙笔阁”,不消说取的是“妙笔生花”之意。妙笔阁作为长安第一笔行,里面摆的皆是笔中精品,尤其出售当世推崇的宣州毛笔,一般的宣笔就不用说了,乃至于什么陈氏宣笔、诸葛宣笔这样的笔中贵族,甚至是中山紫毫这样的稀缺贡品,都有售卖。谢渺一进店,店里的伙计就看出来了他是个穷人,但为了显示大店风度,伙计只用一种冷淡的客气来暗示客人:“郎君,本店有精品宣笔,最低只要一百钱。”谢渺微微皱眉:“如今一斗米也只要五文钱,这一支笔能买多少米?”伙计听了他的话,脸上顺理成章地露出不高兴来:“郎君说的哪里话?您要是买米,可是来错了地方。但要是买笔,我们这里价钱最是公道,朝中多少大人是我们的熟客。要说一百钱贵,那我们这里的镇店之宝中山紫毫更是有市无价,千金也未必能求一支啊!”谢渺被他讥刺,却丝毫不以为意,不但没有羞愧离开,反而慢悠悠在店里逛了起来,还逐个打听价钱。伙计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客人,心想这俊俏的郎君不但穷,而且傻,竟完全不懂眉眼高低,但妙笔阁的规矩就是客人至上,遂只得耐着性子一一答了。谢渺这才晓得,所谓最低真的是最低,这边随随便便一支笔就要几百钱,甚至还有上千钱的。谢渺把店中摆的差不多看遍,然后问伙计:“怎么未见中山紫毫?”伙计的白眼差点没翻到房梁上:“郎君,中山紫毫是镇店之宝,哪里就能摆在外面了?每年宣州贡上的紫毫也不过三两,就算宫里又能制几只紫毫笔出来?您在这东市打听打听,也就我们店里有这么一支。寻常人不捧个一万钱来,怎么能见到这紫毫笔?”就差没直接说“没钱您赶紧走吧,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谢渺终于听出了有钱才能看笔这层意思,也不勉强,想了想,从行囊中掏出一个竹雕的笔盒来,打开递给伙计:“那你看看我这只笔值多少钱?”伙计随意一暼,那翻到房梁上的眼珠子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他赶紧把眼珠子捡起来擦了擦,就着谢渺的手,对着笔盒里的笔看了又看,发现竟然十分像是宣州紫毫,且品相不低。伙计有心把笔拿出来细看,又不太敢伸手,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眼谢渺,告了一声得罪,连忙到后面把店主请了出来。
      妙笔阁的主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姓杜,名澄,长得有些白胖,颏下留了一副胡须,正巧质地跟那北狼毫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而人送别号杜北毫。这杜店主不但不恼,反而颇有些自得,觉得这是自己的天赋异禀,天生注定要做笔行这个营生,并且还真的用自己的胡子制了一支笔供在店里,成为本店一大特色。杜北毫只恨自己胡子不能再硬些,若是能和那紫毫一样,岂不傲视群雄,至于这群雄是人界的,还是兽界的鼠兔羊鹿黄鼠狼,他倒并不在意。
      看得开的杜店主走过南闯过北,见过的富人贵人多,奇人怪人也多。他客客气气把这怀揣珍笔的寒酸郎君请到了贵客室,请教了姓名之后,便请求仔细看看笔。谢渺很痛快,但条件是他也要看镇店之宝。杜北毫一口答应。谢渺见店主人爽快,于是将自己的笔盒也大方递给了他。杜北毫将笔盒接过来,只见笔形是当今最常用的鸡距笔,制笔人用缠纸法将根柱缠得十分紧实,然后一层压上一层,每一层笔毛也都铺得十分均匀。笔头尖、圆,比例协调,这样用水晕开后,才会具备齐、健的特性,写起字来得心应手。杜北毫看出来制笔手法的干净利落,心里先为笔工的纯熟技艺点了个赞。接下来,他重点观察笔毫,先是冲着日光眯眼看了半响,又拿出水晶放大镜,对着笔头细细照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是笔头材料确为极品紫毫。这种紫毫,非五岁以上吃竹叶饮泉水的江南老兔身上不能得,且毫毛根根都是精挑细选,用的乃是“千万毛中选一毫”的功夫。对着笔端恋恋不舍地看了半晌,杜北毫才把眼睛挪到笔管上,笔管用的是南方盛产的白竹,冬天取材,不易被虫蛀或者是变形、燥裂。笔管被琢磨得平滑有光泽,并没有雕刻什么复杂的花纹,只有三个字:“思无邪。”朴素雅致。两端镶嵌着水牛角的笔顶和笔斗,同样的朴拙无华。杜北毫暗道可惜,心想要是用犀角白玉做笔管,这笔连皇上都用得。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恭恭敬敬将笔还回盒中,客气地说:“谢郎,这笔的确是精品紫毫,不瞒你说,这在我平生所见的笔中,也可排名前十了。请问这笔是何人所制?可是宣城陈家或诸葛家?”谢渺回答说是自制。
      杜北毫这回真是非常吃惊,这小郎君年纪轻轻,怎么会有如此手艺?“恕我冒昧,未请教仙乡何处?可是出身制笔世家?”
      谢渺道:“我从扬州来,家里也不是什么制笔世家,只是从小喜欢练字,别人不了解我的用笔习惯,做的笔难免有些许不合心意之处,所以我的笔都是自己做。”
      杜北毫一听,两眼发光,顿时感觉谢小郎君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笔仙,正好砸到他店里。在这书法界和制笔界,大多数人要么是能书不能笔,要么是能笔不能书,能笔能书的人,都被奉为翘楚。宣州陈氏和诸葛氏世代制笔,名扬四海,除了技艺精湛外,就是家中子弟大多识字练字。而书家会制笔的,真的就是凤毛麟角了,那是要供起来膜拜的,甚至就连王羲之这样的书圣,都要仰仗制笔工,还曾特意写过帖子给陈家表示感谢。杜北毫倒也不指望谢渺是什么书法大家,只听他从小练字这一点,起码深知书意,加之制笔技术如此纯熟,在这一行已经是前途不可限量了。于是,他真心实意地恭维:“这么说谢郎不但是书家,而且还会制笔!真的是才艺卓绝!”
      “书家两个字可不敢当,就是从小喜欢写写字罢了。”
      杜北毫殷勤之意不减:“不知小谢郎君来长安是应试还是投亲?可有落脚之处?”
      一天之内遇到两个话多又热情的人,而且都非常关心他的去处,谢渺心下些许无奈,于是用一样的话语搪塞,说自己住处未定。然后便明示杜北豪,要看他的镇店之宝。
      杜北毫有点忸怩地把自家的紫檀木笔盒拿到谢渺面前:“惭愧,本店的镇店之宝乃是宣州陈氏所作紫毫,虽然也是难得精品,但跟郎君相比,毫色还是差了很多啊!”
      谢渺听出杜北毫语病,嘴角抽了抽,心想我可没有阿朱阿紫的本事,能长一身毫毛出来。殊不知拥有狼豪胡须的杜北毫,还真恨不得自己身上能长点兔毫,一时真情流露,以己推人,不小心将谢渺也划为同类了。谢渺看了一番妙笔阁的镇店之宝,确如杜北毫所说,乃是陈笔上品,但毫毛年份不足,成色也稍差。笔管倒是用犀角制成,典雅大气。总体说来,这只笔作为镇店之宝也名称实当。
      谢渺把笔还于盒中,还给杜北毫。杜北毫看他神色淡然,越发觉得其本领深厚,见多识广,于是诚恳地说:“小谢郎君,我想用千金换你这支紫毫,不知你可愿意割爱。”
      谢渺没有犹豫,立刻拒绝了他:“这支笔已经有主人了,不能卖给您。”
      杜北毫原本没有抱多大希望,听到他竟然要将这么好的笔送人,语带惋惜道:“如此也便罢了。只是不知郎君的毫毛是从哪里得来?”饶是从小长于佛寺,对这无物无我的境界,谢渺还是自愧不如杜北毫:“这毫毛吗,是我的两位好友割爱,不是我的。待日后先生若是去到江南,我可向先生引荐认识。”杜北毫一听,满脸喜色:“如此甚好,甚好,到时一定要叨扰!”又闲话了几句,杜北毫盛情邀请谢渺留在笔行住几日,被谢渺婉拒。最后,在杜北毫的再三恳求下,谢渺告知日后可到寺庙寻他。杜北毫只能惋惜地亲自将谢渺送出门。
      好不容易从杜北毫的热情之下逃脱的谢渺轻吁了一口气。有了第一家的经验,谢渺再到其他几家就低调多了,只看不问。不过妙笔阁不愧是京城第一笔行,其他家的笔的确无出其右。逛了一阵之后,看看日头不早,谢渺便打听了道路,往西边的怀远坊而去。路上,谢渺又想起方才与杜北毫的对话,摸摸怀中笔盒,不禁失笑:“阿朱阿紫,长安有新朋友惦记着你们呢!”
      此时,在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的云门山上惬意吃草晒太阳的阿朱和阿紫,蓦然感觉一阵冷风吹过,身上一抖,耳朵马上警觉地竖了起来,有种拔毛的恶人又来了的感觉,顿时双双后腿一蹬,一溜烟地跑回洞里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生花妙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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