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毒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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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掠阁。
阴暗的地牢。
岳以觉从不曾踏足这种地方。门一开，霉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有些迟疑。
岳松雪搀了他一把：“还是回吧。你身体弱，不好来这种地方。”
“我要见他。趁着我现在还算清醒。”他缓了一口气，慢慢走进去。
燕休在他背后，抱着手臂，也跟着走进去。
玉鸢听见熟悉的步音，抬起头来。昏暗的灯火之下，面前这个人，脸色惨白，眼神深不见底，身形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吹过就能折断他。侍卫将椅子放好，他扶着椅子把手，慢慢坐稳。这阵子，他在用药浴来医治染上的花柳病，全身的皮肤都隐隐作痛。坐下，就像是针扎一样。可是不坐下，他也站不了多久。最近为了戒断神仙散，他一直在喝药。虽然能缓解症状，但折腾起来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玉鸢倒是很喜欢他现在这弱不禁风的模样，轻声笑着问他：“怎么。神仙散的味道，会让你想起我么。”
“是啊。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岳以觉说着，语气发狠，“想把你碎尸万段。”
“哼哼哼……如果是你动手，我的小乖。那也是很不错的……”
岳以觉听见这一声“小乖”，气得发抖，抬手就是一耳光。玉鸢反而放声大笑，毫不避讳地抬头和他对视。岳以觉再次对上他这双眼睛。这双光彩灼灼的血红眼睛，似乎已经被毒蛇的毒浸透，似笑非笑反而更让人心里发毛。只这一眼，就让岳以觉身处千万年寒冰所铸的冰窖。他想要逃离，惊慌失措地抓住岳松雪的胳膊，像是被毒蛇狠狠咬过一口的胆小兔子。
“别怕。其实，你不用来见他。理他做什么，一个被锁在这里，要死的人。”岳松雪抱住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也看向玉鸢，“当时在毒瘴林里，就该将你拆碎了喂狐狸。免得你还魂来害人。”
“你，没有这个本事。”
“你有本事。还不是在毒瘴林里被我们杀死一次，现在被锁在这里。”岳松雪白了玉鸢一眼，继而看向燕休：“老阁主。这家伙，就是从前在毒瘴林里，差点杀了我和掌柜的人。”
“不会轻易杀了他。”燕休轻蔑地瞟了一眼岳以觉，“既然受不了，过不去这一关。就回家养病。”
岳以觉被这话激起了斗志，推开岳松雪，自己坐得笔直，面对着午夜梦回里这条可怕的毒蛇。在梦里，他被这毒蛇缠绕着，一口一口地啃啮着，被他的蛇毒害得全身溃烂，坠入地狱，之后万劫不复。每次梦醒，他都宁可自己真的身在地狱——如果自己都会下地狱，更何况这条毒蛇。他要看他，怎么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折磨，哪怕是自己也受着同样的折磨。
可是他不能这么早早地去。戒断神仙散的这阵子，他每次服药都会死一次。可是睁眼看到娘亲，他又不得不活过来。他知道，就算是天下人投过来再多鄙视和白眼。可是他的娘亲。哪怕只是他的每次呼吸，都会让她无比欣喜。
他不能消沉，不能成为这条毒蛇的俘虏。他要杀了他，彻彻底底地杀了他。
岳以觉死死地盯着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些话：“你记得。只要我还在梦里见你一次，我就会过来见你。和梦里的那个比，你现在根本不堪一击。我不会放了你，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玉鸢眯着眼睛，欣赏着他放狠话的可爱模样，笑意更甚：“好啊。我巴不得，每时每刻见到你。”
岳以觉太熟悉他这眼神了，这玩赏意味，让他不住地回想起他在傅家地宫里，被他百般“欣赏”。是的，正如他所说。他身上的每一颗痣都已经不是秘密。他想着就要掉眼泪，却没法在他面前，只得站起来，跌跌撞撞地逃开。
地牢的门，又被关上了。
岳松雪看出来他是在强忍着，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回家哭，婶婶会很担心。”
岳以觉被说得止不住掉眼泪。
燕休幽幽地说道：“你想见他，我就把他送给你处置。”
岳以觉连连摇头：“不，我实在害怕。我觉得只有老阁主您能制住他。”
“也好。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燕掠阁。方便我为你调整药方。”
岳以觉听了这提议，有些迟疑。他当然不想在这时候住在别人家，却又想起自己的娘亲。或许，住在这里，娘亲就不会天天看见他，就不会时时刻刻为了他而难过。他想了想，点头。
“好。那就留在这里。飞儿的房间空下来了，合适你住。”
岳以觉刚要拒绝，却突然想起那具冰冷残破的尸体，含泪点点头。
燕于飞的房间。
他坐在燕于飞的床沿，燕于飞的贴身侍女拿了新的被褥来。这是燕于飞最喜欢的侍女，相貌清秀可人，学过一些武功。岳以觉疲惫地倚在被子上，叹了口气。他一遍一遍地回想，在地宫里见到的燕于飞。于他而言，就像是溺水的人可以抓住的唯一一根蜘蛛丝，是那晦暗无光日子里的唯一指望。他一直以为是戏谑的“青梅竹马”，在他眼里真的是青梅竹马。他终于想通了燕于飞看他的那些异样眼神和异样举动。原来一切都是这么明显。自己，还真是迟钝啊。
“奴婢妙儿，请岳少爷吩咐。”这侍女跪下向他行礼。
“请起。不用跪我，从前见过的。”岳以觉回过神来，叹息着。他常常来燕掠阁，当然认得她。
“岳少爷尽情吩咐。”妙儿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家少爷生前，和岳少爷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奴婢揣测他的意思，大概是允许岳少爷动用他房间里的所有陈设。”说着，妙儿从身上解下一串钥匙：“屋里的钥匙都在这里了。有一些小匣子设计了机括，奴婢打不开。”
“我明白。就放你那里吧。”岳以觉强忍眼泪，“你们少爷的别院，我可以去瞧瞧吗。”
“当然。”妙儿说着，给他脱去鞋子，扶着他躺下，“只不过，岳大少爷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好好休息一会，然后吃午饭。”
“不必了。我……”
朱樱此时端了饭菜进来，岳以觉见了她，想起来对她行礼，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没力气。妙儿扶着他坐起来，他说道：“嫂子怎么来看我了。”
“你躺下吧，别动了。”朱樱说着，和侍女把饭菜端过去，“身体这么弱，还讲究什么。”
“听说嫂子也在养伤。我还想着去看看你。”
“我没事。”朱樱见他端不住碗，叹了口气，把碗筷递给妙儿，示意她喂饭给他，“你大哥，正在和师父商量你的事。他嘴笨，就让我来说。你这个病刚刚得上，还没发作，很有得治，可以放心。原本的药浴就很好，不会折磨你太久，再坚持一个月，如果效果好，大概就可以停了。麻烦的是你这神仙散。你不可以留一个致命弱点，一定要戒断这个。其实，如果是硬挺着，也能挺过来。只是太受罪了。我们都见过你戒断的时候，看得我也心里发颤，可以想见你有多辛苦。所以必须用药来缓解。神仙散说到底，是来自毒瘴林里的一味药。毒物附近必定有解药，你大哥，会去毒瘴林里为你找。”
“这也太危险，别叫他去了。”岳以觉以为她是想让自己劝岳松雪，遂立刻说道，“我不会让他……”
“不。”朱樱打断他，“你别误会，我说这些，绝不是你想的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一片心。无论如何，大家关心你都是真心实意。能帮什么，大家都会帮你。这样说，是希望你爱惜自己，努力挺过去。”
“是。”
“既然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就接着说了。毒瘴林里的药都很怪异，当世也没几个人能懂它们的药性。即便是师父，她可能也不会一下子找到对症的药。你大哥接下来找的药，如果是错的，可能一开始会让你吃一点苦头。希望你心里有准备。如果你觉得情况不对，不要猜忌我们，也不要放弃你自己。这些药绝对不会害你，燕掠阁可以保证。师父她对药物很有研究，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岳以觉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重重地点头，“我相信你们。”
“行了，你好好吃饭吧。我知道吃药吃久了会没有食欲，但是你一定要尽可能多吃一点。也要尽量好好睡觉来补充元气。我不在这里久留了，免得你不自在。”朱樱说着，担忧地最后看了他一眼，走出门去。
岳以觉感激地目送她出门去，试着自己接过碗筷吃饭。勉强吃了饭后，他知道自己下午要喝药来戒断神仙散，到时候闹起来，怕是会精神失常，遂急着赶在喝药之前，去看燕于飞的别院。
一进别院，他就奔着布满紫色纱帐的那个房间里去。妙儿点起熏香，他再次用指尖扫过这一层层烟紫色，再次拿起桌子上的胭脂，再次看到这屋里的琵琶，他心里却有了不同的滋味。桌子旁边，地上有一只大箱子，木制的，很是笨重。它的锁是一个机括，要转动机括到正确的数字，才可以打开。岳以觉随手拨弄这数字，一共是三位，每位十种可能，如果想打开，恐怕最多要尝试一千次。他并不那么有空，却也好奇。
他的随手转了几个数字，突然心念一动，想起自己的生日，六月十六，便将这数字调到六一六。
锁“咔哒”一声，便打开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打开箱子。这箱子里是一幅幅卷轴。他心跳加速，打开这画卷。画中是马和少年。这黑亮的马正在金黄色的油菜花田里疾驰，马上的青衣少年衣袂翻飞。
你从来只穿黑衣服的。
你……
他慢慢打开箱子里的所有卷轴。每一幅卷轴，上面都是同一个少年人，或白衣，或青衣，或坐或走，或喜或嗔。他不敢再看第二遍，便将这些画一幅一幅又卷好，扔进箱子里：“烧了吧。都烧了。”
妙儿连忙跪下： “岳少爷，夫人吩咐下来，我们少爷的所有东西都不可以毁坏。”
“这箱子里的东西。即便是你们少爷，也会让人烧掉。”
“岳少爷饶命，不要为难奴婢。夫人自尽未果之后就性情大变，不似从前温和，若是奴婢们有半点不从命……”
“好吧。”岳以觉叹息着，“这箱子。我可不可以带走。”
“这……”
“算了，你起来吧，不要跪。”岳以觉将箱子重新锁好，“我不问你了。我会去问夫人他们。不过，你要把这箱子，放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多谢岳少爷。”
“你们少爷。这些你早就知道是不是。那个我，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住了多久。”
妙儿没吭声。她当然知道这些事。少爷一向不背着她，甚至很多都是她经手操办的。前提是，她已经发了毒誓不会告诉第二个人，而且，燕于飞想杀了她，随时都可以。
岳以觉看懂了她的沉默：“你很忠心。罢了。只要你保证，不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如果是你这里出了差错，你很清楚，那时候你会是什么下场。”
“是。”
“等我走的时候，会向燕掠阁讨要你，去青峦庄当我的侍女。”
“是。”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毒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