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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寒骨(六) ...

  •   陆幽乔连着七天都没来找顾潦,只差了待女来送饭,顾潦把戏做全,不动声色地从待女口中套出了许多话。

      “最近几日都不会有雨。”顾潦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衣袍,望着窗外被灿烂阳光照射着的桂花,“好热,夏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2042,去积分商店买张暴雨符吧,我猜小公主要憋不住了。”

      果然,陆幽乔于五分钟后站在了门口。

      “小顾将军还没去过泠雪殿吧,陪我去喝喝酒如何?”陆幽乔杏眼弯出一个娇媚的弧度,把解开铁链的钥匙扔给她。

      “好。”顾潦把铁链扔在地上,理了理衣袍。

      冷雪殿整体色调偏浅色,用了很多的白色,但顾潦更喜欢陆幽乔寝殿的布置。
      陆幽乔示意顾潦坐在她对面,将一壶酒放到了桌上。

      顾潦为她斟酒,轻声道:“殿下很喜欢喝酒吗?”
      “算是吧,但我只喝桂花酒。”陆幽乔用手撑着脖子,丝毫不顾礼仪地歪着头看她。
      顾潦不为所动地浅尝了一口桂花酒,道:“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陆幽乔垂下眸子,说道:“母后生前特别喜欢喝桂花酒,喝醉了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硬要拉着我去玩。她还喜欢给我灌酒,虽然那时根本喝不赢我,但她仍然坚持,以至于我现在根本喝不下其他酒了。”

      她仰头,一口饮尽,面颊上霎时有了一层淡淡的樱粉。

      顾潦慢慢喝着,才两杯下肚,陆幽乔就已经连着干了七杯。

      小公主好像喝醉了 ,东倒西歪的,原本苍白的肌肤红润起来,杏眼半眯,挽起的发警松松垮垮的,整个人透出一股能掐出水的媚意。
      酒液从唇角划下,描摹着下颌漂亮的弧线,一路爬过显露出脆弱感的脖颈,最终积在锁骨或没入衣襟。

      “咳、咳咳——”陆幽乔大概是呛到了,捂住了唇,但顾潦看见了从她指缝里溢出来的血 ,那是暗沉的黑红。

      顾潦起身。

      "别动。”陆幽乔抹去那些色泽。

      “我去叫太医。”顾潦转身欲走。

      “顾风扰!”陆幽乔的声音陡然提高,其中蕴含着的愤怒让顾潦生生收回了已经迈出去的脚。

      见她转回来,陆幽乔的脸上又挂起了笑,声音也软了下来:“你有什么脸说这种话呢……噢,差点忘了,我的小顾将军已经把我和与我有关的一切…都丢掉了。”

      顾潦望着她,冷声道:“公主殿下,我当初因为你一句轻飘飘的喜欢就断了前途,现在又这样称呼我,是在恶心谁?”

      陆幽乔拿起白玉酒杯,纤长的手指在上面摩挲着,血迹更衬得手指白暂。
      她笑吟吟地说:“阿扰,你扔不掉我的,就像、就像我扔不掉…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起来,全身都在颤抖。

      “陆幽乔。”顾潦浅紫色的眸子里带了点怜悯,“他们太看得起你了,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笑声戛然而止,陆幽乔的瞳孔剧烈地震动。

      “你…看不起我……?”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缥缈得像无处可去的月光,清冷,而又散发着魂灵里的惶茫。

      顾潦没有理会她,离开了泠雪殿。

      陆幽乔一把抓起酒壶,砸到了地上。她又咳出了血,寒意一寸寸钉入躯体,五脏六腑抽搐着疼痛。
      喝了酒反而更冷了。她想。这永无止境的夏天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又冷,又湿,长达八年之久,活像无边的沼泽。

      “母后,我喝醉了,你肯定也醉了吧。”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你知道吗,我现在、咳咳,特别想把你的尸体挖出来再烧一遍。咳咳咳——你说,顾潦她会像我杀了你一样杀了我吗?啊…可能性不太大呢。”

      她又去打开剩下的几十坛酒,用发抖的手把泠雪殿里面淋了个遍。

      “你也会有自己的玩具的,只要你想。毕竟,我的乔儿是被所有人宠爱的公主啊。”

      她想起母后对她说这句话时,与顾潦相像的眼里涌动着的痴迷,那是被深情所掩饰的无情。

      “骗子。”她轻声说,用火折子点了火,扔在横流的酒液上。
      ……一群骗子。她想。

      先皇溺爱她,是因为她长的像母亲,他总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兄长纵容她,是半分亲呢下隐藏的阴暗,想看她堕落,不至于抢了他的风头;而母后——

      她伏在桌上,侧头去看腾起的火焰。
      少年人的叛逆总是把玩劣的火燃成禁忌,肆无忌惮。

      浓烟呛入肺中,耳旁隐约传来某个人的低语,活像不肯死去的傀儡师,在举起手中长线时投下的深影。

      “你已经十六了,乔儿,羽国女子十四即可出嫁,而你十六了。”

      “我只比你大五岁。 ”

      “叫我的名字。”

      “当然,我当然最喜欢你,我只允许你来服侍我。”

      “再喝一杯。”

      “我好像醉了,乔儿。”

      …………

      “徐葵。”她呢喃着,嗓音嘶哑,“母后。”

      火焰吞噬着一切,衣袍上绣的火焰仿佛也在燃烧,但她还是冷。

      是十年前长明宫地板上的冷,是八年前坠入暴雨中湖水里的冷,是三年前骨血里毒液蚕食着她的冷,是宛如被扔进冰窑里却被所有人遗忘的冷。

      她那恍若冻土的心,于此刻爆发出碎裂般的疼痛。

      “你喝醉了,母后。”她目光失去焦点,“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八年前我就不再是你的……了……”

      人声嘈杂,头痛欲裂,世界在摇晃着。
      她于焰火的红与浓烟的黑中,瞥见了一抹飞舞的白。

      像南方温暖海洋的浪潮之顶,能够融化坚冰,能够熄灭烈焰,它卷去月光,漾走晨星,从世界一端步向另一端。

      由于一只蝴蝶轻轻扇动了翅膀。

      啊啊,她来了。

      我还以为……

      陆幽乔勉强直起身子,笑着说道:“你来做什么?”
      顾潦叹气,一把把她横抱起来,大步走出了燃烧着的宫殿。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陆幽乔直勾勾地盯着顾潦。

      顾潦一路把她抱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与许多赶过去灭火的仆人擦肩而过。

      “你带我出来做什么?”陆幽乔简直要在顾潦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你要是想死,我可以现在就把你扔回去。”顾潦语气平静。
      “烧掉房屋的孩子不该扔进冰窟里吗?”陆乔歪头看着她,笑容越来越深。
      “你多大了,几千年前的传说而已,而且那个时代犯错的大人会被扔进火里,只有不满十二岁的孩子才会被丢进冰窟。”

      陆幽乔别开视线,望向天空,看见了一大片淡灰色的、饱含水汽的云。

      又要下雨了。

      她唇边扬起的弧度下拉,变得平直,却在雨水把火焰洗涤掉时忽又神精质地上翘,并伴随着无声的震颤。

      真奇怪,明明刚刚阳光强烈到能把人融化,现在怎么又降下了雨?
      明明八年前的那段夏天下了好久的雨,怎么偏偏在她烧掉长明宫时突然停了?
      明明十年前的夏季几乎每天都是晴日,怎么在她生辰那一日暴雨就降下来打碎了温情的假像?

      多少年了?

      六年、五年、两年、两年、三年、又三年。
      五岁、十一岁、十六岁、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三岁和二十六岁。

      都是在夏天,在阳光明媚的初夏,在大雨倾盆的盛夏,在阴冷死寂的未夏,在无穷无尽、火与水交替的夏日。

      她遇上徐葵,她遇见顾潦。

      心底的那片冻土在永夜降临前被埋下了傲慢,扭曲着生出了愤怒与嫉妒的火,即使被封冻,也在某个人投下的阴影里躁动,想将一切秩序烧尽 。
      而灵魂深处的火种与生俱来,如若燃起,必是春夏之交灿烂的骄阳,然而它深陷由畸形关系带来的病态的沼泽,孤立无援。

      陆幽乔笑得全身发抖,却没有半分声音。

      “恭喜宿主,温暖度达到30。”熟悉的烟花特效在眼前炸开。
      顾潦叹息一声道“阿乔她从小就被徐葵养歪了,原先多可爱,现在嘛,还是在床上更可爱。”
      2042:“……”我受到了灵魂层面的污染“徐葵是谁?”

      “小公主在五岁时生母向皇后去世,她十一岁时被过继到新皇后徐葵名下。徐皇后是当时宰相徐应法的女儿,是我母亲的堂妹。她就一变态 ,还是个翻了车的海王,在八年前被小公注灌醉,给掐死了——那时阿乔手劲还挺大 ——然后小公主一把火烧掉了徐葵居住的长明宫。”

      “你这、信息量是不是太大了。”2042一时说不出活。
      顾潦淡笑:“小.妈文学而已。”
      2042放弃询问,静观其变 。

      “好大的雨。”陆幽乔拉了拉顾潦的衣角,“阿扰,过来让我靠靠。”
      顾潦瞟了她一眼 ,坐在了她身边。
      陆幽乔把头靠在顾潦肩上,阖上眼,肌肤惨白的像张被风吹走的纸 ,于昏暗的光线下显露出其下脆弱的血管。

      这场雨突如其来,她想起十年前。

      年少时的小公主总是很黏徐皇后,遇见什么新奇的事,得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定会兴致冲冲跑去与她分享,而徐皇后每次都温柔地笑着回应,一点也不敷衍,未了还会加上一句但还是我家乔儿更好玩些,陆幽乔听了便倒在她怀里,笑个不停。

      先皇对小公主的宠爱无以复加,时不时会赐下一些物什,陆幽乔觉得有部分东西不大好看,不喜欢,徐皇后就说你不喜欢的就烧掉吧。
      她看着小公主烧掉那些东西,从后面抱住她,低笑着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让她把先皇赐下的火折子也一并扔进去。

      徐皇后喜欢喝酒,她睡前会点一盏小灯,一边听着小公主想到哪说到哪的闲谈,一边慢慢喝着桂花酒。
      陆幽乔在十六岁前没见过她喝醉的样子,约莫是每次都喝的很少。
      当然,徐葵的醉从来都不像宴会上那群喝多了会耍酒疯的人一样,她只会以最清醒的神情说出最大逆不道的话来 。

      雨水总是预示着什么。

      小公主十六岁的生辰下了雨,长明宫内烛光摇曳,桂花酒的味道浓到能溺死人。
      徐皇后在那晚喝醉了,案上酒杯横倒,清亮的液体于地板上汇集,形成一滩小小的湖泊。

      小公主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中星河潋滟,比美酒更诱人。

      然而徐葵捂住她的眼。

      她道:“我只教你这一次,好好学。”

      雨水带来的寒凉自地面渗进骨髓,从此根深蒂固,但唇上柔软的触感点着了火,具有焚尽一切的热量,让人忘却了附在脊背上的冷意。
      与礼俗相背,为情理不容,焰火舔舐着秩序的房屋,徒留一地冰雪无力镇压的滚烫。

      滚烫,肌体滚烫,暴雨带去了热,陆幽乔连呼吸都是抖着的。

      桂花酒的味道从酒壶里、地板上、衣袍内、长发间、还有徐葵似乎永远带笑的唇中散逸出,尽数涌进鼻腔。

      唔……

      她睫羽轻颤。

      神驰目眩,世界仿佛化作了潮涌时堆上岸的泡沫,于洋洋洒洒几千里的霜色月华下折出刺痛神经的白,毫无征兆地炸裂一个又一个后,气泡上流动的斑斓仅剩深黑。

      年少的公主在那时听见了猛烈的雨声里,那个扯下她腰带的女人似有若无的笑声。

      “你是我…最喜欢的玩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寒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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