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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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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天,这边城外一场血战已过三天三夜。
“三殿下,敌军已到了城下,扬言要直取皇城,拿太子殿下项上人头做……做酒樽……”
“休得猖狂!我且亲自去取他狗命!”那年轻将领看着地形图,烛火映照着他坚毅侧脸。
“殿下,城中百姓已被困一月,无米可炊,无水可饮,这……”副将满脸灰败,敌军五万,守城军民不过一万……他们只围不攻,单是内耗便是不小的数字,若再围上十天半个月,城中百姓可真要被饿死了。
“只可殊死一战,若被攻破城门,这些恶鬼,每攻破一城,便屠一城,他们怎的不下地狱,百姓何其无辜。”
“唉……”主帐内气氛一时沉重不堪。
太子殿下早已传军令,命白月退守后方,弃城以守军力。可白月,看着这满城妇孺,依旧下达了守城的命令。
若将士的性命,须这老弱妇孺的枯骨来保全,有何资格称为守军,守军,守的便是民。
“陈绍,江中,你的人率八千军士从南城门出,绕道金门山,从敌军东侧突袭,王伏,你组织百姓们从南城门往后撤退入庸城。剩下两千将士,随我出城迎战,此战,必死无生,自愿留下,不愿的不以逃军处置,随着百姓去往雍城,就纳入雍城将军麾下吧。”白月看着帐门,仿佛那敌人近在眼前。
“殿下不可,你只率两千军士,这……这出城迎敌,必死无疑啊将军!殿下若出事,我等该如何向皇上交代!”陈绍大惊,敌军五万,这……
“我愿出城迎敌,将军率八千突袭吧。”江中自小跟着白月,跪下请命。
“我命你等突袭,只为扰乱敌军,且不可恋战,只四处骚扰,再由我挡上一时半刻,这般我便能延长敌军攻破城门的时间,让……那些百姓能逃出去,能逃多少算多少吧……至于我,本就是个被贬至此的三殿下,奴婢之子,怕是父皇早该忘了我这个皇儿了。”
白月因惹怒父皇被贬守城已有三年,在这无人问津的边境小城,他不在是那个受人非议的倒霉三殿下,而是一位铁骨铮铮的将军。
漫天黄沙不曾浸染他的容颜,一双凤眼确磨砺的更加坚毅,这守城的百姓们都称他为玉面将军。每每他在守城宽阔的街面上打马而过,都能惊起四下的呼声。
少年将军,凤眸带着不可一世,他身上带着京城的富贵,又带着边境的沙场血气,平日与百姓们嘘寒问暖,总是温润和善,可在敌军面前,却如同一把出鞘的剑,此时甘愿献上性命只为拖延时间。
“将军……不可!”
“将军……我去城门外……”
“莫要再说了,你们谁的武艺这几年能比得上我。”白月冷冷斥道“莫不是本殿下平日里太好说话,你们忘了我是将军,现下连下军令本将都无法了?”
跪在下首的三名将领默不作声,他们的铠甲残破不堪,带着新旧的鲜血十分斑驳。
“去吧……”白月疲乏般的挥手,“三更时分便动手,早些通知那些百姓。少带些东西,乱世之下,除却性命都是些身外之物。”
到了三更,在主帐外集结的人有三千之多,有些是从突袭军中自愿过来的,有些是城中百姓,他们知道了将军的安排,只默默替妻女收拾好包袱,拿上家中的砍刀柴刀,来到了将军帐外。
白月看着这些百姓,忽然大笑。
“哈哈哈,我白月,能有英雄作陪,也算不枉此生!”
众人看着将军年轻的脸庞,还有那一身擦的发亮的白甲,皆说不出话来。
“走!”
城门大开,三千军民鱼贯而出,陈绍看着那沉重的城门在片刻的火光后重新归于黑暗,眼中不觉已有泪光。竟是自己,亲手为将军关上了城门,让将军在城外为我等以命相搏赢得一时半刻……
他逼自己不去听门外那厮杀声,一声令下,往着南城门而去,江绍早已领军出城,王伏已经组织好了百姓,现下,轮到自己去多杀些狗贼了。
“我陈绍,此生不悔,若有来生,还愿做三殿下手下一卒,跟随将军踏遍山河!”
这场震惊朝野的守城之战,几乎可以说是屠杀之战。白月率八千军民城门迎敌,八千骑骚扰敌军,奈何敌军五万,拖延战场近两个时辰,最终寡不敌众,一万军士折戟城前,可敌军入城时,却发现是一座空城,城中人财皆空,更有来报雍城已集结十万军欲包围守城。敌军鸣金收兵,急急退出守城,缩回边境线外观望。
“白月……白月!为何违抗军令,为何!”高坐于殿上的太子怒摔了金杯,怒白月不受军令,怒这年少的弟弟,就这样死在了边境上。
“为何!本殿下让你回来你不愿!”一声怒斥,白月只觉痛彻心肺,猛然惊醒。
“可是梦魇了。”十六依旧卧于那参天古树下,一双眸子如水,望着猛然坐起的白月。
“是……”白月轻声说道。
“你杀戮过重,有些梦魇也是正常。”十六坐起身,望着白月。
“我是个罪人……”那一万军士,敌军将士,白月身上背负着无数血债。
“可你为保家卫国,更是为了凡人甘愿献身,功大于过。”
白月看着这位仙子,
“姑娘可是仙人,从何而来?”
“仙人?算是吧,我从极远的山中而来。”十六闭着眼,想起了师父。
白月点点头,“罪人可否请仙子名讳?”
“我没有名字,师父唤我十六,你且也唤我十六吧,待我知晓了自己的名字,再同你说。”
唤十六那名字不就是十六吗?不过确实听着也不像,倒像个排行,白月一拜“还未曾谢过十六仙子救命之恩。”
“因果罢了,我救你一命,是因,日后便会有果。”光蝶停在十六手背的红色印记之上,十六抬起皓腕,那光蝶翩翩然飞走。
“我白月这条命上背着边境的尸山血海,若仙子不嫌脏,日后归仙子便是。”白月低着头,看不清此时的神情,他孤身一人,来到守城,军营便是他的家,眼下也不知那些将士如何了……
“不知仙子来时,那守城与将士……”
“你是说你身后那座城池吗?是空城,将士……我找到你时,那战场上死了太多人,除你之外没有别的活着的气息。”
终是没有侥幸,全都葬在了我白月手里,骨节分明的手捏紧成拳,“终是我……害了他们……”在朝夕相处的将士与百姓间,白月终是偏向了百姓,偏向了那大义……
“你的将士都是些好将士,英魂永在,可惜地府不开,他们无□□回,不然来生,定都是些好身世。”
“地府不开,无□□回?……这……”若是常人同白月说这些,他定将此人拖出去以妖言惑众军法伺候。
可当这十六仙子这般同自己说话,他竟心中丝毫激不起怀疑心思,在白月眼里,她是个仙人,是不屑于骗自己的。
“那,世人真有魂魄?”
“自然,一草一木,凡人牲畜,自然都有。”
白月一脸茫然
“那我的将士们不得轮回,魂魄该如何?”
“该如何?”十六有些疑惑,“自然是孤魂野鬼,游荡人间。”
“那些将士,都是好男儿,怎可永世不得超生……仙子如何才能轮回?”白月急切的问道,顾不得起身动到那腹部的伤口。白月仿佛看到了一丝能消除他罪孽的光,又忽然被人关上了。
十六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忽悲忽喜又忽悲的白月,“自然是重开地府之门,方可轮回。”
“如何开?”白月急道。
十六看着白月不说话,白月忽觉失言,此等算是天机吧,怎可问仙子泄露天机。
“十六仙子勿怪,一时失言。”白月垂下好看的眉眼,躺回地上,看着漫天萤火。
“你已为自己种下心魔。”十六笃定道。
“是吗?”白月不在意的道。
“爱恨嗔痴,果然要不得。”十六敛眉,平静的摇摇头。
“仙子是仙,自然不用为这俗事烦恼,凡人,哪能逃开。”白月看着这树下白衣飘飘的仙子,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厮杀声仿佛还在昨天,又仿佛在这古树下已过了很久,保家卫国只是树下一场戎马梦罢了。
“仙子救下白某,白某不胜感激,可自觉早已无颜面苟活于世,于君臣愧对于父皇,于手足愧对于一万英魂,白某又何苦独活。”
“待我回京复命,便以死谢罪,说来惭愧,我白月自小得父皇栽培,可却从未完成所期望。”
十六平静的看着白月,似乎对他以死谢罪没有什么意见。
“少时,太子私下经营酒楼,嘱我好生看顾,不料我疏忽,被人揭发,太子挨了十几板子躺了半月;后来太子有了倾慕之人,嘱我为其送信,又被发现,害她差些以私通罪名被家族惩戒,幸亏殿下赶的及时,这才没打了鸳鸯;再后来,命我护父皇秋猎,护驾不力,父皇差点被那熊瞎子咬下右臂;再后来,父皇贬我入守城命我带兵守边境,屡战屡败,屡败屡退,直到此时承蒙仙子所救。朝廷中人私下笑称我为扫把星转世,其实我一直知晓……”白月神情灰败,回忆起自己在京城的种种往事来。
“这么听来,你确实有些……时运不济,只是……你命本不该如此。”
“世间有禁术,以巨大代价,扭转局势,福祸相换,原本在这守城之战中,你便该死去,而我是禁术算不到的一变数,你得以逃过一劫。阴阳相依,福祸不单至,你的身边可有万事顺遂之人?”十六眯着眼看向远方。
“……这么说来,与我截然相反的,倒是有一位。”
“是谁。”
“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二殿下。”白月想了想“二殿下只比太子殿下晚了些时辰,接生娘子先抱出了太子,再抱出了二殿下,因着都是皇后所生,依着本朝规矩,皇后之子为太子,若皆为皇后子嗣,则以大为尊。二殿下自小乖巧伶俐,因晚些出世身子弱了些,有些气喘的肺症,又因着晚些出世的时辰无缘皇位,殿下与皇后自小便多疼他一些。”
十六静静听着白月所述,这二殿下可谓是风调雨顺万事大吉,皇后太子自小宠爱,身边出入更是大臣医官伺候左右,且办事如有天助,赈灾便有富商赈粮,止涝则暴雨月余二殿下刚一踏足便拨云见月,简直是有神相助的程度,就连百姓也说这二殿下如福星下凡,走到哪,哪里就风调雨顺。这样一来,更显得太子与白月一派不得老天护佑,如扫把星降世。可二殿下十分亲近太子,平日里全然看不出要争皇位的心思,太子也对这弟弟呵护备至,白月猛然想起,前些日子,主管消息的陈绍曾说起,二殿下在雍城巡查……莫非,这二殿下,只是表面工夫……白月因着是父皇醉酒临幸奴婢而生,自出生便抱给了皇后养,与太子二殿下都十分相熟,其中更是同稳重踏实的太子更亲厚一些。
这世间却是有些奇人异士,若是朝中有人借此,以百姓为棋子,让数万将士忠骨埋土,定不能轻饶,现下想来,守城血战三天三夜,雍城十万大军迟迟未到,求援军报催了一封又一封,全然没有回应,只做壁上观,是否也与这些朝堂之事有关,若这背后之人连边关百姓,苦守孤寒的将士性命都不放在眼里,竟然将这些只作为博弈的棋子……难道真是这平日里看起来病弱和善的二殿下?
十六看着皱着眉的白月。
“复命之后,你不必以死谢罪,你曾说这条命归我,可愿随我走。”
“这……”
“白某本就是该死之人,承蒙仙子所救,这命便是给了仙子又如何。只是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我。”白月苦笑,自己这般活下来,可真是解释不清。
“你可不必复命随我走。”十六有些疑惑
“不可,白月不想有愧本心,还想将一些事告诉太子。”虽无确凿证据,但也要告诉太子二殿下的事让他小心。
“我可随你一同前去复命,说明你能活下来的缘由,你了却心愿,再随我走。”十六想了个法子。
“如此……仙子大恩,我定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十六微微点头,“再过半刻,我们便出发。往后便叫我十六吧,不必叫仙子。”
白月点头,心道怕是惹人注意。
“十……十六。”
十六满意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